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助歐洲不是不要民族利益、國家利益。相反應更加理性、有高度、有戰略眼光地看待國家利益。”央行貨幣政策委員會委員、經濟學家李稻葵11月15日在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專訪時呼籲,“解決歐債危機要講三個原則。第一要看長遠,第二要理性,第三要講謀略。”
李稻葵説,“看長遠,不是自私地為了你我這些人,是為了後人,為了孩子們。講謀略,是談條件時不要獅子大開口,我們不圖虛名,要謀實惠。”
幾天前,有外電報道稱,中國提出的提供資金以解決歐債危機的三個條件中最簡單的一個,即給予中國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更大影響力,包括將人民幣納入IMF的特別提款權貨幣系列(SDR),遭到了歐洲的拒絕。
對此,李稻葵分析,歐盟內部的機制是很複雜的,不能把其看成鐵板一塊。拒絕中國進入SDR這些人,應該是金融事務委員會的人,與和我們談要救助的人,不是同樣一批人。
另一方面,這也進一步説明,我們在國際談判中要講求智慧。要有謀略,不要虛名。他説,“中國進了SDR又怎樣?不進又怎樣?如果我們能在歐洲金融救助組織裏獲得一席之地,有一定的發言權,等到歐洲形成自己的小IMF的時候,我們能順理成章地成為股東或是觀察員,意義更重大。”
救歐洲與救溫州不是一回事兒
針對這段時間理論界以及民間熱議的中國要不要救歐洲的話題,李稻葵強調,現在有個認識誤區,覺得對於歐債危機這個事,中國可以不管,只是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這個看法是錯的。如果中國在歐債危機這個問題上袖手旁觀,實際上仍然等於在干預歐洲。
他分析,救助歐洲,拿的是外匯儲備,不可能拿人民幣。中國有3.2萬億美元外匯儲備,大部分是美元資産,少部分是歐元資産。如果按兵不動,事實上就等於在幫助美國,因為你的錢大多都在美國。
他認為,救歐洲和救溫州不是一個層次的問題。如同哲學上講的公雞和青蛙的關係,不是矛盾的一對。救溫州靠的是人民幣,靠的是政府財政的錢。救歐洲靠的是外匯儲備。這兩者間各是各的,不是此消彼長的關係。
“正確審視歐債危機,要看到歐洲大陸和英國、美國並不是鐵板一塊。是有相當利益上的、意識形態上的區別的。德國擁有8000萬人口,是世界經濟強國。作為一個歷史上曾經和英美發生過許多矛盾、爭鬥的大國,德國現在是歐洲經濟的掌門人。即便今天,歐債危機愈演愈烈的大背景下,德國的經濟仍然堅如磐石。德國的失業率過去十幾個月來不斷下降,經濟處於東西德統一後最好的時期。”李稻葵説,“討論歐債危機,不要鬍子眉毛一把抓,要區別對待;不要以為歐洲都是危機一片,情況絕對不是這樣。”
因此,中國應對歐債危機的戰略應該是非常清晰的。他強調,”要看到歐債危機的過程,其實也是一個重大的國際格局形成的過程。歐債危機恰恰是打破國際格局的地震。這不是每天都發生的,是幾十年不遇的。因此必須從戰略的角度,為我們的後人著想,而不是僅僅看今天的一些蠅頭小利。
參與救助一定要以人民幣計價
機遇孕育在危機當中。擺在面前最重要的、核心的問題,是到底要不要參與歐洲多邊的營救機制?
“應該在合適的條件下,參與歐債危機的解決。要促進這個世界形成一個多極、多元化的格局,而不是一兩個大國壟斷一切。”李稻葵指出。
既然要參與,那麼怎麼參與?
李稻葵認為,必須有條件地參與。第一個條件是,歐洲人必須提出一個切實可行、行之有效的解決方案。“如果沒有這個方案,我們給的錢就是止痛劑,只能緩解其短期痛苦,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反而拖延了病情。如果説歐洲是一個生了腫瘤的病人,我們應該幫助他。在歐洲人自己動手術把腫瘤切除後,我們來提供恢復的營養。如果其腫瘤不切,光給營養的話,非但不能解決問題,反而是讓腫瘤越長越大。”
因此,首先,歐洲自己要提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救助方案。應該説,歐洲現在正朝著正確的方向前進。
“第二個條件是,中國要有一定的回報。這個回報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要有一定的控制權。我們出了錢,不能隨便花。這是合情合理的要求。如同拿著項目尋求銀行貸款一樣,要有一個好的商業藍圖、商業回報,銀行才願意出錢。如果拿一個糟糕的項目去銀行融資,是拿不到錢的。銀行給錢是有條件的,是要定期查看資金使用情況的。”
他建議,歐洲方面組成一個相關的委員會。所有出錢的大股東,成立一個類似于董事會的委員會。中國參與你的委員會,提出意見,歐洲向出錢的國家彙報錢的使用情況。這就是控制權。
李稻葵強調,要保證回報就必須要有擔保。可以考慮要求德國拿出其AAA評級的國債做抵押。比如100元國債抵押80元。具體抵押多少可以談。但這是一個承諾。
“這是投資的基本原則。這裡沒有講政治,講的是金融,在商言商。非常重要的一點是要求以人民幣計價,不能以美元計價,也不能以歐元計價。”他説,“因為,我們的外匯是人民幣買來的,成本是人民幣。否則美元一貶值,我們就慘了。也不能以歐元計價,否則歐元超發,再搞個通脹,匯率一貶值,我們的利益又會受到損害。利息、利率都可以談,但一定要堅持以人民幣計價。”
“中國3.2萬億美元的外匯儲備大部分是美元資産,少部分是歐元資産。以人民幣計價,可以規避外匯儲備因為匯率變化而縮水的風險,也可適當地制約人民幣升值的動力。”
花大價錢換市場經濟地位不值得
李稻葵認為,不見得要把承認中國市場經濟地位作為一個援助歐洲的重要條件。首先,根據WTO的規矩,我們四年以後自動就有了市場經濟地位。“如果現在投資幾百億、上千億元,只為早三四年獲得這個承認,並不划算。著什麼急呀?中國人是最有耐心的。”
其次,這個事很難操作。因為涉及歐盟不同的委員會。我們給錢的對像是負責金融部門的人,而負責確認市場經濟地位的是搞貿易的人。歐盟內部協調起來很困難。我們費了許多勁,還很難拿到想要的東西。
第三,最重要的,不要忘記有相當數量的歐洲人,對中國是有誤解的,認為中國人給錢一定有許多政治目的在裏面。何必要激化這種情緒呢?在商言商,要淡化政治色彩。
他認為,我們的一些問題,比如關注民間在外投資風險、高科技産品禁售等等,都不完全是外交層面上的事。
這些事,實際上是歐洲各個政治集團、經濟組織內部博弈的結果。如果通過歐洲援助,贏得了朋友,獲得了知情權,以及一定的影響力。一部分人自然而然就會替你説話了,不一定非要外交部去講。
為什麼美國在中東問題上如此偏向以色列人呢?因為他們有千絲萬縷的聯繫。猶太人對美國的影響滲透,不只是外交層面的,是方方面面的、深層次的。
他説,為什麼今天美國人反覆在人民幣匯率上做文章?中國人會覺得不可理解。同樣,我們的一些做法,外國人也不理解。因為我們的對話體系不一樣,很難找到交集。而這恰恰是我們應該認真思考的問題。
鼓勵溫州人去歐洲投資
“應對歐債危機,官方渠道是一條腿,民間資金是另一條腿。”李稻葵説,要儘量放開民間資金。鼓勵民間資本去義大利、西班牙投資。與其讓溫州人炒這炒那、放高利貸,還不如鼓勵他們走出去,抓住更好的投資機會。
有觀點認為,歐洲不缺錢。我國外匯儲備現狀是“藏匯于國”,官方外匯儲備3.2萬億美元,企業和居民的外匯存款僅2500億美元左右。而歐洲一直實行的是“藏匯於民”的策略,據統計,2010年,日本、德國、英國、美國的民間外匯資産分別高達4.99萬億、6.91萬億、12.78萬億和15.4萬億美元。雖然這些國家的官方外匯儲備不及中國,但加上民間這一塊,其外匯資産均遠遠超過中國。現在的問題是,市場沒有信心,人們不願意把錢拿出來。這也是國內相當一批人不主張中國為救助歐洲投入真金白銀的一個原因。
“這麼説沒錯。”李稻葵説,但當歐洲人沒有信心時,我們才更有機會投資歐洲的産業,從而獲得一部分知情權、控制權。等到別人有信心的時候,你再想投錢就難了。
國際金融危機後,中鋁公司曾與力拓集團簽署戰略合作協議,中國鋁業將現金注資力拓集團195億美元。如果成功,該交易將是中國對外國公司規模最大的一筆投資。然而幾個月後,力拓集團就毀約了,其董事會撤銷了195億美元交易的推薦。
對此,李稻葵評價道,這是因為力拓有錢了。“不差錢了,也就沒你什麼事了。如果合作時抓緊點,資金先進去,形成格局就行了。問題是慢了一步,投資的機會也就失去了。”
今年9月李稻葵參加了世界銀行和貨幣組織年會。年會上討論歐洲和美國問題時,30多名學者和官員,幾乎都在抱怨政治家把歐洲的事搞砸了。只有李稻葵站出來呼籲,抱怨沒用,各國之間應加強合作,解決問題。
討論結束後,被譽為“休克療法”之父的美國經濟學家傑弗裏 薩克斯(Jeffrey Sachs)對李稻葵説,“我們都是沒落國家來的,都在抱怨。你是惟一態度端正、提建設性意見的人。你是來自新興的、崛起的大國。你們的精神面貌、態度和狀態是不一樣的。”
李稻葵認為,現在我們的思路應該轉變。應該有積極主動、以我為主的想法。我們是命運的掌握者,是時局的部分掌握者、參與者。好的政治家、學者絕對不應單純附和民眾的意見,相反,應該引導民眾。在當下的國際格局,中國要以新興大國思維參與國際金融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