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展期間,創作型歌手陳綺貞攜新書《不在他方》來到上海。這本散文集記錄了她十多年來旅行的足跡及生活的點滴感悟,可以視為音樂世界之外,她對於內心世界與外在世界的另一重探索。(圖:陳綺貞拒絕成為被過度消費的偶像,拒絕定位自己,拒絕改弦更張,她嚮往的是閒適的生活境界)
來源:外灘畫報
書展開幕的第二天傍晚,除了主會場的摩肩接踵,市中心一家商場的門口也聚滿了人。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暑氣,有的路人撐著傘駐足,好奇地張望裏頭正發生些什麼。只有從排隊的“大小”青年手裏拿著的書才能大致猜個一二--《不在他方》,稍往裏走的門口的小攤上也豎著幾本同樣的書。
這是創作型音樂人陳綺貞的新書發佈會。十六年前,從與徐懷鈺、吳佩慈、李心潔一道作為滾石旗下的演唱組合“少女標本”的一員出道,到今天被人“尊稱”(昵稱)為“陳老師”,她這一路堅持的自我精神似乎從沒有改變:走著小清新的歌路,唱著不妥協的歌;寫著自己的文字,展開別樣的旅程;拍著精緻的圖片,感悟著哲理的自然;還有,被各類文藝青年喜歡,卻又自以為不是明星。
在談及自己的“寫手”角色時,陳綺貞顯得很坦然:“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寫了幾首歌詞,就能夠真正當好一個作家。對我來講,創作有很多不同的領域,它們是很不一樣的,所以,《不在他方》還是被我定義為一個偶發事件。”
但就旁人的觀察而言,出書似乎對陳綺貞而言是順理成章的事兒。她拒絕成為被過度消費的偶像,幾年才出一張專輯;她拒絕定位自己,認為那不過是別人給的標簽;她拒絕改弦更張,嚮往閒適的生活境界……卻又是如此堅持,一絲不茍地創作。所以,寫作于她似乎是音樂之外最好的選擇。
對於愛創作的陳綺貞來説,寫歌似乎已經不是什麼需要絞盡腦汁才能完成的事兒。她給記者翻看了她手機的語音備忘錄,長長的一連串錄音都是她隨時隨地拿著吉他彈唱的 Demo,大約有上千條。而談到寫書,似乎就沒有那麼容易了。“我知道書的篇章跟一首歌比起來是很大的,它不能夠像我坐在飛機上或住旅館時,花費 5 分鐘、10 分鐘寫兩句歌詞,就輕易做到。”陳綺貞説。
為此,她的寫作常常伴有一種“儀式感”。她將自己放置在一個除了電腦、椅子之外,只有一張床的空間裏,每天固定寫那麼四小時。其間可以打瞌睡,但手不能離開電腦。這樣連續一兩個月,《不在他方》的雛形就出來了。然而,這個雛形的形成卻是陳綺貞花了十幾年的時間,跟自己、與自然的無數對話的積累。
關於此書的出版,還有這麼個小故事,大概在陳綺貞出第二張專輯的時候,就開始有很多人表示喜歡她的歌詞,並催促她寫書。但一直到去年,十幾年過去了,她始終不認為自己有能力去完成一本散文集。直到有一天,陳綺貞重返母校,去上了臺灣政治大學陳芳明教授的課,然後把之前寫的東西做成像備忘錄一樣拿給他看。陳老師不但給予她鼓勵和肯定,甚至幫她聯繫好了編輯和出版社,因此才有了這本書的問世。説起此事,陳綺貞的臉上還泛著一臉感謝的笑意。
《不在他方》中記錄的哈瓦那的章節是陳綺貞最津津樂道的,她用一個外來人的眼光,感受著這個似乎與世隔絕的國家
現在的《不在他方》,收錄了陳綺貞的 38 篇散文、7 封信件、兩場對談和一段問答,記錄了她在哈瓦那以旅人之眼所烙印的風景,和那些曾經日常中的微小感受。比如大學住宿的日子、拔牙的體驗、臺北早餐店的氣味、晨起的漫步、閱讀的陶醉、聆聽演唱會的悸動,以及在音樂裏反覆迷失與尋找自己的歷程……值得一提的是書中所記錄的哈瓦那章節,都是美國和古巴恢復關係前的原始狀態,這是陳綺貞所津津樂道的。她用一個外來人的眼光,感受著這個似乎與世隔絕的國家。那些因為迷路得來的“驚奇”、那種最好的娛樂就是和當地人一起坐家門口閒聊,聽她娓娓道來,很真實,很寧靜,也很溫暖。
由中信出版社出版的《不在他方》收錄了陳綺貞的 38 篇散文、7 封信件、兩場對談和一段問答
陳綺貞的文字素材,往往就在她的旅程裏一蹴而就,而旅行的過程,又形成了自己內心獨有的文字構思。對於她來説,寫作與旅行的時間比例沒有很明確的劃分。一首歌可以是拿著一把吉他,或端坐在鋼琴前,一小段一小段地磨出來,也可以是望著窗外的風景隨意地哼唱起來。同樣,她筆下的旅行可以是翻越千山萬水,也可以是從家裏出發去一次便利店那麼簡單。
“我真的很崇拜那些偉大的作家。”自幼喜歡閱讀的陳綺貞眨巴著一雙大眼睛對記者感慨。“雖然音樂裏也有真實的我,但是音樂很抽象,你把它想像成什麼樣就是什麼樣。可是文字就是文字,沒有其他被包裝的可能。單純的文字就像是水裝在玻璃杯裏面,是透明的,沒有遮掩。我現在才比較有足夠的安全感,讓別人知道我在想什麼。”陳綺貞説。
其實,過去的一年,陳綺貞過得並不算很好。她的腹膜炎復發了,被送去住院,開刀治療,而原定的巡演計劃全部推遲、取消。在那一段時間,天性敏感的她目睹了許多生老病死,經歷了她口中“人生最大的一次挫折”。而《不在他方》就是在這樣一種狀態下寫成的,用活在當下的心態,同旅人以及旅行的意義來一場對話,不屬於過去或未來,也不在他方--這是書名《不在他方》的由來。同時,這個書名也算是對她的成名作《旅行的意義》的遙相呼應。
事實上,《不在他方》並不是陳綺貞出版的第一本書。猶如 19 歲就開始寫歌到今天一樣,很多被“點讚”的歌曲其實都不是她的唯一。但之所以年輕學生甚至知識分子都會喜歡她,其根本原因在於她的真以及敏銳的洞察人心的能力。在讀著《不在他方》的時候,讀者會在不知不覺中被字裏行間那真實的寧靜,喧囂的沉澱,歷練的感悟和裸露的情懷所感染,思緒或者會跟著她的筆墨一起慢下來,但清晰的卻是自己心靈深處呈現的世界--最迷人的不是遠方的風景,而是在用心去感悟生活的點滴。
在書籍簽售當日的長長的隊伍中,隨隨便便拉住一個,他(她)都會告訴你:“我喜歡陳老師有七年”、“我有九年”、“我有十二年”……而這些苦苦守候的人的氣質告訴你,他們與在機場穿著統一的服裝、舉著牌子的狂熱追星族不同,往往就是這樣一群文藝青年:在某個低落或平靜的夜晚,打開陳老師的作品(音樂或文字),抵擋一點生活的失望,汲取一些溫暖與勇氣。
或許,走到今天的陳綺貞自己都不會想到,她用內心的絮語所構築的文字會引來如此多的共鳴;她以靈魂深處的悠揚譜成的曲,會不被遺漏地聆聽。
“她就像這個嚷嚷的時代的一針鎮靜劑。”有歌迷這樣告訴我。
陳綺貞在進行她的“聲音採集計劃”
B=《外灘畫報》
C=陳綺貞
旅行的意義
B:《不在他方》記錄了你旅行當中的很多所思所想,能跟我們分享一下最讓你印象深刻的人與事嗎?
C:比如説裏面有寫拔牙的過程;還有在臺北,超過十年,都去同一家早餐店,吃一些很不健康的東西,什麼花生厚片土司、蛋餅、很甜的紅茶、鐵板面;還有寫我去中非,古巴,柏林,一些所見所思。我覺得回想起來,印象最深的還是去哈瓦那那幾天,前段時間的新聞還在放,美國和古巴又恢復了關係,所以我猜想未來的哈瓦那會變得很不一樣,而我記錄的可能是這個城市在封閉階段最後的樣子。我喜歡城市舊舊的感覺,步調很緩慢,不能上網,路上沒有人用手機。但這是一個外來者的觀察,可能生活在那裏的人們會感到不方便,他們沒有辦法享受到科技帶來的進步。其實很有意思,我在臺灣查到的地名,大概有一半在那邊都是錯的,然後又不能上網,你沒有辦法確認你想去的地方,所以我每天都在迷路,都有新的驚喜。當地人的休閒就是在沒有下雨的午後坐在家門口,這是他們的娛樂。有的時候我們經過看到一家人,就跟他們聊天,他們就把我們請到家裏面,我們就在他們家的客廳裏度過一個下午。
B:你有沒有計算過自己一年之中,多少時間在旅行,多少時間在寫作或寫歌?
C:坐下來寫東西的時間實在是不多(笑)。我每天會分配幾個小時屬於創作範圍,可是創作範圍很大,有時候我會收集資料,有時候我會上網上一些課,去學一些新東西來充實自己創作的技能。其實我的歌寫得很多,但是發表和沒有發表的比例很懸殊。我自己錄的 Demo 很多,都找不到了。我在家就是一直錄一直錄,不斷地錄新的東西。有的時候用鋼琴,有的時候只有旋律。多到可能有 1000 條了吧,所以在想,我可能要找兩個月的時間什麼事都不做,專心把這些東西整理出來,我覺得應該可以發三張專輯(笑)。
B:離你發行上一張專輯已經過去兩年了,下一張在哪?
C:我覺得沒關係,五年後再出我都沒關係(笑)。我很享受這個過程,因為我覺得這樣寫,跟坐下整理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邏輯,我沒有辦法同時進行。當我像噴泉不停地有東西涌出來的時候,我不想要用回過頭來整理這件事情去打斷它。我想要等到再也沒有東西噴出來的時候,再回過來慢慢地一個一個整理。
B:你覺得寫作和寫歌分別給你帶來什麼不一樣的體驗?更喜歡哪個?
C:當然是當歌手比較好啊!因為當我想好一個歌名的時候,其實接下來的東西就不遠了,比如説那時候想《旅行的意義》這個名字,本身就有很多東西可以説,心裏就很篤定。和旋、旋律、編曲、怎麼唱、MV 怎麼拍,很是多彩多姿。所以,我真的很崇拜那些偉大的作家,他們就是一個人在家裏寫,然後寫完出來,就完了。歌手,你這些東西做完了,還有演唱會,下一次演唱會你還可以改編,你會聽到歌迷在跟你一起唱,變形的可能是無限的。當我以一個新人作家的身份,再回頭看歌手這個身份,會格外珍惜。
B:你去過那麼多的地方,讓你印象最深的是哪一個?
C:我現在會很想去阿根廷、北歐這些我沒有去過的地方。如果是去過的城市想再去一次,應該是柏林跟巴黎吧。因為臺北是很急的地方,資訊也很多,大家都忙成一團。我第一次去巴黎的時候,就覺得難怪這是藝術家會被滋養的地方,也是廚師會獲得勳章等很高榮譽的地方,因為一個地方如果你慢不下來,這些藝術品或者是廚師烹飪出來的美味,大家都站在便利店就把它吃完了。如果要一般大眾也能夠欣賞那些東西,真的是苛求啊!所以,第一次去巴黎,我覺得很震撼。難怪在巴黎,大家會喜歡穿漂亮的衣服,因為那裏的街道、那裏的房子讓你覺得穿漂亮的衣服不會讓整個畫面看起來很混亂。有時候你在臺北想穿花花綠綠的,你再看看外面,會覺得“我還是穿白 T-Shirt 比較好”。當然臺北還是我最愛的城市啦,雖然它很不完美,很混亂,但卻是一個很縱容人性的地方。一條街道上有 3 間便利商店,8 間早餐店,而且每家早餐店賣的東西都一樣,你會説臺北人怎麼了,什麼樣的需求會造成這樣的結果,但還是蠻有趣的。
自己的任性
B:你覺得大學念哲學對你的創作、對你的人生有産生影響嗎?
C:我想最大的影響就是,一件事情是什麼樣子全看你怎麼解釋。我念得很不好,都讀不懂,真的很難,這麼難的東西透過翻譯會完全看不懂。比如説有人解釋夢境,10 個哲學家解釋夢境用的方法都不一樣。我們也會有一門課叫《知識論》,討論什麼是知識,20 個哲學家的説法都不同。這麼一來,有人要定義我是“小清新教母”或者是“文藝女神”,這只是解釋的方法不同,我自己覺得都蠻有意思的。
B:你有那麼多看似很厲害的頭銜,有沒有想過後起之秀會取而代之?
C:我做所有事情都不是為了某個頭銜,相反,我僅僅是我,然後標簽貼上來。所以,當標簽被拿掉,去貼別人,我覺得,我還是一樣的。而且這些標簽也不是我的追求,不是我自己要來的,我也經歷過創作突破的困難,看到一些新的創作人他們在努力,其實我會想要鼓勵他們,如果是要以我為目標,我深深地知道要成為我是有多麼困難,必然要經過很多不足為外人道的狀態。
B:比如什麼困難?
C:比如説在做巡迴演唱會的時候,我非常喜歡現場演唱,但我的體質比較敏感,不同的飯店,幾乎都沒有辦法好好睡覺。但是現實是你還是要集中精力去完成你的工作,而且還要很享受。我那段時間常會覺得自己比較孤獨,因為你要去適應那個環境,是沒有人可以幫你的。至於創作上的話,我也很難跟別人去討論我要寫的東西。當我遇到困難的時候,只能等待自己更成熟。像我寫《魚》這首歌,就是最後兩個字出不來,我等了大概半年多,有一天自己在路上開車,突然想到,沒有最後“豢養”兩個字,這首歌是完全不能成立的。如果那個等待過程中,我放棄了,或者我跑去問了別人,我會覺得那就全部毀於一旦。就是你很想要得到答案但你又不能去問,這是我自己的任性,相信自己會得到答案。
B:所以《魚》是你自己的歌裏面你最喜歡的嗎?
C:我很喜歡但不能説是最喜歡,這樣別的歌會很傷心(笑)。
B:民謠是一種小眾的曲風,小眾的東西卻有很多的粉絲,你怎麼看這種現象?
C:首先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不是民謠,因為我的成長環境吸收很多不同音樂養分,要我用一種純粹的音樂形式來表達,對我來説有點困難,要做很多的探索。但是我覺得自己靈魂上是很接近民謠的,因為我覺得這種簡單可以讓大家容易有共鳴,這也是民謠的特點之一。最早黑人在棉花田裏面要互相對暗號,他們也是用大家可以一起唱的歌詞、簡單的曲式創作出他們的民謠、他們的靈魂樂。所以,可能是大家有共同的需要吧。常常有人會説,你為什麼會做 Demo,或是為什麼要做單曲,你是不是都已經計劃好了?我覺得我沒有這個需要,我只是讓自己成為這個時代大家所需要的一部分。因為我是這個時代所需要的一部分,所以我的想法就可能剛剛好,吻合到這些小眾或大眾裏某些人的想法。
B:現在有很多歌唱類的選秀節目,你會參加這類節目嗎?
C:不會。那些節目偶爾在電視上看到,我覺得真的很好看,完全可以理解為什麼會這麼受歡迎,但換成我在裏面就覺得很奇怪。他們有來邀約,但是我無法想像自己在裏面的樣子,也覺得沒有很吸引我,所以就沒有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