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1日,美國總統奧巴馬在艾森豪威爾行政辦公室與員工一起看美國和比利時之間的世界盃足球賽。
史上最好的美國隊,還是2002世界盃那支隊。當時不僅打入八強,而且在四強戰中0比1輸給德國時,基本控制了場上局面,乃至比賽結束後德國球員紛紛向美國球員致敬。更重要的是,那時美國職業足球仍不成氣候,許多球員的工資趕不上中小學老師。當時有論者指出:整個美國隊的工資,加起來還趕不上對方的一個球員。主教練是半路出家的體育老師,當初為了學習足球教練的知識,躲在更衣室裏聽隔壁對方教練怎麼講解。這種隊居然能進入八強,豈不是可歌可泣!
但是,當這支隊伍輸給德國時,美國公眾格外灑脫。記得當時讀過篇文章,稱美國幸好輸了。為什麼?因為美國什麼都是世界第一,就是足球不行。如果足球也贏,其他國家還有什麼好玩的呢?如此瀟灑的背景是:美國雖然遭受“9 11”襲擊,但依舊如日中天,當時的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設計了美軍同時打贏四五場戰爭的戰略,稱雄世界似乎不在話下。足球在美國還如同過家家的遊戲,誰也不覺得是個能掙錢的行當。輸就輸吧。
十幾年過去,足球在美國大熱,美國人開始在乎輸贏。另外,美國先是栽倒在伊戰上,後又把世界拖入大衰退,如今尚未恢複元氣,信心觸底。足球一輸,馬上有種“傷不起”的感覺。
我佩服克林斯曼,不僅在於他是個優秀的足球運動員,更在於他對美國社會有著非常犀利的觀察。2002年美國隊創造奇跡後,接下來兩屆世界盃都難以重復那樣的業績。道理很簡單:世界盃的魅力之一,就在於每次都有些冷門、奇跡。但這些冷門和奇跡都是由弱旅輪番創造,美國不可能老攤上。克林斯曼指出,美國足球雖然已經很普及,但社會結構導致了足球的軟肋。在歐洲,足球本是下層社會的運動。他特別強調:“像我這樣在足壇上成功的人,多是出身寒微。”
在巴西等拉美國家,足球至今仍然是窮孩子的遊戲。窮孩子沒人管,在足球場上忘情,如果你有天才的話,這種環境更能讓你越來越有想像力和創造力。當然,因為窮,一旦發現自己有足球天賦,就全身心投入,將之視為唯一的出頭之路。美國窮孩子的遊戲則是籃球。他們的創造力在NBA中表現無遺。足球是郊區中高産階層的運動,中高産家庭不鼓勵孩子把足球當飯吃,而且長期以來足球確實也無法當飯吃。更重要的是,中高産不會放著孩子不管,而是把孩子的課外活動規劃得天衣無縫。踢一個小時球,然後趕去另外一個活動,到點就走。訓練都是在教練的指揮下按部就班,很少有自己想像的空間。所以,看美國隊踢球,球員雖然身體和技術都不錯,就是缺乏靈性。最擅長的是定位球,因為那可以嚴格地按照教練佈置的隊形操作,隨機應變的成分少,和橄欖球特別相似。
克林斯曼講得很明白:並非美國足球不普及,也不是美國沒有足球天才,而是美國的社會文化,目前還難以讓足球達到歐洲和南美那樣的境界。所以,他指出要注重在拉美裔中發展足球,因為足球在拉美裔中更像是窮孩子那種無拘束的運動。只可惜,目前他還無法在拉美裔中找到那麼多人才而已。美國足協之所以雇傭他,並在世界盃前就續約,就是看中他的長遠目光,希望保證他的工作不受比賽結果影響。
為人謙和、入鄉隨俗的克林斯曼,從來沒有大聲疾呼要為了足球改變美國的社會和文化。他知道足球在美國社會的斤兩。但是,隨著美國足球迷越來越多,足球的利益集團漸漸成勢,使美國的社會與文化隨著漸變。比如,最近對橄欖球的口誅筆伐越來越多,腦震蕩的問題不停地被提出來。許多球迷高呼:美國人應該放棄野蠻的橄欖球而改踢足球。這裡特別值得注意的是總統奧巴馬。他不久前曾公開説,如果自己有兒子的話,不會容許他搞橄欖球。美國大概只有不用操心選票的政治家,才敢這樣冒犯橄欖球迷。這次世界盃,奧巴馬高調關注,居然抽空看球,甚至親自給神勇的門將Tim Howard和隊長Clint Dempsey打電話,大讚美國隊的表現。要知道,如今足球在美國不管怎麼流行,奧巴馬這代人肯定是在“足球沙漠”中長大的。以他政治生涯之繁忙,秀籃球的時間都不夠用,很難有空突然迷上足球。這裡顯然是在擺政治姿態。這背後,是一場文化戰爭。(作者為美國薩福克大學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