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自暴自棄,有的人上了歲數就在沒人看見的地方捶胸頓足:我年輕的時候怎麼沒好好幹。抱怨是沒有用的,我覺得一個人只有吃過苦,才能嘗到甜,生氣不如爭氣。
1993年前,姚家每年過年,都特意請我大娘、二娘蒸五六個好面饃留著給東莊的表哥、表弟來吃,最多的一次蒸10個饃。 1993年農歷九月份,我從威海回來,我們家省下兩個人的口糧,糧食夠吃了,我當時想,求人不如求己,一高興就自己擼胳膊挽袖子,和面蒸饃。這是我第一次蒸饃,鍋里的篦子上也沒鋪屜布。我不太會蒸,面和得太軟了,用手弄成個團就放進去,忙活了半天總算蓋上了鍋蓋,就等饃熟了。
一個小時過後,我掀開鍋蓋一看,咦,饃怎麼都沒了?我拿雙筷子順著篦子縫把饃篦子端出鍋,低頭往篦子下一看,這饃篦子底下挂滿了無數個像燈泡似的饃。父親拿著我的“饃”往門外人多的地方走,我趕緊上前兩步把他拉了回來。我說:“您別往那邊去,別人看到我蒸的饃還不得把嘴笑到耳朵後面去!”
我的媳婦是一位什麼活都會幹的人,做衣裳做鞋,什麼都難不倒她,就連我們家那3畝8分4厘莊稼地,也全靠她一個人。按我那愛操心的母親的話來說,這莊稼地里的笨活該我父親幹,莊稼提苗母親來幹。但那時我家莊稼地里的活都是媳婦一個人幹。 1994年夏天,媳婦正懷著我的大兒子,已經7個月了。她在農田暴曬了一個中午,渾身疼痛,回來還要含著眼淚做飯。每次給莊稼提苗媳婦都搬著三叔給的小板凳下地幹活。莊稼地里的活都是媳婦在陽光炙烤下一尺一尺地往前挪動著小板凳幹完的。
我父親在村里幹了一輩子挑大糞扒糞堆的臟兮兮的苦活。有一次,村里的一位大嬸子家漚了一坑麻,她也知道這撥爛麻又酸又臭,這活要是找別人,簡直是上嘴唇抹石灰—白說話一道。媳婦就不太同意我父親去做這活。一天早上,媳婦抽空趕集買點鹽,剛走到村東的大路上,就聽見後面有人喊她:“他二嫂,你停一下,你傻爹爹叫我和你說件事!”大嬸子連走帶跑追上了我媳婦,說她家坑里漚了一坑麻,叫我父親幫她撥一撥。如果父親不傻能說出這番話嗎?這事把我媳婦弄得里外不是人。
父親是家活懶外活勤,別人的活不累人。我那老父親放著自己家活不幹,天天幫後院的鄰居家剝大蒜,父親不會幹巧活,他每天光著兩條腿,赤著大腳丫子幫後院鄰居弄個大盆裝大蒜米。時間長了,父親的眼睛都被熏成了紅眼病!我媳婦看父親老實巴交的就知道給別人傻幹,擔心他眼睛被大蒜污水熏壞,就想叫他回來。她怕小聲說父親聽不清,就走近點叫:“爹,您趕快回去吧,把咱家里的活拾掇拾掇。”您猜父親傻到了什麼程度,父親的眼睛一瞪大聲朝我媳婦嚷嚷:“咱家地里能有啥活!”為他好卻成了壞人,真是快被他氣死了。
媳婦嫁過來的這兩年,我們家沒有就饃吃的菜,也種過幾次,因為沒有人看著,還不夠小偷順手牽羊的。媳婦娘家的條件比我家好,她每次回娘家都會帶幾個鹹鴨蛋回來。媳婦一次煮兩個,父親和她一人一個。您猜父親怎麼吃這個鴨蛋?他張開大嘴把兒媳婦煮的鹹鴨蛋一口吞進去,噎得眼睛瞪得老大—父親每次吃點稀罕東西都是這樣。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父親獨創的吃鹹鴨蛋的方法,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村子,成為又一個供人調侃的話題。
媳婦是一個心靈手巧的人,她從集上扯了幾尺布,給父親做了兩件汗衫和兩條短褲,這兩身衣裳是老父親58歲之前從未穿過的。父親看著兒媳婦給他自裁自做的衣裳,美得拿到自己的小屋里就穿,一邊穿一邊自言自語地說著“舒暢得很”之類的話。他只管自己嘿嘿地傻笑,也不知道穿著新衣裳去人堆里逛逛。
父親年輕的時候沒少被鄰居笑話。這位鄰居住在我家東邊,每次鄰居的女兒回娘家探親,給他帶了什麼好東西,他就會來父親面前顯擺:這是我閨女給我織的毛衣,這是她給我買的6塊多錢一條的香煙,她給我送了好幾斤細粉條……有一次他女兒空著手回去沒給他帶東西,他的臉色就很難看。他女兒到外面洗一下手,他說:“我以為你去外面拿包了呢。”我管他女兒叫二姐,那天中午二姐沒做飯也沒吃飯,哭得眼淚鼻涕一大把,嘴里還嘟囔著:“我哪點對不起您,我是糞缸沒給您挑還是地里的活沒給您幹,就這一次沒給您捎東西就給我臉色看!”那位鄰居只要一改善生活就在我家門口打個招呼大聲咳嗽幾聲,以示提醒;每一次吃鹹鴨蛋,他都用大拇指、食指把煮熟的鹹鴨蛋高高地舉著。冬天的時候,他把女兒織的毛衣穿在身上,看到父親就會把身上的幾件毛衣掀起一件念叨一聲:“老憨子,你看看我身上穿的毛衣。你們光說三九天里我冷,哪里會冷,這是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