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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子建:罪惡,一樣抵達鳥語花香之地

時間:2015-02-09 08:36   來源:北京青年報

  “每一部文學作品都像冬天的雪花,讀者拿到手就化成一滴水,這水是作家用藝術經歷和生活經驗滴滴擠出。在這個時代,依然有讀者關注閱讀和書寫,非常令人感動。”遲子建説。

  一個月前的北京圖書訂貨會上,遲子建攜最新長篇小説《群山之巔》亮相人民文學出版社活動區。這是她寫作三十年來,第一次召開新書發佈會,因為在她看來,這部新作所描寫的當下生活和歷史有著千絲萬縷的糾葛,意義十分重大。

  《群山之巔》的故事主要發生在中國北方蒼茫的龍山之翼,一個叫龍盞的小鎮。屠夫辛七雜、能預知生死的精靈“小仙”安雪兒、擊斃犯人的法警安平、殯儀館理容師李素貞、繡娘、金素袖等,一個個身世性情迥異的小人物,在群山之巔各自的滾滾紅塵中浮沉,愛與被愛,逃亡與復仇,他們在詭異與未知的命運中努力尋找出路,尋覓愛的幽暗之火。

  在後記裏,遲子建談到寫作此書的緣由:幾年前,她聽説某駐軍的一名年輕戰士在陪首長客人遊玩時溺亡,最終卻被宣傳成一個救落水百姓的英雄。這個故事,喚醒了她十四年前的記憶:中俄邊境村莊裏有位七十多歲的老戰士,攻打四平時斷了三根肋骨,丟了半頁肺,至今肺部還有兩片彈片未取。“文革”時他挨批鬥,揍他的人説,別人成了烈士,你活著回來,肯定是逃兵!

  這兩個故事喚醒了她在故鄉沉澱多年的文學素材。社會變革中産生的各類新規在故鄉施行所引發的動蕩,都讓她有所感觸,比如火葬場的建立和針對死刑犯的注射死亡法的推行。有讀者在讀完書後表示,這是她對人類死亡方式轉型的拷問。對此遲子建回應説:“土葬轉火葬是歷史必然,我不過探討了在一個地廣人稀之地,這種喪葬方式的改變,對迷戀土葬的老一輩人所産生的心理震蕩。”

  近日,記者通過郵件採訪到遲子建。臨近年關,事務繁忙的她,在接到記者的採訪邀約後,“趕緊放下手中的活兒,答題,中午前如約做完了,傳上。”還附上一張在故鄉拍攝的,笑意晏晏的彩照。這讓人不禁想起一位網名為“朵朵落”的讀者在《群山之巔》發佈會後的感言:遲子建又溫暖又美麗,我看到的是一個我無比羨慕卻又無法企及的靈魂。

  青閱讀:您在新書的後記裏提到寫作本書的動因是兩個“喚醒”,輕描淡寫中見震蕩。能否請您具體講講這兩個故事?

  遲子建:我當年在中俄邊境的一個小村莊,所見到的那個被大家認定是“逃兵”的老人,確實給我帶來了情感上的震蕩,所以在日記中才有清晰的記載,直覺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文學人物。但所有的素材,讓作家心有所動的,只是靈感的火花在剎那間閃爍,如果沒有足夠吞吐量的柴薪,它就是燃燒,很快就會寂滅。這簇火花埋藏在心裏,你以為自己淡忘它了,但是當另一簇火花閃爍時,它就活了,或者説被照亮了——這就是我聽聞的一個造假的英雄的故事。“逃兵”和“英雄”的傳聞裏,蘊含著無窮的故事,關乎歷史(悲壯的和荒唐的),複雜的人性,以及我們社會生活的種種。而這都是我作品一貫關注的。我這些年一直遊走在城市和故鄉之間,在故鄉積累的大量寫作素材,就像一堆堆的柴薪,當兩簇火花激烈碰撞,轟然燃燒起來的時候,那些柴薪就為燃燒提供了動力。否則,我也不能夠在二十萬字的篇幅裏,完成這樣一個豐富的故事。

  青閱讀:書中人物對待跌宕的命途安之若素,沒有仇恨指責,甚至對殘害了他們人生的罪魁禍首,報以感恩。有人評價您的作品是詩化、溫情地寫孤獨與絕望。您怎麼看待這樣的評價?

  遲子建:我在這部長篇裏,著力描寫了幾個矛盾糾葛中的人物,他們掙紮在人性的泥淖中,雙足在惡之河,可他們嚮往岸上人性純美的花朵,於是他們掙扎。寫他們的掙扎,寫人性在惡中,像祈求月亮一樣地嚮往善,領受它的光明,對我來説是心動的。

  青閱讀:也有追隨您多年的讀者不解地問,這幾年在您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作品風格明顯變得冷峻多了。您怎麼看待這樣的評價?

  遲子建:最大的變化就是,當年寫《北極村童話》的那個二十歲的丫頭,已經五十歲了呀(一笑)。寫了三十年,我歷經了新時期文學種種的思潮,但我始終走在自己的路上。也就是説,我沒有被裹挾在任何一個思潮裏。一個作家藝術上的“革命”,相對來説,只有在自己的世界裏完成,才是真正脫胎換骨的。相比“冷峻”這個詞,我更認同“蒼涼”。人的老是不可抗拒的,那麼作品染上歲月的風霜,也是自然的。

  青閱讀:《群山之巔》中不乏時下生活的陰暗面,比如投毒案、飼料豬等。您在寫作這部分內容時懷著怎樣的心情,希望通過寫作達成何種結果?

  遲子建:在一個以經濟發展為主體的時代,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會成為世外桃源。無論它是城市還是鄉村。罪惡,一樣抵達鳥語花香之地。龍盞鎮的那些人,無論有罪還是無罪,他們的命運,都有時代的投影。

  青閱讀:在本書的發佈會現場,您的讀者“燈迷”送上了鮮花,您還提到他們會合作手抄《額爾古納河右岸》送給您,都是非常令人感動的細節。請問您和讀者之間的關係是什麼樣的?

  遲子建:我很幸運,這些自稱“燈迷”的讀者,多年來一直追隨我的寫作,關心我的生活,給我帶來安慰和溫暖。他們聯合手抄了《額爾古納河右岸》,每到我生日時,會以他們的方式送上祝福。他們文化程度比較高,在各自的領域中,做得也很不錯,而且對我的作品,不是一味讚美,也給我提出批評意見,像我的“親人”一樣。燈迷們之間交流很多,他們互相之間也是很好的朋友,經常一起談論我的作品。像我2014年沒有小説發表,他們就開始議論,遲子建一定有新長篇要面世了。所以《群山之巔》在2015年年初出版,他們特別開心。從燈謎的反應來看,他們對新長篇比較喜歡,這令我安慰。 采寫/王佳瑩

編輯:吳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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