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財神
上個月十七號,我在無錫做了一整天的話劇宣傳,晚上七點,累到頭暈眼花。回酒店的路上,我在沿途音像店的喇叭聽到remix 版的Tears for Fears 的老歌Woman in Chains ,心中訝異,十多年前的老歌,居然到現在還有人聽,心中暗讚店主識貨。
晚上十一點半,被小杜兩電話吵醒,說老鵝前天中午,因酒精中毒過世,享年三十六歲,Woman in Chains 是他大學里最愛聽的歌,于是知道,那首歌是他在向我道別。
老鵝的鵝,不讀岢,讀n岢,大一軍訓,一身板綠的他告訴大家:“我家養n岢。”沒人知道“ n岢”是什麼動物,後來急了,當眾吟詩一首,n岢n岢n岢,曲項向天歌……于是得了這個外號“老鵝”。他是東北人,伊春市,中國面積最大的城市。有個姑父是某省宣傳部的部長,每次酒醉,主動提起他姑父,他都會說“我這人不愛說這些……”我們會集體接一句:那你就閉嘴!
一度有人懷疑,他這麼笨的學生,能考上大學,全是因為他那個神奇的姑父。雖然他自己解釋過許多次,他高考化學是滿分,但似乎從來沒人相信。直到大四,他被開除前,精細化工的某位老教授專門找到他,要求老鵝考他的研究生,甚至提出:英語不行,我可以找人來給你補課,錢我來出。
直到此時,我們才知道,老鵝確實是個化學天才。教授說,老鵝的畢業設計,是他見過的最有想象力的。
畢業後,碰到老同學,都在感慨,老鵝生錯了地方,他這性格,如果生在香港,一定能變成黑社會的“頭馬”,最不濟也是“白紙扇”。哪怕當時考的是北方的大學,他那一身勇氣都可以使他活得稍微體面些。可惜是在上海……老鵝一直試圖在學校建立某種類似黑社會的秩序,通過無意義的鬥毆來尋找一份怪異而可憐的尊嚴,但他失敗了,因為這就是綿軟而有序的上海,有錢才有尊嚴。
說到尊嚴,不得不提到Lucy,上海女孩,白皙,微胖,愛噴價位一百元左右的香水(十年後提升至千元),穿假名牌,頸上挂著各種金屬項鏈,說話時有一半詞匯是英文,詞匯量基本不超過新概念范圍。老鵝對她的迷戀,持續了四年,據說起因是,老鵝因辱罵軍訓教官,被教官罰站,在烈日炎炎下,Lucy 出于同情,偷偷給他送了杯水。
老鵝對Lucy 的迷戀,當得起“發乎情、止于理”,除了有一次毆打Lucy 的校外男友,確實沒幹過什麼出格的事兒,甚至,連正經的表白也沒有過。那次毆打,我在旁邊看得過癮。當時情況如下:老鵝喜歡Lucy,于是四處宣揚,每次說完,最後一句必是“我這人不愛說這些……”可憐的Lucy 很快就像老鵝那可憐的姑父一樣,變得全校聞名。
為了使自己盡快跟老鵝擇清關係,Lucy 迅速找了一個校外男友,北京人,開一輛黑色桑塔納,周末經常來接她吃飯。那個周末,男友又開著名車來了,在八舍樓下等待Lucy,老鵝得知,飛奔而至,故意擦碰桑車的後視鏡,該男友開門叫罵,被老鵝揪住脖領,展開對峙,我記得很清楚,該男友操著一口帥得要命的北京話:動我一下試試,我敢保證,你在上海永遠無法立足……
北京男友帶著兩個腫脹的黑眼圈離開了學校,後來那輛黑色桑車再也沒在學校里出現過。Lucy 每次對同寢室女生提起老鵝,都是那一句恨恨的:十三點,娘個冬採起來。老鵝被開除之後,送了Lucy 一件禮物,一書包的啤酒瓶蓋,他每次喝酒,都把瓶蓋揣兜,回家加工,把瓶蓋砸成薄片,然後刻上一個心形,送給Lucy 的瓶蓋有十幾斤。據說Lucy 當場就把那包東西扔進了垃圾桶,但我認為,她現在一定會後悔,因為那是我所見過,最浪漫的一件事兒。而Lucy 對老鵝做過最好的事兒,就是當眾把一條被他碰過的純銀手鏈扔給他:我不要了,你留著玩兒吧!
Lucy 現在混得不錯,前些年給一個國企副總當過一年多小蜜,賺到第一桶金,現在擁有自己的公關公司。如果有老朋友看到這篇,請轉告Lucy 老鵝的消息,並告訴她:老鵝一遍遍聽Woman in Chains ,那個woman,當然是她。
有次酒醉,老鵝說,此生一定要發明一種藥,可以使人產生愛情。這個念頭,是他大三大四好好讀書的驅動力。畢業前,他在最簡陋的實驗室里,幾乎做出了類似搖頭丸的東西,我們堅信,幸虧他被開除了,否則遲早會變成一個毒梟,橫行鄉里,無惡不作。
我們學校當時最厲害的是山東人,我們寢室有一個,叫小齊(他最愛聽Led Zeppelin,就管他叫小齊),每天半夜跑到操場練一種古拳法,據說叫“大夢拳”,練到最狠,可以隔空取物白日飛升什麼的。隔壁寢室有個嘴賤的上海同學,試圖勸說小齊每天睡覺前洗腳,小齊認為這是一種侮辱,于是當場用大夢拳痛毆了上海同學,然後,出于過江龍的恐懼(畢竟是在上海),糾集了一群學校拳擊隊的山東老鄉,挨個敲門:我們剛揍了上海同學,你們有意見嗎?
當然沒意見。第二天要考四級,城市榮譽感早就被對考試的恐懼感擠壓得一幹二凈。
敲到老鵝的房門時,已經是十一點,剛剛熄燈不久,老鵝聊Lucy 的新發型聊得正嗨,感嘆上海女孩會打扮,話音未落,山東拳師們推門而入,問了那個問題,老鵝當場攛了:老子有意見……
當夜,老鵝一個人力鬥山東幫,早上三點,回寢室,滿頭是血。山東人毫發無傷,但明顯感覺,日後見到老鵝都是躲著走。很久以後,才知道當時的情況,老鵝一出門,就知道自己沒戲,于是在牆角找了個啤酒瓶,在自己腦袋上敲碎,然後拿碎酒瓶對著他們:誰先上?
山東人出于同情,用T 恤替他包裹傷口,採訪他:這位大哥,我們毆打上海同學,跟你丫有蛋關係啊?老鵝說:我喜歡的妞兒是上海人,誰跟上海人過不去,就是跟她過不去,跟她過不去,就是跟我過不去,你們想跟我過不去嗎? Lucy 得知此事,被氣哭了,恨恨地罵了一晚上“戇大”(傻瓜),同寢室女生向老鵝轉述的時候,出于同情,只說Lucy 為他流淚了,老鵝一激動,半夜順著水管往Lucy 的寢室爬,終于被開除。
小杜說,老鵝是趴在書桌上死的,手里緊緊攥著Lucy 那條純銀手鏈,掰都掰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