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一段時間的生活,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用“貧窮”,因為那個時候,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窮……
姚家幾輩人都是被人從門縫里看大的,挨打對于我們來說簡直是家常便飯。每每想起這些,我的心都會顫抖半天。挨打我倒不怕,我是怕他們把我的衣服打破了。 1979年的冬天,那時我才7歲,有人伸手要打我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是先摟住身上的衣服。母親自從嫁到“比蒼蠅家還臟”的姚家就被我父親氣得大病纏身,一直草藥不斷。一身病的母親沒有力氣給我做衣服,父親又掙不來一分錢,好不容易別人給我件衣服或鞋子,要是被打破了,我上哪兒再弄一件呀!
1980年前的姚家,每到年關,都是我們難熬的一個坎。富裕的人家都把過年編成一句順口溜:吃完臘八飯,就把年貨辦。按照我們家鄉的傳統,臘月二十三是小年,每年這個時候,別人家的小孩都會唱起過年歌:“小年到,年來到,閨女要襪子,兒子要帽子,老頭要頂氈帽子。”一般的家庭大人小孩個個都會添身新衣裳,條件差點的也要買雙襪子算過個年。可到了我們家,要什麼沒什麼,偶爾有熱心腸的人,施舍一件就穿一件。
每到過年的時候,別人家過年買10塊、 8塊、 5塊錢的長鞭炮,我們家只花5毛錢買一盒里面10個裝的頭門炮。村上一群一群的孩子拾花炮,從我家門前跑過的時候腳下一點都不留情,還有很多孩子起哄嚷嚷著:“姚如道家沒買大長鞭炮!”有時還喊父親的小名!
和我年齡差不多的孩子都有“幹爹幹娘”,每到大年三十晚上,“幹爹幹娘”們便興高採烈地打著燈籠來接“幹兒子幹閨女”,簡直讓我眼紅得滴血!而我們姚家三代人都不知道什麼是“幹爹幹娘”。
母親怕過年,還怕陰雨連綿的天氣。一到下雨天,母親就叫我:“扛事(我的小名)啊,你拿著咱們家盛飯的勺子,站在門口的房檐底下。”又說:“娘教你一句你學一句。”我聽話地站在房檐底下,母親說:“扛事啊,把勺子準備好,開始!”我右手拿著勺子,面向東南方向閉著眼睛,嘴里不停念叨著母親教我的句子:“勺子勺子扒扒天,俺家這塊兒是大晴天,東南天下大雨,俺們這兒需要大晴天!”看到這兒有人一定會笑:真是迷信,這樣就能把天求晴嗎?再說雨天就那麼可怕?然而對于一個沒有柴火的家庭來說,晴天還能揀點幹樹枝子燒,雨天可咋過呀!我知道,母親的這種做法對天晴天陰毫無影響,但我覺得這是母親的一種希望,是對一家人能過上好日子的希望!
母親自從嫁到姚家就沒過上一天好日子。每到過年,母親都會蒸6個大白饃等著娘家來人。有一年,我的兩個表哥來家里拜年,老天爺好像要看我們家的笑話,竟然下起了雨!按理說下雨了應該留客人住下才對,但我們家沒有糧食了。吃完白饃,看著外面的雨絲毫沒有要停的跡象,母親嘆了口氣,對她的兩個侄子說:“你們走吧,家里沒吃的了。”這哪里是過年呢!
還有一年春天,大舅媽帶著她5歲的兒子來我們家走親戚,那是我們家多年才走一趟的親戚啊!不知道我們究竟得罪了誰,老天要讓我們把所有的倒霉事都遇上。舅媽的兒子從外面跑進屋的時候,額頭正巧頂在了母親端著的飯盆上。一個窮人家做的飯怎麼也這麼燙,他整個額頭都給燙禿嚕了一層皮!他疼得哇哇大哭,那哭聲半個村莊都能聽見。唉,我們這好不容易才來一次客人的窮家啊!那天,大舅媽是哭著走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從那以後,我舅舅家再也沒人來了。可憐姚家就來這兩次客人,全都是哭著回家的。
還有一年,又是快到春節的時候,條件好的人家都炸點獑子、丸子留著過年。那年準備年貨時,母親怕炸獑子的油不夠用,就把油罐子刷一刷,把油罐底翻過來朝上晾一晾,晾幹後煉了點棉籽油放進去,準備炸點獑子留著過年。沒想到的是,到了天快黑的時候,我那糊涂父親以為母親沒把油罐里的水倒幹凈,于是把油全倒在了地上。別人家過年又是蒸又是炸的,我們家里卻是母親在號啕大哭:“這日子沒法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