二琥不是個持家的人。很多人都說,老倪娶了二琥,兩個人掉了個個兒,她成男人了,他成女人了,開夥,做飯,甚至洗衣服,都是倪偉民的事,出去應酬,吃喝玩,是二琥的工作。紅艷剛嫁到倪家的時候,她真有點受不了婆婆的邋遢作風,家里的衣服,堆得到處都是——大部分是破舊的,二琥不收拾也不丟,只是用一個床單包起來。二琥喜歡湊合。但在玩這件事上,二琥從來不湊合。
年輕的時候,就因為二琥喜歡打麻將,倪偉民曾經跟她鬧過離婚。倪俊高燒四十度,在家哭得哇哇叫,二琥依舊有心思去打麻將。年輕時候二琥麻將打得還不小,贏的時候,一個月工資贏來,輸的時候,兩個月工資輸掉,總體算起來,還是虧。但二琥不在乎。人生得意須盡歡。玩就是了,反正沒大問題。更何況,二琥退休之後,從來不賭博,只是玩玩小麻將。用她的話說“大賭傷身,小賭怡情”。
每次她家老倪說她,說你一個女人家,一天到晚不沾家,像個什麼樣子。二琥立刻就說:“我月月退休工資貼到家里,時不時還拿點外快回來,你還想怎麼樣?你倪偉民混了一輩子,也不見得比我好,我好歹有退休工資。”只這一句話,倪偉民就啞巴了。紅艷嫁到倪家之後,嫌公公小氣,但跟婆婆卻異常親切。她們都是爽快人,能尿到一個壺里。而倪俊,卻明顯像他爸,沒本事,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
“打你的牌,別他媽整天東家長西家短,我他媽糊你三圈,你就閉嘴了。”二琥急了,就這樣呵斥麻友。
麻友立刻不吱聲了。
紅艷拿著錢,去把水電費交了。
回到家,見倪俊在玩魔獸世界,換洗衣服扔了一地。紅艷心里那股無名火騰地就上來了。一個大男人,不去工作不說,家務活也沒想著去幹幹,這樣的男人,要他幹嗎!紅艷走過去,利落地按下電腦屏幕鍵。
倪俊急道:“你幹嗎?關鍵時刻,讓我玩一會兒。”紅艷叉腰,口氣很硬:“洗衣服去。”倪俊說你讓開。紅艷瞪大雙眼,倣佛電母雷公,厲聲道:“給我洗衣服去。”倪俊雙手一攤,背部一轉,氣鼓鼓的,屁股對著紅艷。
紅艷罵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家玩遊戲,有這時間,八個工作都找到了,你才多大,就準備著養老了?養老可惜你也沒有退休金,還不是吃爹媽吃老婆的,你走出去瞧瞧,七街八院,哪個男人像你這樣,現在年輕,你還有的消耗,再過幾年,你提著屁股去找工作,人家都不讓你坐那個凳子,到時候我看你吃啥去,吃屎都趕不上熱的。”
倪俊小聲道:“怎麼說話這麼粗俗……”
紅艷火冒三丈,立刻衝上去與倪俊扭打:“說我粗俗?好,有不粗俗的呀,白富美,可惜你養不起!這個月電費都是我從麻將桌上討來的,好麼!我嫁到你們家,整個就成了長工了!你吃定我了是吧,我讓你吃,我讓你吃……”紅艷的粉拳倣佛流星雨,劈里啪啦落在倪俊身上。倪俊不躲也不避,儼然一塊人肉沙包,就任憑紅艷抽打。
過了一會兒,紅艷打累了,倪俊的不反抗政策,讓她覺得又委屈又無奈,可不是麼,嫁到倪家,也是她自己的決定,現在能怪誰?老倪家幾位,這輩子估計就這德行了,她想讓他們改變,比登天還難。公公的摳,婆婆的放任,倪俊的不上進、怯懦,都似乎是鐵打的,任憑紅艷怎麼說,怎麼折騰,他們依舊故我,不改變,不反抗,風來雨去,就這一堆了。這個家,永遠的就是一個窮家!這樣下去,紅艷心目中那種有房有車,窗明幾凈,坐在窗下曬太陽的日子,永遠都不能實現。結婚之後,紅艷從來不好意思叫同學朋友來家里做客。怎麼做呢?這個家,黑咕隆咚,破破爛爛,委委屈屈,連個像樣的坐的地方都沒有,她怎麼好意思發出邀請?她不願讓別人看見她過得不好。她有她的自尊心。
想起過往種種,又想起未來艱難,紅艷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心酸,無奈,糾結,掙扎,都倣佛能順著眼淚,汩汩而下。
“怎麼了,我錯了還不行嗎?”倪俊上前,抱住紅艷。
紅艷體會到這短暫的溫柔,鼻子一酸,內心一軟,愛恨交織,她哭得更兇了。
倪俊不知所以,只能撫摸著她的頭發,喃喃地說不哭了不哭了。再沒用的男人,也有懂得溫存的時刻,紅艷堅硬的心,又軟了,但她還是不忘趁熱打鐵:“明天去找工作,好嗎?”
倪俊點了點頭,但他的眼神並不篤定。
咚咚咚,有人敲門。跟著傳來倪偉民的聲音:“吃飯!”
紅艷和倪俊對視,猛然破涕為笑。
摘自:《熟年》 作者:伊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