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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臺灣這些年”作者:香港曾被認為什麼都好

時間:2014年02月18日 14:44 來源:中國新聞週刊 字號:       轉發 列印

  我與港仔

  説也奇怪,那麼多歌我們都僅記得一兩句,這首歌十幾年沒唱過了,卻都還能一字不落得背出來,唱得特別High特別鬧特別雄壯威武

  文/廖信忠

  在70年代末,臺灣當局開放對大陸香港觀光後,大約有十多年,香港,都是臺灣人旅遊的首選。

  現在在太平山山頂,到處都是操著各省口音的大陸觀光客,你只要想像,這幅畫面往前推個二十幾年,幾乎都是操著閩南語的臺灣觀光客。

  在許多六七十年代出生的臺灣人心目中,香港有種莫名的吸引力,她就是東方之珠,沒有人會懷疑她將永遠璀璨奪目,來自香港的一切,用現在的説法就是“潮”。我們這一代臺灣人從香港電影、香港流行歌曲中想像著香港,想像走在時尚的中環街頭、曖昧的蘭桂坊、半島酒店下午茶、半山的別墅……那是香港的符號。

  燒臘店

  我念國中二年級時,港仔轉學到我們班上。

  “大家好,我叫苗偉華,就是苗喬偉的苗,梁朝偉的偉,劉德華的華……”

  我永遠記得他是這麼自我介紹。

  還不待自我介紹完,臺下同學就開始一陣騷動,紛紛交頭接耳,然後有女同學尖叫了“啊!他講廣東話耶!好可愛,多説一點呀!”“他是香港人嗎?好酷喔!”“他名字好帥氣,跟港星的名字一樣耶。”在同學熱烈的起鬨下,他本來有點忐忑不安的神情,逐漸鬆懈開,也笑了起來。

  很多年以後才知道,那段國語都還講不標準卻轟動全班的自我介紹,是他那燒臘佬老爸教他的。

  他老爸在附近開了一間燒臘店,標準形像是穿著白汗衫不停地在剁油雞。

  一推門進入燒臘店,便可看到烤得金黃酥脆的烤鴨烤鵝臘肉吊在那,店內總是充滿著燒臘的香味,供應著幾種燒臘飯及炒麵,地板有點油膩又不會太滑,一台破電視放在碗櫃上,播著港劇,音響放著許冠傑張國榮等人的歌曲,他也不是要刻意營造香港味,只是他以前就是這樣生活,同樣複製到臺灣而已。説也怪,臺灣人就吃這一套,反而又變成一種賣點。

  有時候他心情不好,爆出一句粗口,比如説“丟!”或“仆你個臭街!”不僅店裏面客人不會生氣罵你,還會被逗著哈哈大笑,因為“好有香港的感覺”。

  店裏賣的最好的是招牌四寶飯,上面有叉燒、油雞、燒鴨及香腸4種,再加上幾種配菜,其中的燒鴨皮看起來油亮亮的,皮脆肉多汁;油雞肉質軟嫩細緻;叉燒瘦肥適中有蜜汁肉乾的感覺。

  至於香腸,照理説,香港在燒臘飯上應該放的是“臘腸”,只是為了迎合臺灣人的口味,放了臺式香腸切片,又放了滷蛋,我從小就聽到那燒臘佬經常在自言自語“臺灣人怎麼那麼愛在便當里加滷蛋?”

  那間骯髒的燒臘店,竟然是我們那一區小孩的共同回憶之一。

  港仔很受班上女生歡迎,大家喜歡香港又不懂香港,經常問他一些問題,“香港街頭是不是常常可以遇入境星?”“香港是不是買東西都很便宜?”“香港男人都好帥喔!”“香港夜景怎麼那麼美!”“廣東話好好聽。”

  這算是比較常見,被問到爛的問題了,還有一些啼笑皆非的問題,比如説“香港是不是常常有街頭槍戰?”“香港治安好像很差?”“香港是國際洗錢中心,真酷!”“香港的壞人都像溫兆倫那麼帥?”這類的怪問題,都是來自於影視節目。那幾年港劇港片,娛樂文化大舉搶灘臺灣,許多臺灣人對香港的感覺就是資本主義第一世界。

  女同學喜歡港仔,男同學自然嫉妒他,在大家心裏,香港好像什麼都香什麼都是好,只是吃不到葡萄説葡萄酸,看他不爽。

  成功嶺

  我跟港仔並沒有很多交集,國中畢業後各奔東西,待下次再見面,已經是在幾年後的成功嶺大專集訓了。

  過去國民黨立足小島,一心想反攻大陸,需要大批兵源,所以臺灣成年男子人人要當兵。而五六十年代,臺灣大學生數量還不多,男生只要讀大學,就理所當然成了“預官”,就是預備軍官,暑假都要到位於臺中的成功嶺營區接受兩個月的軍事訓練。

  對許多臺灣男人來説,成功嶺大專學生集訓,就是烈日、陽光、淚水、熱血、還有汗臭的回憶。

  只是到了八九十年代,大學生越來越多,總不能人人都讓你當軍官,成功嶺大專集訓慢慢改為自願報名,有參加過的人才有報考預官的資格;又到了90年代末,國軍推行精實案,刪掉整並很多不必要的單位,成功嶺大專集訓也就走入了歷史。

  我有幸參加了最後一屆的大專集訓,總是回憶起來才知道有多幸運。當時雖然都是自願報名,但一進營區,養尊處優從沒經歷過磨練的大學寶寶們就被各種咆嘯、吼罵、催促嚇得魂飛魄散,想盡辦法要退訓。只要有人退訓,大家望著他的羨慕眼神,就如同《無間道》中警校裏劉建明望著遠去陳永仁的背影一樣。

  我在一群人中認出了港仔,其實也不奇怪,這一梯次的集訓學員都是我們那個區的。但我以往跟他不熟,又好幾年沒見,這一刻卻像抓到浮木一樣,好像有個認識的人做伴都能壯膽,用現在的話説就是抱團取暖。

  港仔竟然成為我的鄰兵,列隊時站我旁邊。一開始我很高興,慢慢才發現,事情沒那麼簡單,鄰兵不只是相鄰,如果其中有一人做錯,另一人也要連坐處罰,簡直就是命運共同體,偏偏港仔又是被盯上,特別關注的那一位。

  這要説到自我介紹那一晚,港仔又用了他慣用的伎倆:

  “大家好,我叫苗偉華,就是苗喬偉的苗,梁朝偉的偉,劉德華的華……”

  全連又是一片譁然。

  他不知天高地厚以為這伎倆永遠有用,他忘了,這可是部隊。

  很快,他被輔導長(類似部隊政委的角色)叫去關心談話,現在看,一個部隊裏如果有新兵的父母親戚在大陸工作或是香港僑生,都會特別註明,這只是見怪不怪的例行公事。但當年,97香港回歸只過了一年,提起“香港”,比平常“更”敏感一點。

  所以港仔被連上長官“盯”上,都知道有他這麼一號人在。在部隊裏太突出可不是好事,有什麼事,第一個想到你,看動作標不標準,第一個瞪你;看坐姿正不正,第一個罵你;看有沒有在打瞌睡,也第一個敲你的頭,連上長官關愛的眼神經常會落到你身上,然後,往左移動個幾度,就會落到鄰兵我身上。

  大家對有這麼一號人也是充滿興趣,不過部隊裏口無遮攔,什麼玩笑都開,所以問題也比以前學校更無厘頭:“香港警察現在還叫叫‘阿sir’嗎?是不是改叫‘公安同志兒(還亂學卷舌兒化音)’”“飛虎隊現在還用MP5衝鋒槍嗎,是不是要改用AK47(當然我們不知道那叫56式)”“皇后大道東以後是不是變人民大道東啦?(有人起鬨亂唱‘人民大道西又人民大道東)’”“維多利亞港以後要改名人民港啦?”

  港仔很無奈,原本香港人的光環一下成為被開玩笑的對象。

  他竟然還敢説無奈,作為命運共同體的我更無奈,倒楣。

  過去大家都知道,上成功嶺的重頭戲,就是結訓前幾天的“震撼教育”,集訓學員要以匍匐前進的姿態爬過25米長的鐵絲網。但若只有那麼單純爬過,就算不上“震撼”,爬行的同時,上方還有機關槍掃射,子彈從你頭上飛過,旁邊還有爆破,一切都在盡可能模擬戰場實況。

  我心想,這最後一關了,總不會再有什麼差錯了吧!就毅然地跟在港仔後面爬進鐵絲網。

  一爬,我就知道我錯了,在沒有草皮、只有凹凸不平的黃土地面上匍匐前進,費的體力更加倍,還沒有爬到一半我已經用盡了力氣。我好像聽入境仔在前面喊“加油啊!”我又用殘余的力氣跟在他屁股後面繼續爬,不爬出去難道卡在這進退不得嗎?

  就在機槍與爆破的間隙,我聽見“噗!”一聲,隨之傳來一陣臭氣,心想,難道是最後一屆震撼教育附贈了毒氣大禮包?當然不是,港仔在這緊張時刻竟然給我放了一個臭屁,我差點暈倒。

  成功嶺集訓,到此也告了一個段落。只不過,港仔又多了一個外號“共軍弟兄”,在後來一些比較輕鬆的課程裏,連上長官都會點名港仔出來,“你,去當共軍。”

  結訓後回臺北的火車上,我與港仔互留聯絡方式,雖然我知道他爸的店就在那裏,但這儀式還是未能免俗,只是不久後,他爸的燒臘店就關門大吉,我跟港仔也失去聯絡,不如説無心聯絡。

[責任編輯:楊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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