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燁 著名文學批評家,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會長。著有《文學觀念的新變》、《文學新潮與文學新人》、《批評的風采》、《文學論爭20年》等。
“還有一個‘中國文情報告’一個‘中國文壇紀實’要做,幾十本書沒看,這些年前都要做完”,採訪白燁的時候,他説。
每到年底,都是白燁最忙的時候,各種研討會,課題報告,文章,齊頭並進,幾乎不可能完成,“不吃完也要幹完”,白燁説。而且,這種極度忙碌的生活,對於白燁來説,卻只是日常的工作。
忙碌的批評家
開會,看書,寫文章,這基本上就是白燁生活和工作的全部。和想像中的文學評論家的生活,完全不一樣。
“事情多,活動多,作品多”,這是白燁對當前文學界的説法,“作協的,文化公司的,網站的,不同機構,不同層面,各種各樣的作品,各種各樣的活動,會趕會,作品壓著作品,過去一年出一千部長篇就覺得很多了,現在一年四千部。有時候不趕不行,不看也不行,這個研討會上,抽空看下個研討會的書”。
批評家太忙,批評家太少。白燁説“就我而言,有每年年末的兩個項目,會特別忙一點。但是大部分批評家窮于應付,這也確實是真實的現象。有時候作家會不高興,覺得批評家忽略了他,有一次我碰見一個作家,説他的作品出版,很久沒有人寫評論。其實沒有人冷落她,傳統的作家有時候還會有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想法,一部小説出版,很多批評家寫文章。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出版半年沒人寫很正常,因為批評家都太忙了,不是故意冷落作家,事實上,很多時候,忙到都顧不上冷落誰了”。
有人曾問白燁,業餘時間一般都幹些什麼,白燁説看書,問的人説看書不算業餘活動,白燁想了想,説“那就沒有了”。
和普通人不同,對於白燁這樣的批評家來説,不僅是業餘時間,就連節假日基本上也是沒有意義的,即便是春節也是這樣,“根本不可能出去玩,沒有那麼多的時間,都是在家看書。別人休息,到處去玩兒,我休息,就是不看書,就這也只能歇上兩三天,然後又回過身來接著看。”
這樣的生活,已經持續了很多年,“一年年就這麼走過來,也習慣了,很難改變了。”每年下來,至少要看一百多部作品,“至少三天一本,還不能浮光掠影地看,要做筆記,要分析好壞,要寫文章”。
這是常態,碰上特殊的活動,比如評獎,看的更多,寫的也更多,白燁説“今年我參加了兩個文學獎評獎,書都是論箱子看的,一箱子好幾十本,還得給出意見,焦頭爛額”。
被批評的批評家
讀別人的書,寫批評文章,看起來批評家總是旁觀者,其實不然,很多時候,批評家自身,也會成為別人批評的對象。
比如評獎,評獎的評委並非都是批評家,但批評家卻不可缺少。所以當評獎被質疑的時候,批評家也不可能置身事外。白燁説“有人覺得評論、評獎的有效性、公信力不夠,這確實存在。但同時,要把文學批評放在文學生活的結構中看,它不僅是批評家的問題,還是文學建設的問題”。
紅包批評家也是人們對於批評家最多的非議之一,對此,白燁並不認同,他説“很多人説批評家是拿紅包寫評論,其實那都不能算紅包,太少了,如果要算付出收益的話,根本不合算。另一方面來説,寫一篇圖書評論,首先要花很多的精力看書,做筆記,然後花更多的精力寫評論,寫一個長篇的評論,最後就掙幾十塊錢稿費,這樣就正常嗎?”
所以批評家其實沒有專業的,大部分都是業餘的,都有另外的職業謀生。因此,也就顯得零散而孤單,白燁説“文學批評家都是散兵遊勇,都在孤軍奮戰,社科院有幾個,這個學校有幾個,那個學校有幾個,不成體系,也就很難形成一個有力的批評體系,更難維護批評家的權利。當然,也有一些非常鬆散的組織,但是基本上沒有比較有效的作為。”
做了許多年的批評家,在文學批評領域,白燁毫無疑問是知名的批評家,以至於很多時候人們會忘記他的另外一個身份,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但是這無助於文學批評困境的改善,白燁説“我感覺,批評的環境和氛圍,越來越複雜,越來越繚亂,還沒有上個世紀八十年的時候更適合批評家生長。那時候文學創作和文學批評是雙輪驅動,現在都是重創作,輕批評。作協的主席團裏面,沒有一位批評家,這就是表現之一”。
評論家難以生長,不僅僅是收入的問題,更重要的,是沒有評論家們的平臺,白燁説“其實全世界也少有專業的評論家,多是業餘的,問題在於,評論家需要一個平臺,比如《紐約時報》的書評,可以用數十年打造一個專業的、有權威性的批評平臺,甚至批評家的意見會直接影響一本書的銷量,但我們沒有給批評家發揮的平臺,不知道是沒有人有耐心做,還是沒有戰略的眼光”。
不生産批評家
不再生長批評家的世界,原有的批評家們,不僅孤軍奮戰,而且要以少對多,白燁説“現在的批評家,也就三四代,但是創作者,卻有六代。”
“批評的難處正在於此,以萎縮的群體面對日漸壯大的文壇,以滯後的觀念面對變化的文學”,代際少,人數少,和創作嚴重的不對應。而且不僅是規模上的不對應,還有觀念上的不對應,傳統時代成長起來的批評家們,批評的方式也依舊延續著傳統的形式,開研討會,寫文章,但面對如今的網路作品,移動網際網路傳播,這樣的方式就顯得特別的尷尬,在新興的媒體上幾乎沒有任何影響力。“在面對年輕人的作品時,往往會顯得捉襟見肘,比如網路文學、類型文學、青春文學等,我們很難看出它的好來,但它卻在年輕人中間影響極大,傳播很廣”。
這樣的尷尬還會延伸到文字之外,“比如説影視,現在有很多網路文學改編成影視作品,這些作品在文字狀態時,文學批評就缺席,在改編之後,依舊缺席。並不是評論家們不願意去評論,去研究,有時候確實有客觀的因素。現在從事評論的大多是50後、60後,方式、觀念都相對有了固定的模式,適當的適應時代變化可以,但是要説徹底的搖身一變,變成網路時代的批評家,這不可能。這些事情,需要新的文學批評家來做”。
但是很顯然,新的文學批評家群落,並沒有出現,更多時候,年輕人更願意去創作,而不是去評論別人的創作。這是人生態度的變遷,也是現實困難所迫,白燁説“第一個問題,就是做文學批評基本上不可能養活自己,更不用説養家糊口,出版一本書會有一定的收入,但是寫一本書的書評,收入和沒有差不多,最多幾十塊錢。第二個問題,太辛苦,文學創作可以憑感覺去寫,但是文學批評則不能,它需要一些必需的訓練,比如一定的理論知識,文史知識,大量的閱讀等等。”
批評的價值
如何培養批評家,白燁説“文學批評是一個很複雜的事情,我們有中文系,但是中文系最多培養研究者,研究者往往關注的是經典,是靜態的研究,批評則不同,要關注當下最新的變化,是動態的。魯院有針對文學批評的培訓班,這樣的培訓有一定的作用,但是顯然遠遠不夠。當然,多元的時代,並不意味著一定要多專業才能當批評者,任何人都可以成為文學批評家,但至少有一個可以讓批評家表達的機制才行”。
儘管對批評的環境失望,但白燁依舊希望能有更多的年輕人進入到文學批評的領域,他説“不要把文學批評看做是批評家的事情,它也是整個社會的事情,和每個普通人有關。因為它所針對的,其實不僅僅是個體的作品,不是去批評一部作品,而是尋找它背後的價值觀。”
真正的批評家,關注的整個社會的主流價值,這才是批評的真義所在,白燁説“批評家們用文學批評的方式,介入到社會中,介入到人們的生活中,不僅可以引導文學的創作,更重要的是告訴人們,什麼樣的價值是最值得堅守的”。
這是一個多元的時代,但多元並不意味著沒有主張,沒有堅持,網路文學中從“總裁愛上我”到“總理愛上我”的模式變化,豈非也正是這個社會對金錢、權力、成功的畸形崇拜所致。
白燁希望,更多對文學依舊抱有熱愛的年輕人們,會關注文學批評。白燁自己也是一個文學愛好者,或許,所有曾經熱愛文學最終又沒有成為創作者的年輕人,也可以和他一樣,把興趣轉移到文學批評中。
晨報記者 周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