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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虎:臺北故宮50多幅吳鎮只有3幅半是真跡

2014年02月25日 08:56:46  來源:長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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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欄圖片 特派記者周超 發自臺灣

  徐小虎在日月潭家中

  特派記者歐陽春艷 發自臺灣

  “臺北故宮的50多幅吳鎮作品,僅有3幅半是真的”、“《唐懷素自敘貼》不可能是唐朝人的筆跡”……2012年,英國牛津大學東方研究所博士、藝術史學者徐小虎推出《被遺忘的真跡:吳鎮書畫重鑒》中文簡體版。對中國藝術史近乎顛覆的觀點,讓這位年近8旬的中德混血老太太身處爭論漩渦。

  今年初,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又出版了徐小虎與當代最負盛名的書畫藏家、鑒賞家王季遷的對談——《畫語錄——聽王季遷談中國書畫的筆墨》。徐小虎坦言,正是因為與王季遷在上世紀70年代持續8年的對談,她才潛心於臺北故宮,對中國古畫進行了系列研究。

  16日,本報記者前往臺灣日月潭,對隱居於邵族村落的徐小虎進行了專訪。

  在普林斯頓

  被導師開除

  生於1934年的徐小虎是位標準的名門閨秀——祖父是皖系將領徐樹錚,因派兵收復外蒙古聞名;父親徐道鄰是國際法學家;姑姑徐櫻是崑曲家,姑父李方桂是音韻學家。

  徐小虎一齣生,就碰上中日交戰。童年在逃難中度過,從幼兒園到初中,她輾轉于南京、羅馬、重慶和天津等地。在以人文教育和藝術創意而聞名的美國本寧頓學院,徐小虎學習了整整13年。之後進入普林斯頓大學讀研究生,師從方聞,進修中國藝術史。

  在書畫鑒定方面,徐小虎的導師方聞以“風格分析”著稱,徐小虎從中獲益良多。可是,深受中德文化雙重影響的徐小虎,上課不怕提問題和發表意見,因此同導師衝突不斷,終被開除。

  幾十年過去,徐小虎還清楚記得老師嚴厲地指著她的臉説:“你不是學術材料,我不能把你塑造成好學者。你給我走開。我會讓你一輩子不能在這個領域工作!”生性叛逆的徐小虎完全沒有認錯之意。她笑著回道:“您可以試試看!”

  與王季遷對談

  中國筆墨8年

  徐小虎開始了遊學生涯。先隨本是同窗的丈夫在日本待了4年,撰寫藝術評論專欄,看了無數大型的古書畫展。1971年,徐小虎回到美國,前往紐約拜訪王季遷,學習中國筆墨的變化和風格。

  此後七八年間,王季遷與徐小虎展開一段非凡的對話。二人以臺北故宮的藏品為主要對象,一問一答,分析中國傳統繪畫中筆墨的精妙。

  向王季遷學習筆墨分析並沒有讓徐小虎滿足,她又嘗試將在美國、德國、日本學過的研究方法同時運用,獨創了屬於自己的書畫研究方法。

  “每個時代的作品都應該有自己的特徵,有些畫看上去很好,但顯示了後來的時代特徵,應該是後人所作;有些畫上有後人不斷的補筆,我就帶著學生們一筆一筆地研究,哪些是原來的,哪些是比較早的古人補上的,哪些是再晚一些的古人補上的。我想就此梳理出中國畫所有的時間特徵脈絡。”徐小虎説。

  在臺灣被“禁聲”40年

  《被遺忘的真跡:吳鎮書畫重鑒》是徐小虎在牛津大學東方研究所的博士論文。上世紀80年代,為在臺北故宮找出自己認為的真跡,徐小虎從加拿大遷居臺灣。花費大量經費從臺北故宮提畫、進行反覆研究之後,徐小虎得出一個驚人結論:在臺北故宮現存的50多幅吳鎮書畫中,只有3幅半是真跡。

  “我當年首次到臺北故宮提畫,發現吳鎮名下的《清江春曉》和另一幅《秋山圖》相較之下,時代風格出現明顯落差。這幅我的最愛或許並非吳鎮真跡!多年的認知突然瓦解,我回家後發燒病倒躺下3天,直到半年後才敢再次去提畫。”

  驚訝的徐小虎把研究結果寄給導師方聞,方聞不認可,並説她是“麻煩製造者”。而在臺灣書畫鑒定界,徐小虎也被列入了“黑名單”,她的文章不能在臺灣發表,在任何鑒定場合都是不受歡迎的人。

  談及在書畫鑒定圈內的“流浪”生涯,徐小虎對本報記者聳了聳肩:“我有40年都沒法説話了,這真是一件令人奇怪的事情——每本書都會有錯,我也會犯錯,你們可以去做研究來證明我的錯誤,為什麼只是不許我發表意見?”

  “還好,我的書現在能在大陸出版,會有很多人願意傾聽我的意見。過一段,我還想出版一本有關日本藝術的書。”説到這些,剛好80歲的徐小虎笑了。

  我是一個流浪者

  特派記者歐陽春艷 發自臺灣

  “‘9·21’大地震時,很多邵族人的房子都垮掉了,一些建築師自願來到這裡,替邵族人重建房屋,他們也順便收留了我。”16日,當我們乘坐水上快艇到達臺灣日月潭的伊達邵村落時,80歲的徐小虎已經走下山坡迎接我們。中德混血面孔,寶藍色中式長袍,讓我們一眼就認出了她。

  據説,現在臺灣僅存200多位純正血統的邵族人,都住在日月潭深處的“組合屋”裏——我們眼前一排排緊密相連的低矮平房,就是邵族男女採集竹子等天然材料,親手搭建而成。

  推開一扇嘎吱作響的竹門,徐小虎興致勃勃帶我們參觀她住了3年的邵族民居。10多平方米的小空間,除了一台蘋果電腦、一頂帳篷還透露出那麼一點現代氣息,真的只能用簡陋來形容。

  這位被視為“名門閨秀”的老太太,好像並沒意識到我們的驚訝,她用軟糯的臺灣普通話向我們介紹:“這裡空氣好,還很安靜,房子的背後是座山。呆在房間裏,我甚至可以看到樹葉從頭頂撫過。這是一座會呼吸的房子,棒極了!”

  我們還沒來得及回答什麼,徐小虎突然又叫了起來:“唉呀,你們快看,老鼠剛才來過,它把我的地瓜吃了幾口。唉呀,我的披肩也被它吃了個洞!”言辭之間並無太多懊惱,反倒透露出那麼一點點被“不速之客”造訪的興奮。

  小屋外有一溜長長的工作桌,這是她工作和休閒的地方。天氣好的時候,她和建築師朋友們就在這裡聽著鳥叫風吟,喝茶、聊天、畫圖、教學生。老太太脫掉藍色靴子,盤腿坐在了桌邊的竹椅上。

  兩個小時的交談中,我腦子裏不斷冒出一個念頭,徐小虎一定是我遇到過的最可愛的老太太——説起自己回鄉祭祀祖父徐樹錚時,突遇狂風大作的狼狽,她並無太多禁忌,反倒像孩子般頑皮大笑;説起老師王季遷這輩子的遺憾,説起尋找吳鎮真跡的經歷,她的語調又會突然低沉,甚至哽咽。

  “我是一個流浪者,沒有自己的房子,因為我覺得人們不需要用沉重的房屋來束縛住自己。”採訪結束,送我們下山去趕當天最後一班船的時候,徐小虎説,“我的下一站是尼泊爾”。

  突然想起她的《畫語錄》出版時,一位書評人的話:“論學術,徐小虎未必是當下成就最高的,但現在我們已少有像她那樣乾淨、率真和少功利性的學者了。”

  訪談 特派記者歐陽春艷 發自臺灣

  贗品裏有很多好東西

  讀+:中國古代畫作裏,真實作者與落款並不一致的情況多嗎?

  徐小虎:那是絕大多數。因為中國人收藏向來不是以畫的藝術價值來收,而是以名字落款的價格來收,從來就是出於貪,而不是愛,所以才會出現這麼多真實作者與落款並不一致的情況。比如唐太宗,他説“朕要王羲之”,可王羲之已經死了300多年,臣子只能找幅別人的作品來交差。

  讀+:現在藝術收藏很熱,贗品也很多,你怎麼看?

  徐小虎:如果看到畫覺得“我好喜歡”,又買得起,那麼我覺得買假畫也沒關係。因為這樣你就和畫發生了真的關係,這一點都不傷害別人。造假舖子幾千年前就有了,假畫還能讓大家都快樂。只有我們搞藝術史的人,要發現每個作品的製造年代,以便認識華夏書畫發展的歷史。

  讀+:大家都很在意一件作品究竟是真跡還是贗品,但你説,精彩的贗品也可能有國寶的品質和價值?

  徐小虎:贗品裏有很多好東西,它只不過産生在另一個時代而已。比如《唐懷素自敘帖》,它並不是唐代僧人的作品,最有可能是明朝的無名氏所作,可是這裡有典型的明朝風流,寫得太帥了,它為什麼不能當國寶?

  我最不理解的是,不看重價值,只看重價格,而且價格不是放在優秀的作品上,而是放在有名的人物上。所有的美術館不是真正的“美”術收藏館,而是“名人院”!為什麼我們欣賞一件東西,是對宗教舍利般的去崇拜一個名人,而不是心對心、直接去欣賞一些藝術品的美感和精神?

  不要被董其昌和乾隆嚇到

  讀+:你一方面受到西方藝術研究的影響,凡事講究嚴密邏輯,另一方面又強調書畫鑒定要“用心感受”,這二者有矛盾嗎?

  徐小虎:研究畫作的第一步,還是感受“一種質感”,要用皮膚看,把所有的細胞和心靈打開,去聽這幅畫“唱歌”。但很多藝術研究者不願意這麼做,他們一定要去書裏看別人怎麼説——這幅畫是被大家認同的,所以就是真的。

  書畫霸權董其昌寫了一本書,説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他説好大家也説好。乾隆也隨從著建立了自己的喜好。董其昌説王維、李公麟最好,他就蒐集王維、李公麟。有這兩個權威在,把後人都嚇到了。可是乾隆看錯的東西比董其昌還多得多。

  讀+:你在對古畫進行研究時,提到一個術語叫“筆墨行為”,這個有什麼科學研究依據嗎?

  徐小虎:以前大家看畫,看的只是“筆墨”,只關注一個筆畫的形狀、形式,而我關注這個筆畫時間上的演變或者説進化,即行為。

  比如判斷《唐懷素自敘帖》,我發現它的筆墨行為蠻激烈的,同一個動作一直做,一直往右轉,像打雞蛋一樣。可唐朝的人不可能這麼寫,因為那時的筆不夠快,紙上礬太多,吸水不夠快,筆沒辦法那麼動,要紙比較生才能做出這種動作。顯然我們的功課就是得慢慢檢驗各代可靠的墨跡或刻石,來一步一步地了解草書從隋到清是如何發展的,如何演變的。

  讀+:你的研究和判斷,讓你在很多地方成為不受歡迎的人,文章不能發表,藏品也不讓看,為什麼會這樣?

  徐小虎:我發現(臺北故宮收藏)吳鎮的畫作只有3幅半是真的,這讓臺北故宮的研究員們不開心,他們認為我在説他們錯,但我沒有啊。其實他們接收的這批東西,就是清宮的東西,那是清朝鑒定不夠啊。

  這裡已經40年沒人讓我説話,也不會有人讓我參與鑒定了。其實,我從來不會像一般人,只説某幅畫是假的,我會説它不是某位大師的東西,因為它呈現著另一股時代的特徵,應該是那個朝代的。

  讀+:你是否懷疑過自己的方法?你曾説在學術界很孤獨,甚至少有人向您發起挑戰?

  徐小虎:我懷疑了自己十幾年,我想我自己可能瘋了,連前夫也説我瘋了,他曾是我同學,也研究藝術史。

  當我找到吳鎮的真跡並出書後,我一直在等待有人給我寫信,希望也有人帶領學生一起來找古代大師的真跡,但沒有一個人這麼做。

  只要不是真的就打碎,這太可怕了

  讀+:你曾説最喜歡中國10到11世紀的東西。那大體是五代和北宋時期,你為什麼最喜歡那個時代的作品?

  徐小虎:那個時候的藝術家,對心靈、對精神的探索,達到了一個世界上沒有人能達到的地步。

  比如范寬的《溪山行旅圖》,畫裏那座山之大,是用一種不寫實的方法達到的,他用技巧、用不同的視野,使得人後面的山像神一樣。崇拜這山,就是崇拜這個宇宙的道,你會感覺到大自然的呼吸,大自然的尊嚴。

  現在的人不記得這些,一直以為我們可以控制大自然,以為我們比地球偉大。我們從北宋以後,越來越物質,越來越自私,大家會以為牛奶是長在瓶子裏的,水果是長在塑膠袋子裏的。

  讀+:你對中國當代水墨作品以及藝術家如何評價?

  徐小虎:我身邊就有兩個突破的例子。一位是王季遷先生,別人都説他是個收藏家,但在我心裏,他是這個時代我見到的最優秀、多面的文人傳統派的畫家,他像古人一樣通過模倣習得不同藝術家的筆墨技法,而後又能和諧地運用到他自己的畫裏,是多麼美妙。

  另一位是生於臺灣的藝術家李安成先生,他揮舞掃把般巨大的毛筆創作,他的畫就像純凈的古典樂,釋放出水墨毛筆與紙張融合時能達到的最高藝術境界。

  讀+:您會幫別人做鑒定,或者收藏古畫嗎?

  徐小虎:我個人絕對不做鑒定,那已經變成了一種惡劣的商業行為。但如果朋友堅持要我看東西,我會提個要求,你要了解你那個東西為什麼不是真的,我要給你講課,你要聽我課,之後我還要考你的。

  我聽説大陸有個尋寶節目,只要不是真的,就要把它打碎,這太可怕了。這就是中國歷史上藝術品很難流傳下來的原因。價值從來沒放在形而上、精神面,而埋伏在形而下的物質、投資、權威面上。

  我沒有什麼古畫收藏,因為我愛的古代東西,自然就成為了我心靈的一部分,根本不需要佔有啊。我現在的收藏,都是藝術家朋友們送我的作品,和在日本買的一些“民藝”,都是些好玩的東西。可是我身為一個流浪者,沒有地方放太多。

[責任編輯:楊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