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基礎設施歷史欠賬過多 專業撲火力量後繼乏人 內蒙古連續火災暴露林區防火多重難題
進入春季防火期以來,內蒙古林區至少已發生30余起火災,多數集中在中東部地區,尤以大興安嶺主林脈地區居多。其中,僅內蒙古大興安嶺畢拉河大火和陳巴爾虎旗那吉林場大火過火面積就達2萬公頃,投入撲救人員近2萬人次。過火面積之大,撲救難度之高,近年罕見。
30年前,震驚世界的黑龍江大興安嶺“5·6”大火起因就是林場工人林中作業操作不當所致,火借大風四處蔓延,給國家和人民的生命財産造成空前損失。30年後的今天,《經濟參考報》記者在內蒙古林區實地採訪發現,今年的連續多場火災,暴露出基層人員防火意識淡薄、基礎設施建設歷史欠賬過多、資金不足削弱林區專業撲火力量等諸多問題,亟待重視和解決。
林業職工竟不會使用滅火器
據內蒙古自治區防火部門統計,2007年至2017年十年間,內蒙古共發生森林火災980余起,人為原因佔97%。記者採訪發現,林區火災中,人為因素仍為一大主因。雖然林區防火宣傳工作從未間斷,但個別人員仍存僥倖懈怠心理。尤其是沒有經歷過重特大火災的職工或外來人員,尚存不以為然的心態,沒有意識到防火工作的嚴肅性。
畢拉河火災原因公佈後,林區職工紛紛表示“太不應該”。畢拉河林業局黨辦主任韓強説,林區停伐之後,防火工作更是重中之重,林業人竟然犯這種低級錯誤,值得反思。
記者採訪目擊者了解到,畢拉河火災火情剛一發生,就被當地林業職工發現,但作為重點防火單位,在場的人竟不會使用滅火器。
“在場的7名林業職工都是50多歲,看到起火立即出來撲救,但卻沒有人會使用滅火器。”阿木珠蘇林場管護站職工張樹英説。
這些細節讓一些林區的幹部感到非常驚訝。許多人表示,林業職工春季防火緊要時期,違規傾倒煤灰,火災發生後,不會使用滅火器,這些問題説明,防火宣傳和教育工作任重道遠。“若不是此次火災,這些問題可能依然不會暴露出來。”一名林區幹部説。
畢拉河大火發生後,國家森林防火指揮部、國家林業局立即下發《國家森林防火指揮部關於切實做好當前森林防火工作的緊急通知》。國家森防指成員單位領導帶隊進行森林防火督查,同時國家森防指再次開展明察暗訪,重點對地方政府責任制的落實和火源管控等工作進行督查檢查。
國家森林防火指揮部總指揮、國家林業局局長張建龍強調,要嚴格火源管控,落實領導責任,層層傳導壓力,制定最嚴格的制度,採取最有力的措施,全方位加強野外火源管理。
但5月17日,陳巴爾虎旗那吉林場發生的森林火災初步調查顯示,起火點位於一片耕地內,基本可以斷定又是人為原因所致。記者在火場周邊看到,林草結合帶處,大片耕地遍佈其中,許多地塊竟然有明顯的燒荒痕跡。
部分林業老職工指出,隨著時間推移,1987年黑龍江大興安嶺“5·6”大火的影響逐漸淡去,血的教訓似乎正被遺忘。內蒙古自治區黨委書記李紀恒表示,近10年間的森林火災統計數據,既反映出許多幹部職工防火意識的淡薄,也反映出防火宣傳和監管存在的問題和差距。
“30年前,陳巴爾虎旗燒過來的一場大火奪去我們52名林業職工的生命,血的教訓不容遺忘。”看著那吉林場大火燒過的痕跡,內蒙古大興安嶺庫都爾林業局局長宮守實依然心有餘悸。
沒公路、沒信號,撲救工作舉步維艱
很多基層幹部和撲火人員反映,在最近幾起森林火災撲救過程中,林區落後的基礎設施為前後方都帶來了不少麻煩:公路少、路況差、沒有通訊信號等問題尤為突出。林區幾十年來的歷史欠賬在春夏之交的幾起大火中徹底暴露。在沒公路、沒信號的情況下,撲救工作舉步維艱。
“內蒙古是全國公路網的神經末梢,東北部林區是末梢的末梢。”當地一些幹部、群眾説。
記者在畢拉河火災火場前線發現,內蒙古大興安嶺森防指5月2日共調集1385人(含森警455人)參加畢拉河大火撲救,到3日上午,共調集8365人(含森警2590人),但到3日下午15時,已到達火場的撲火人員為4700余人,因公路狹窄,路遠難行,故撲火隊伍進入火場速度較慢,不利於撲救行動的展開。
“深山之中,普通人輕裝每小時只能走一公里左右,撲火人員要攜帶各種設備,林中行走更為辛苦。”內蒙古大興安嶺國有重點林管理局防火辦副主任吳玉柱説,內蒙古大興安嶺林區公路網密度極低,僅有1.4米/公頃,因此防撲火工作格外艱難。
內蒙古大興安嶺重點國有林管理局局長閆宏光介紹説,“林區道路多數都需自籌資金來修,‘天保工程’實施以來,林區收入銳減,籌資困難。如今全面停止商業林採伐,更是心有餘力不足了。”林區多年來的財政吃緊狀況使林管局無力修建更多公路,即使爭取到了項目,配套資金也難以承擔。
“各地公路建設的配套資金標準基本統一,在林區這種高寒地區修路,成本遠高於內陸平原地區。”他説。
“如果首先預警快,及時發現火情,然後能做到多種方式快速向一線投送兵力,就能佔得先機,一旦錯過初發火階段,火勢迅速蔓延,撲救難度就大了。”武警內蒙古自治區森林總隊總隊長曹龍説。
“整個火區其實就是一條路,剩下全部是靠裝甲運兵車、清道運兵車來運兵,或者靠撲火隊員路上走、空中投放兵力。”國家林業局副局長李樹銘表示,林區大火的撲救過程中,空中投放兵力和裝甲車運兵顯得尤為重要,但這兩方面力量不足也是值得關注的問題。
“撲火救災手段比較單一,飛機數量比較少,機械化撲火能力較差,主要還是依靠人和火直接的撲救方式,所以給撲火救災帶來很大的難度。”他説。
基層防火人員表示,目前遙感衛星發現火點時,火場面積往往已有1平方公里,加之林區道路難行,空中大規模運輸還難以實現,撲火隊伍趕到時往往已釀成大火。
此外,中國移動、中國聯通、中國電信在火場絕大部分區域均無信號,撲救隊伍只能依靠對講機在有限範圍內進行溝通,前後方通訊極為困難。在畢拉河大火中,即使是在前方指揮部,也只有臨時調來的中國移動信號車提供服務,中國電信的信號在火情發生3日後才得以接通。而在那吉大火中,中國聯通的應急通信保障車竟然是從距火場近2000公里外的呼和浩特緊急調來的。
李紀恒認為,從目前情況來看,林區基礎設施薄弱,應急救援保障能力嚴重滯後,遇到緊急情況,撲救隊員運送不暢,受傷人員轉送不通,通信聯絡斷斷續續,這種情況必須改變。
大多撲火隊員面臨退休招募新人成難題
“國有林區停止商業性採伐之後,職工老齡化問題突出,資金不足,工資也相對低,林區的專業撲火力量正在不斷削弱。”李樹銘説,撲火救災工作,特別是指揮工作,對於專業撲火經驗有很高的要求,撲火隊伍的專業化、撲火指揮員的專業化,都是撲火救災工作能夠順利完成的基石。
記者在撲火前線看到,來自林區的撲火隊員大多已是四五十歲的年齡,與年輕的武警森林部隊官兵站在一起,對比非常明顯。林業部門對林區撲火隊員老齡化趨勢極為擔憂,多數撲火隊的裝備也相對落後,許多只能進行看守火場和清理工作。
記者採訪中獲悉,2016年底,多部委聯合印發的《全國森林防火規劃(2016-2025年)》提出,未來10年我國將投資450.95億元,通過重點實施林火預警監測系統、通信和資訊指揮系統、森林消防隊伍能力、森林航空消防、林火阻隔系統、森林防火應急道路等六大建設任務,使24小時火災撲滅率超過95%,森林火災受害率穩定控制在0.9‰以內。然而在遠景規劃的背後,林區防火工作後繼無人的問題卻並沒有找到更好的解決路徑。
“到現在,我們已經堅守4天,基本沒有休息過。撲火隊員大多是50來歲的人,確實太累了。”帶隊參加那吉火災滅火工作的內蒙古大興安嶺烏爾其漢林業局紀檢委書記王冰説,隨著林區人口減少,後備力量嚴重不足,烏爾其漢林業局過來的200多名撲火隊員大部分屬於老職工,許多都快到了退休的年齡。
在畢拉河火場,同樣隨處可見50多歲的撲火隊員。圖裏河林業局桔亞溝林場撲火隊員陳光紅一邊啃著冰冷的饅頭一邊説,“周圍都是這個歲數的人,這幾年最明顯感覺就是體力不如從前,山上走一會兒就累了。”
在每年防火期,撲火隊員們幾乎都要經歷這樣的一段撲火時光,他們拿著比發達地區低得多的工資,也沒有額外補貼,許多人就這樣,一守就是幾十年。
王冰憂慮地表示,現在林區面臨的情況就是“後繼有林、後繼無人”,“因為屬於特殊工種,大部分撲火隊員55歲就要退休。過去我們林區還有自己的技工學校,招募一部分、培養一部分林業職工技術人才,現在技工學校已停止招生,林區後備人員招募已成難題。”他説。
與林業撲火隊相比,武警森林部隊的年齡和裝備優勢較為明顯。據曹龍介紹,武警森林部隊有獨立的指揮系統,配了綜合通訊車,通過短波、超短波、衛星電話、行動電話以及北斗等多種手段,來確保滅火通訊聯絡順暢,指揮高效。此外還採用水泵、風機等一系列工具進行機械化滅火。
“實踐證明,武警森林部隊比我們地方專業隊更有戰鬥力,他們因林而興、因林而建,從大局考慮,像這樣的專業力量只能加強,不能削弱。”李樹銘表示。
[責任編輯:郭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