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年前,奧巴馬當選第一位美國黑人總統,很多人認為具有歷史意義,但這種意義更多是種族關係上的。今年特朗普作為美國政治體制的外來者問鼎白宮,其意義則是政治和社會層面的。特朗普當初宣佈參選總統時被視為“特朗普攪局”,如今競選獲勝,美國和世界都必須面對“特朗普變局”。那麼,“特朗普變局”將給美國和世界帶來多大變化,這些變化是好是壞?
“特朗普變局”首先表現為美國政治生態的變化。美國政壇向來是民主、共和兩黨輪流執政,形成一個跨黨派的精英階層,這個階層攜手商業、金融、軍工等利益集團和主流媒體,主導了美國的政治生活,因而美國的民主政治也就是精英政治。特朗普這次走大眾路線,動員長期被精英排斥的中下層白人,一舉翻盤成功,大眾政治戰勝了精英政治。長期以來美國的黨派矛盾掩蓋了階層矛盾,這次特朗普當選顯示了階層矛盾爆發所帶來的巨大震撼力,這一“階層地震”將對未來美國政治格局重組和政治生態變化産生深遠影響。
“特朗普變局”也衝擊了美國的政治文化。精英政治中的政治人物言談舉止都要合乎一定之規,特別是要注重政治正確和道德標準,而特朗普的種種言行恰恰挑戰著這種政治正確,甚至衝擊著美國社會的道德底線。那麼,究竟是選民因思變心切而容忍了特朗普,抑或“特朗普風”確實預示著美國政治文化的“新潮流”?且讓我們拭目以待。
“特朗普變局”更多表現在內政外交的走向上。從內政看,特朗普執政後,首先要做的就是清算奧巴馬的政治遺産,而共和黨全面控制國會也方便其施展拳腳。在醫療改革問題上,作為奧巴馬政治遺産最重要標誌的醫保法案命運堪憂;在移民政策上,雖然特朗普在競選中許諾的美墨邊境隔離墻未必能建起來,但政策收緊是肯定的;在清潔能源問題上,特朗普勢必要給傳統能源鬆綁;對一些有利於少數族裔、弱勢群體的社會政策,特朗普很可能基於共和黨的傳統路線和中下層白人的特殊訴求做出反向調整。凡此種種,意味著特朗普執政後在內政上將有一番大破大立,但如果政策調整力度過大、步子太快,將不可避免引起民主黨和其他利益受損群體的強烈反彈,從而加劇美國的政治和社會矛盾。
從外部看“特朗普變局”,我們更關心的是美國外交政策的變化及其影響。雖然特朗普尚未對其外交政策做過系統闡述(很可能他自己也沒想清楚),但他在競選中的一些表態還是給我們的分析提供了有價值的線索。首先,特朗普是“美國優先”的堅定主張者,他的外交理念帶有孤立主義色彩。與二戰以來的歷任美國總統相比,特朗普的世界領導欲不強,他反對美國過多參與世界事務、在海外背上太多包袱,認為美國應將主要精力放在國內。其次,特朗普是經濟民族主義者,他關心的是美國的經濟利益和福祉,對全球化持負面態度,不滿貿易自由化給美國帶來的競爭與挑戰。再次,特朗普對全球治理和國際合作持懷疑態度,認為有些東西沒有必要,比如關於氣候變化的《巴黎協定》,有些東西則不可靠,比如一些國際機構。
根據以上線索,可以對特朗普的外交政策走向做出如下展望。
其一,美國會進行適度戰略收縮。奧巴馬執政期間已汲取小布希政府過度擴張的教訓,進行了一定戰略收縮,如結束伊拉克、阿富汗兩場戰爭,對海外軍事干預採取謹慎態度,但奧巴馬的做法也引起一些強硬派的批評,認為他過於軟弱。然而現在看來,特朗普有可能比他走得更遠。當然,鋻於美國所擁有的重大海外利益,特朗普不可能真正推行孤立主義,他很可能奉行有選擇的參與和干預戰略,主要著眼于維護美國在歐洲、中東和東亞的傳統利益,同時也會要求盟國更多承擔安全責任。在多極化背景下,特朗普不試圖鞏固美國的單極地位,不積極擴張在歐亞的地緣政治利益,並有可能與其他大國如中國、俄羅斯達成某種地緣政治妥協。
其二,在全球化和全球治理問題上踩剎車,甚至開倒車。特朗普將擱置奧巴馬積極推動的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和跨大西洋貿易和投資夥伴關係協定談判。他還可能像小布希政府退出《京都議定書》那樣退出《巴黎協定》。此外,對二十國集團和亞太經合組織等推進全球經濟治理和地區貿易與投資自由化的機制,特朗普興趣索然。
其三,特朗普有可能大幅改善美俄關係。鋻於其戰略收縮的基本理念,特朗普對通過北約擴張進一步壓縮俄羅斯戰略空間興趣不大,因此將由歐洲夥伴負責處理烏克蘭問題,美國參與但不主導,減少直至全面取消對俄制裁,以換取俄在其他方面的合作。如果特朗普執政後首訪俄羅斯,我們不應感到意外。
其四,亞太政策淡化奧巴馬政府“亞太再平衡”的痕跡。特朗普會繼續重視美國在亞太地區的利益,但謀取利益的手段會有變化。經濟上對多邊安排的興趣下降,而更多依靠雙邊安排。戰略上既不像奧巴馬政府那樣積極謀求制衡中國,也不會大力推進與盟友和夥伴的安全合作,而是要求日本、韓國更多負起自身的安全責任。特朗普能否像奧巴馬政府計劃的那樣在2020年前後將美國60%駐外海空軍事力量部署在亞太地區大有疑問,甚至不排除減少美國在西太平洋軍事部署的可能性。
其五,對華政策的機遇和挑戰。特朗普對華政策的優先考慮是經貿利益。鋻於特朗普重視重振美國的製造業以為美國藍領工人創造更多就業機會,他會更加看重傳統貿易,會更多表現出貿易保護主義傾向,中美經貿摩擦會加劇。另一方面,特朗普也會歡迎中國擴大對美投資,因為這有助於重振美國的製造業並增加就業,有利於改善美國陳舊的基礎設施。特朗普會淡化對華外交的意識形態色彩,也不會與中國在西太平洋強力開展地緣政治競爭,但會警惕中國軍事力量發展。中美在亞太地區問題上進行務實合作的機會較多。此外,鋻於共和黨一貫的親臺傾向,美臺關係特別是軍事關係的發展值得關注。(作者是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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