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歲黃永玉再添新作,《無愁河的浪蕩漢子 八年》(上卷)出版
2016年是農曆猴年,曾設計過廣為人知的“猴票”的黃永玉先生,為即將到來的丙申猴年再次設計了一套“猴票”,作為中國郵政第四輪生肖郵票的開篇之作。伴隨猴票一起面世的,還有他最新創作的長篇小説《無愁河的浪蕩漢子 八年》(上卷)。
一、黃永玉寫作進行時
《無愁河的浪蕩漢子》是黃永玉先生創作的一部體量巨大、內容厚重的長篇小説,計劃由三部分組成,總字數將接近三百萬字。這個小説一九四五年開始動筆,中間因為眾所週知的歷史原因長時間停頓,到了八十年代末《芙蓉》雜誌連載,黃先生也重新拾筆,一年期滿,先生再度停筆,直到2009年《收穫》雜誌決定從頭連載,那年黃永玉先生八十六歲高齡,從此筆耕不輟直至今天,《收穫》雜誌的連載一期不落。開創了作者與文學雜誌之間互動的新記錄。
第一部《朱雀城》八十萬字,由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八月出版。描寫上世紀二十年代到三十年代中期,湘西邊城--朱雀獨特的人文地理及民俗風情,小説通過四季變換、時光流轉中的一草一木,各階層、多民族人物的風神樣貌,甚至濃辣酸鮮的飲食習慣,將一個時代、一種文明活化石般呈現給了讀者。這本書獲得了眾多超級讀者,韓少功稱之為“中國的《百年孤獨》”,芳菲説這是一部具有“大河氣象”的作品。小説出版後獲得“第五屆中華優秀出版物獎 圖書獎”的國家圖書獎,及“大眾喜愛的50種圖書”、《當代》長篇小説“年度五佳”等榮譽。
《八年》是《無愁河的浪蕩漢子》的第二部。人民文學出版社將黃永玉先生2013-2014年創作的內容收入上卷,先期推出,以饗讀者。預計以後將以半年一部的方式出版《八年》的中卷及下卷。
《八年》上卷描寫十二歲的主人公張序子因為家道中落,離開了故鄉朱雀和媽媽、婆、弟弟們,找到在長沙一二八師留守處謀生的爸爸張幼麟,隨幼麟來到安徽寧國一二八師駐地,見到了素以“筸軍”著稱於世的朱雀子弟兵精華人物,隨後幼麟安排序子跟隨遠房二叔紫熙經杭州、上海,到了廈門集美學校入讀初中。這一番大都市的大世面,以及集美學校無與倫比的美麗,讓序子如在夢中,他和爸爸幼麟及伯伯、滿滿們,一點也沒料到“幾個月之後將要來臨的、翻天覆地的民族殺機”。八年艱苦卓絕的抗戰開始了……
二、戰亂中少年的成長史
《八年》上卷的寫作持續兩年,雖然以連載的方式陸續刊載,但其內容與結構在作者早已成竹在胸,是長久構思後瓜熟蒂落,寫什麼人、哪些事,情節怎麼接續、情感變化轉折,都顯得渾然天成、曲折有致。小説主要以主人公張序子經歷的人和事為描寫對象,以他在集美的學校生活為主要內容,然而閱讀起來竟然毫不枯燥,這是因為作者從小對人對事有濃厚的興趣;好讀書,對世界萬物有古人的精神打底;他還在長大後的幾十年裏不斷地琢磨人 “心裏的層次”。所以書中描寫的眾多人、事處處生動,令讀者印象深刻。集美的好處是可以容納下各式各樣的人,包括老師和學生。小説的主線是序子和他的幾位同學,這些人都是不同的“集美牌”, “沒有一點防護能力”的長白、像“一杯森林石頭井裏舀上來的泉水”一樣純凈的小叔叔紫燾、“那麼乖鄙的人書讀得那麼好”的尤賢、“身上任何一種律動都讓人討嫌”後來成了抗日烈士的蔡金火、沉迷于製造永動機的林振成……這些少年和中有分,同而有異,在少不更事中漸漸長大,書中描寫成長中的少年的種種心緒、情感,格外動人。
作者特別擅長使用比喻,這讓他描寫的事物生動有趣。比如書中寫到集美學校的科學館非常了不起,“科學館是座大廈,陳列許多動、植、礦物標本、科學實驗儀器”,館長陳延庭在集美的威望很高,先生們遇見他都向他問好,讓路。這時候,日本飛機來投彈了,集美學校不得不全體從廈門搬到安溪,“科學館搬不來安溪,只運來物理化學簡單東西,由老工人‘箥家’負責管著。現在的陳延庭先生就像個下野皇帝,帶著唯一忠心的太監箥家流落外國。”這種比喻新鮮,帶著少年頑劣調皮心性,裝著老成實則天真。主人公序子,十二歲年紀遠離故鄉和親人,學著應對面前的世界,常常力所不逮,卻頑強地闖過各種生活的關口,對好的壞的善的惡的學著分辨、總結。這部小説的活力、生機和魅力就是始終保有著這少年心性,這個打量世界既好奇又挑剔的眼光。“自古英雄出少年”,禍是這麼闖出來的,世界也是這麼被改變的。
上卷的末尾,序子看課外書太多耽誤了學業,留了好幾次級,又為了打抱不平跟人打架,他的監護人二叔紫熙決定讓他離開集美轉去德化師範。
序子説:“好!”
當然“好”,能説“不好”嗎?不就跟部隊接到命令調防一樣嗎?
這個比喻,表明序子已經有了相對成熟的理性和現實態度。從此,序子開始了真正的流浪。
序子走到河邊龍眼樹底下靠著,坐下來,自己和自己討論一番。
離開集美可惜,是一種與疏朗宏闊的文化氣派的遠離和永別。不再了。“可惜”跟“舍得”不一樣。大丈夫經常發生“舍得”而非“可惜”的情緒,有點佛家所謂的“舍受”意思。
眼前序子的處境接近宋朝那個婊子婆娘嚴蕊《卜算子》詞的情調:“……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序子覺得三年留級沒什麼了不起。
許瑪琳、李揚鏕、宋慶嵩、汪養仁、朱成、吳廷標、黃羲、曾雨音、陳村牧……各位先生,包括嚴格之極的二叔,給予序子課本和分數以外的人格影響和指引。以後,一輩子用的就是它了。
這個時候的序子分明已經長大了。
少年序子的一派天然和九十二歲黃永玉“心裏的層次”,渾然一體。
三、理解黃永玉的“密碼”
黃永玉先生是為大眾熟知的藝術家,他是怎麼走上藝術道路的?《八年》上卷揭示了其中的秘密。集美學校的幾位美術老師,“最早的郭應麟先生,後來的朱成淦先生、吳廷標先生,現在的黃羲先生,如果他們是奶娘的話,奶的味道個個不一樣。”
朱成淦先生是引導序子走上木刻藝術道路的人。學木刻的窘迫在書裏是好大一篇故事,跟國難家貧聯在一起,是和著眼淚的記憶。
吳廷標先生把透視關係教給了序子。他還教序子剪影。“在紙上先剪一個三角缺口做下巴。下巴、鼻子、眼窩、睫毛、額頭、腦門,前前後後比著往上剪就是。序子學得最快。(跟吳先生學會三兩分鐘剪一個影,沒料靠這點小玩意,在以後的流浪歲月得以結識無數朋友,渡過不盡難關,很是解決問題。)”
“有一次吳先生在宿舍裏為曾先生用黃泥巴做半身像,還沒做完已經很像了。序子看得很用心,像查字典一樣,一個字一個字地盯住看。這可真是了不起的事。”
至於黃羲先生,他畫畫,“右手縫起碼夾三支筆,把不同濃淡或不同顏色的毛筆交替使用。序子已經學會了,只是用不得法,不自如,不習慣。”還有一種對付古建築的畫法,叫做“界畫”。“是尺子和兩根毛筆配合進行的。整齊精密到了極點,序子也學會了,只是難得用過,真要用的時候可能還要戰戰兢兢先在紙上練好多回。”
黃羲先生示範序子畫人的長鬍子,“嘴唇和下巴上先染一層從濃到淡的底子,再以‘鬚眉筆’一根根勾出來。不是從頭到尾地勾,是找鬍子的夾縫慢慢添加,有虛有實,顯得生動活潑。”
看到這些描寫,多少可以幫助我們打破一點名人身上的神秘感,大藝術家其實是這樣煉成的。
下面這段文字特別能説明從小的美術愛好和訓練給予作者觀察世界的方式、形成的生活經驗乃至性格養成。何以黃永玉先生與眾不同,在眾多領域創作力驚人。可以體味到如何成為一個有趣的和不無聊的人的微妙之處。
黃先生也帶序子到河灘鵝卵石中找赭石原料。找到了在碗底加膠水磨出來,用來畫人臉色。可惜赭石難找,很容易和長久泡在河裏的小紅磚頭混淆。真赭石重,磚輕。最好的辦法是到深山野林河溝去找,那裏沒去過紅磚。當然,犯不上特地為了找赭石去深山野林,只是到了深山野林千萬莫錯過在野河溝撿赭石的機會。這東西實在好用,顏色多種多樣,比工廠出品的赭石顏料不知好到哪去了。
在野河溝撿赭石用,古人原本就是這樣來畫畫的。
四、把悲傷當成詩
黃永玉先生曾經形容自己:“我就是一塊泡在淚水裏頭的石頭。”
《八年》上卷是一部國破家亡的痛史、一個少年懵懂蛻變的成長史。在抗戰硝煙中,集美學校搬到安溪,仍然有日本飛機來轟炸,全書穿插了序子家信,因父親幼麟謀職無門,媽媽、婆、弟弟們在挨餓,遠隔千里的序子每次接到家信,“眼淚流到碗裏,低頭靜靜地吃了”。這樣的悲苦,貫穿本書的始終,身單力薄的少年獨自默默承受。
其實,在第一部《朱雀城》裏就描寫了這座邊城由盛而衰的時代歷史隱憂,還有像王伯、蕭朝婆這樣很多個人的辛酸疾苦。《無愁河的浪蕩漢子》所反映的這整個百年的中國,可謂苦難深重。那麼,這部作品為何總冠名 “無愁河”?
作者説得明白:“悲傷很誤時間,有人因此送掉半輩子光陰;把悲傷當成詩,那會好過點。悲傷跟快樂一樣,有時很荒謬。”
所以他不渲染痛苦,他要寫沿著家鄉的大河順流而來的張序子,帶著朱雀的膽氣和王伯、田三爺、隆慶的基因,一路頑強野蠻生長的成就。
《八年》像是一部抗戰硝煙戰火中的《湯姆 索亞曆險記》,密西西比河塑造了現代美國的文明,“無愁河”則是作者對經歷了大苦難、大憂愁的生命、人生的審美與禮讚!
《八年》上卷初顯“浪蕩漢子”的本色,率性、幽默、莽撞,執著不屈地在幽微中尋找光明,在苦澀中辨析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