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圖:宋 嵩
●在移動網際網路時代,傳統産業企業的生存變成取決於用戶手尖的移動:他手尖移動到你,你就可能勝;不移動到你,你不可能勝
●很多企業説“要改變”,但“隔熱墻”你能不能動?原來企業中層管理體系那麼龐大的班子,你能不能去掉?如果做不到這點,其他的免談
●傳統經濟時代也有變化,但網際網路變得更快,再大的企業,不跟上時代,一夜之間轟然倒塌也是可能的
網際網路思維和傳統思維最大的不同,一是零距離,二是網路化
記者:您是改革開放後第一代企業家中最“長壽”的,而且也親手締造了一個中國的世界品牌,按照一般人的觀點,像您這個年齡和成就,應該功成名就坐享其成了,為什麼您這幾年在海爾掀起了一場網際網路革命?您是怎樣感受到網際網路衝擊的?
張瑞敏:其實一開始也不知道網際網路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但感覺肯定會有很大的衝擊!
2000年我參加達沃斯年會,那年大會的主題是“讓我們戰勝滿足感”,意思就是傳統時代我們所取得的那些成就,可能在網際網路時代都會化為烏有。整個會議期間,我逐漸感覺到這可能是一個時代的變化,但到底怎麼化為烏有、網際網路會帶來多大顛覆等等,想得不是很清楚。當時,我寫了一篇“我看新經濟”的小文章,提出不觸網就死亡。但到底怎麼觸網、這個網是什麼,也沒有一個很清晰的概念,怎麼做也沒有多少想法。
記者:從那時到現在,您對網際網路的思考有什麼答案?
張瑞敏:後來我逐漸感覺到,網際網路的影響確實是非常非常大!現在大家都在説網際網路思維、網際網路基因,到底怎麼認識?我感覺,網際網路思維和傳統思維最大的不同主要有兩點:一是零距離,二是網路化。
其實,這裡的關鍵詞是“零距離”,這是網際網路帶給我們最大的衝擊。在沒有網際網路之前,企業和用戶之間是有距離的,資訊是不對稱的,企業是中心,企業行銷就是對用戶發佈我的資訊,而廣告成了一個最主要的渠道。至於用戶,是被動接受企業發佈的資訊。但網際網路時代不一樣了,現在用戶成了主動的,不管你企業有多少資訊,我到網上一看都有了。網際網路時代“我”是主動的,你們都擺在那兒由“我”來挑選。
零距離給企業帶來了什麼?其實就是網路化,網路化説到底就是沒有邊界了,原來的企業是有邊界的,現在則是無邊界。所以説,在移動網際網路時代我們的生存變成取決於用戶手尖的移動:他手尖移動到你,你就可能勝;不移動到你,你不可能勝。在某種意義上,市場競爭線上下的時代取決於地段,誰在一個好的地段這個産品可能就賣出去了;到了網際網路時代就是流量,誰的流量大誰就有可能佔先機。
零距離、網路化對海爾來講,是非常大的顛覆。線上下時,我們曾經算是做得比較好的,在很多地段都有優勢,在全國有3萬多個自己的店,像毛細血管一樣,滲透到鎮裏頭甚至村裏面。但是線上上,在移動網際網路時代,我能不能真正地爭取到用戶的時間呢?過去靠發佈爭取用戶,誰的聲音大,誰能夠佔一點便宜。但現在,在設計階段可能用戶就參與進來了,像小米手機,它沒有設計,而是用戶參與進來後,帶來了很多設計資源。這對於我們來講可能就是一種顛覆,某種意義上説,企業過去的一些資産,現在很有可能變成包袱或者負債。
網際網路思維使企業無邊界,管理無領導,供應鏈無尺度
記者:現在很多傳統製造業所談論的網際網路思維,好像理解得有點單一,更多的還局限在怎樣線上上賣企業線下的東西,您認為網際網路思維究竟顛覆了傳統製造業企業的什麼?
張瑞敏:我們自己就是傳統企業,我覺得網際網路思維對傳統製造業企業可能就是意味著一種顛覆。我理解這種顛覆是“三無”:企業無邊界、管理無領導、供應鏈無尺度。
首先是企業無邊界。原來企業是有邊界的,但是為什麼有的事兒你可以幹得好,有的事兒你幹不過別人呢?因為企業裏頭人員不行。所以説,企業的邊界大小取決於企業人力資源能力的高低。在網際網路時代,網路打開了一扇門,可以使得企業無邊界,人力資源不再局限于企業內部,你可以網上整合你想要的人。所以企業無邊界是從靠企業自身資源求發展,顛覆為並聯平臺的生態圈。
第二個就是管理無領導,管理無領導要顛覆的是從原來的員工只是一個執行者,變為現在員工成為一個創業者。無領導你聽誰的呢?其實就是從原來聽你上級的指令改成聽用戶的。過去管財務的做好賬就行,用戶是誰我不知道;生産線的工人能超額做出産品就很好,用戶是誰我不知道。現在不行,現在每一個團隊都應該是直接面對市場的,把它一下子變成很多小的經營體,我們內部就叫員工的“創客”化。企業過去是管控體系,管理和控制,今後我們希望企業變成不是管控組織而是創業平臺。管控組織給員工提供工作崗位,我們給員工提供的是創業機會。
第三個是供應鏈無尺度,用戶從被動的購買者變為主動的參與體驗者。供應鏈原來是有尺度的,因為你不是供應給用戶,是供應給經銷商的。傳統的企業銷售往往是分給省級代理,省級代理再批給市級代理,是一層層批發零售的形式。現在供應鏈無尺度誰都可以要,你都應該滿足他,網上如果一個用戶要一個産品你也應該滿足他。供應鏈無尺度倒逼企業全流程都要無尺度,從研發到製造全流程都要有改變。
傳統企業要善於“外去中間商、內去隔熱墻”
記者:您的網際網路思維以及“三無”在海爾是怎麼落地的?
張瑞敏:我們提的“三無”其實是對企業在觀念上、組織結構上徹底的顛覆,在網際網路時代傳統企業的顛覆和改變,實際上等於向自己開刀。
我們內部現在提的一個理念叫做外去中間商、內去隔熱墻。內部隔熱墻是什麼?就是原來的管理人員。比如配送,我們現在有9萬輛車,但這9萬輛車都不屬於我們,而是誰有車誰可以加入到我們這裡來。這在網際網路叫做輕足跡,在企業就是輕資産。我們原來有個考核班子和很複雜的評價體系,做這個工作的就是傳統企業中的管理人員。現在把這個去掉,變成用戶來評價。我們規定按約送達,約定5點送達卻沒有送達,這一單貨不能要錢了,那誰負責呢?誰造成的誰負責。這個考核就是最厲害的,如果有問題用戶就對你提出批評,收入要受影響;有的點讚很多,可能收入就會多。而且那個訂單要他自己在網上來搶,不是來分配。過去負責分配的組織其實就相當於隔熱墻,市場的熱度企業感受不到了。
再説“外去中間商”。過去採購、銷售我一定要有中間商,現在能不能去掉呢?比方説採購,過去有一個班子專門去研究誰能進、誰不能進以及什麼價格,非常複雜。現在我們正在嘗試建立利益共同體,沒有那麼多評價體系了,你的零部件有競爭力就進來,下一步可能有更好的替代你。在行銷上,過去是産品給了經銷商,經銷商再銷售。現在網上直接有用戶了,我們想直接到用戶那裏去,沒有必要經過這個經銷商。我們就把這個叫做外去中間商、沒有中間層,和用戶之間是直接零距離。
記者:您認為對於傳統製造業來講,內去隔熱墻、外去中間商其實是一個很大的難題和挑戰?
張瑞敏:對,很難做,特別是內去隔熱墻。比方我們的銷售,原來和國家行政機構差不多,這個人可能管全國的一個班子,然後下邊就是有各個省的,各個省下邊有各個市的,各個市的到各個縣的。現在把這些“隔熱墻”抽掉,從上面資訊中心直接到縣。去掉這一塊兒説説容易,實際上做起來很難。本來是管一個省的部長,現在一下子沒了,他自己可能都想不通,他家人、親戚朋友也很難理解,你是犯錯誤了還是怎麼回事兒。海爾這一步動了好幾年,真是費了很大的精力,感覺很難。因為“動”人是最難的,去年我們一年減了1.6萬人,大部分屬於隔熱墻的部分。
有很多企業説“要改變”,但隔熱墻這一塊兒你能不能動?原來企業中層管理體系那麼龐大的班子,你能不能去掉?能去掉,我覺得一定會變,如果你做不到,其他的免談。
網際網路時代需要企業家作造鐘師,造和時代同步走的鐘
記者:網際網路轉型會有波動,但波動大了這麼大的企業能夠經受得起嗎?
張瑞敏:當然,我們向自己開刀最後是不是一定能成功真的很難説。因為這一種顛覆要掌握好度,力度不夠推不動,力度過大可能就會顛倒了,倒掉了。
傳統的企業是一條線,網際網路時代的企業是另外一條線。我認為這兩條線是平行線,沒有交點。美國連線雜誌主編凱文凱利到海爾來演講時説,傳統企業可能走到一個山的頂峰了,現在要從頂峰一直下來再重新爬上網際網路的這座山。我跟他説,這個不大現實。海爾現在將近2000億的銷售額,不能到谷底變成零再向上爬坡,那吃飯都成問題。我的理念是處理好破和立的度,有破有立,破中有立。這個很難,破了這邊那邊立不起來就慘了。我們現在就是要解決度的問題,到此時此刻這個度還很難把握,有時候覺得太慢想加快,一加快又會有大的波動。
過去中國企業先是都學日本的全面品質管理,後來又學美國,現在學誰呢?傳統企業轉型沒有路標,我們是自己在這兒摸索。摸索的過程就是一個破立的過程,但這個度掌握不好可能摸索就會出問題。
記者:您對海爾在網際網路時代的命運擔心嗎?這個時代我們需要什麼樣的企業家?
張瑞敏:我們的目標是希望能夠跟上這個時代的發展。現在這個時代,中國製造業再走原來的那種發展路徑不行了。這個時代發展很快,你隨便哪一次稍微沒有跟上,瞬間就沒了。所以我們大廳裏放的那個雕塑就是提醒自己: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時代就是一條河流,當你抬起腳再一次踏進去時,已經不是原來那條河了。傳統經濟時代,雖然也有變化,但網際網路變得更快,再大的企業,一夜之間轟然倒塌也是可能的。
一個企業如果僅僅依託企業家一個人,也是蠻危險的。就像《基業長青》裏面説的,一個基業長青的企業很重要一點就是,企業領導人應該是“造鐘師”而不是“報時人”。做報時人就等於説所有人都要聽這個人的,但是企業家要造和時代同步走的鐘,這樣你這個企業可能就會延續得比較長。我就希望在海爾造成一種大家都能挑戰自我的機制。(本報記者 朱劍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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