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文出海 金髮碧眼者如何秒懂“有眼不識泰山”

　　記者 沈傑群

　　網路文學在中國火到什麼程度？火到從二次元燒進現實。

　　起點中文網作家蝴蝶藍的電競題材小説《全職高手》，講述了網遊頂尖高手葉修被俱樂部驅逐，而後在“榮耀”新開的第十區重新投入遊戲，再返巔峰。小説的人氣極高，之後陸續出了漫畫版、網路動畫版。為了表達對男主角葉修的愛慕，一眾粉絲會給這位虛擬男神過生日，微博話題“葉修生日快樂”引發了上億人次參與討論；讀者還會專門跑去麥當勞，排隊購買一份“葉修套餐”。

　　網文對年輕讀者的強大號召力並不罕見。但你也許想不到，《全職高手》和其他一些網路文學，甚至已經火出了國門。Gravity Tales(引力小説)，是美國一家主打翻譯推介中國網路文學的英文網站。目前在這個平臺上，最能俘獲外國讀者心的，是《全職高手》和《擇天記》。

　　根植于中國文化土壤的網路文學開始“漂洋過海”，它該如何在異國他鄉上岸、生根？

　　喜歡遊戲的外國讀者

　　更容易接受中國網路文學

　　烏冬面是一名在加拿大讀金融的中國留學生。一年前，他和朋友聊天時偶然得知，中國的網文正在向外國市場發展，翻譯需求量激增，朋友邀請他一起做翻譯網站。烏冬面頓生興趣，當晚就開始翻譯，先選了部自己心儀的，叫《國王萬歲》。

　　從此，烏冬面翻譯網文的步伐再沒停歇。最初，他和朋友會在自己的網站上發佈翻譯的作品；漸漸地，他們還去國外比較大的譯者論壇，發消息告訴讀者最近又翻譯了哪些新作。

　　Gravity Tales的創始人，18歲的美籍華裔孔雪松(英文名Richard Kong)，目前就讀于美國馬利蘭州立大學。除了擔任Gravity Tales創始人和管理者的角色之外，他還是《鬥破蒼穹》《魔天記》的譯者。目前共翻譯了約1500多個章節，其中翻譯最多的是《鬥破蒼穹》，達900多章。

　　受父親影響，孔雪松從小讀《三國演義》《水滸傳》。上初中時，他又讀遍了15部金庸小説。2014年寒假，還在念高中的孔雪松去墨西哥度假，娛樂活動乏善可陳，索性宅著上網。“這個時候，我看到了唐家三少的《鬥羅大陸》。從第一個字，小説就吸引了我，整個寒假都在讀。回到美國後，很快就是期末考試，但在復習和讀《鬥羅大陸》之間，我選擇了後者，在最後一科考試前讀完了。”

　　讀《鬥羅大陸》成癮，孔雪松想，何不將其翻譯成英文，跟其他朋友分享？“我在一個偏理科的重點高中，所以我第一個想法就是開一個網站來放我的翻譯”。Gravity Tales由此誕生。

　　兩年多時間，Gravity Tales從一個私人愛好分享小站，升級為北美知名度和影響力最大的中國網文翻譯網站之一。今年，Gravity Tales又與中國閱文集團正式合作，開啟中國網文在北美市場的深度開發。閱文集團將為其提供海量作品授權、産品經驗和技術支援。

　　烏冬面和孔雪松，在各自翻譯和運營網站的過程中，對外國讀者群形成了日益清晰的認識。

　　孔雪松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線上記者一組數據：Gravity Tales的讀者，50%以上為18歲~24歲，45%以上是25~34歲；約90%為男性；美國讀者約佔28%。而備受外國讀者青睞的網文題材，集中于玄幻、仙俠類——這類有比較濃厚的中國特色，比如少林寺、武當山。而據烏冬面的觀察和統計，北美讀者佔總數的40%左右，歐洲、亞洲的讀者在數量上更佔優勢。玄幻題材擁有相對廣闊的海外市場，所以當前他以玄幻小説為翻譯重點。

　　“我個人感覺，對中國網路文學接受度高的人，一般都很喜歡遊戲。其實網路文學的邏輯跟遊戲的核心邏輯是很像的——一個人慢慢、無限地成長，類似《魔獸世界》。”烏冬面總結，好萊塢固然宣揚個人英雄主義，但幾乎所有主角的能力始終定格于一個固定的水準。“超人很強大，但是不管發了幾部電影和漫畫，他能力還是那麼多，沒有很大進步。而中國網路文學會有進步的過程，主角會有高人指點，也會面臨更強大的敵人，對外國讀者來説是一個比較新穎的體系。”

　　孔雪松團隊也嘗試翻譯過都市“女頻小説”(以女生為主角的小説)，外國讀者反饋不錯，但很不能理解女主角的一種奇怪行為：攢錢。

　　武俠玄幻的名詞難翻譯

　　幸好海外讀者足夠好學

　　今年5月上線的起點國際，6月初推出中英文同步上線作品《我是至尊》，成為全球首例；除了主打網文英文版，又與泰國、越南、韓國等國建立了本地語種的線上翻譯授權合作。“網文出海”，一度成為輿論熱點。

　　然而，頗具中國特色的網文“專有名詞”與意境，能否通暢無礙地對外傳播？

　　蟬聯創世中文網全平臺銷售總榜冠軍的風輕揚，他的代表作玄幻小説《淩天戰尊》，近期在起點國際上的點擊量位列前5。《淩天戰尊》涉及不少較難翻譯成英文的名詞，比如，煉藥、煉器、銘紋……風輕揚對譯者的成果非常滿意，而海外讀者的反應也有意外之喜。風輕揚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線上記者：“讀者經常會在書評區討論，他們非常‘好學’，甚至會到網上搜索關鍵字進行對比，然後相互論證。”

　　在招募譯者上，孔雪松要求很嚴，包含3個步驟：測試、培養和翻譯。“測試是看他們的英文和中文水準，一般就會淘汰差不多60%的人。然後是培養階段，讓他們迅速惡補翻譯技巧，並糾正一些翻譯錯誤。最後是實踐，翻譯差不多30個章節，這一階段淘汰20%左右。”Gravity Tales錄用的翻譯，多數是華裔。

　　武俠、玄幻題材尤其考驗翻譯功力：有眼不識泰山——“don’t see Mountain Tai”，金丹——拼音“Jin Dan”或“Golden Core”；殺氣——“Murderous Aura”。孔雪松相信，合格翻譯總有本事搭建此間的橋梁。

　　每一章小説，烏冬面閱讀只需5分鐘，翻譯則要耗費2小時。翻譯“高難名詞”，烏冬面採取的策略是；提前把書瀏覽一遍，假如某個名詞對劇情推動影響很大，便會翻譯出本意；假如該詞的存在感很低，就直接音譯。

　　“如果你以中國人的邏輯去講故事，外國人雖然可以大概猜懂，但會看得很累。一個行業在發展初期，讀者如果看得很累就會放棄。”烏冬面覺得，理想的譯者，應是一個有中國背景、在外國久居的人，既能很好理解中國文化，又兼具西方的思維模式。

　　沒有好譯者

　　作品在海外就會失去讀者

　　當自己的小説“出海”後，風輕揚很關注外國讀者的反饋。

　　“在他們的神話裏，太陽擁有著絕對權威，而我們卻是后羿射日；面對洪水末日，他們躲在諾亞方舟，而我們卻是大禹治水。中國人是一個自強不息的民族，習慣了奮發向上。”風輕揚特別提到，外國讀者在讀他作品的時候，會對主角“欲與天公試比高”的性格，表示特別的震驚以及崇拜。

　　網路文學在海外的影響力日益提升，但烏冬面認為，網文的推廣翻譯還有很長的路。“現在翻譯人員不會過千，優秀的100多就封頂了。如果是兼職，一天最多翻譯2~3章，那一本書至少翻譯1~2年。中國網路文學有很多作品可以輸出，但我們的力量還是比較小。一部中國的網路小説寫得再好，但缺少出色的譯者，基本就失去了海外讀者。”此次閱文集團和Gravity Tales合作，將建立起譯者孵化和培養機制。

　　在美國，孔雪松接觸的第一家網文翻譯網站helloshorty，現已關閉，網站運營者只有一個人。“他也是因為喜歡讀小説而開始翻譯。但翻譯了幾章後不想再幹了，我們把他的書接過去繼續翻。”海外不乏翻譯的興趣團體，但持續深入發展的網站寥寥無幾。

　　當初剛起步運營網站時，孔雪松稱自己的翻譯狀態是“粗糙”的。學校只允許中午時段用電腦，於是每天上午，孔雪松把小説章節列印出來帶到課堂上翻譯，中午跑到電腦室把翻譯的內容打出來，發佈上網。“這種公然上課翻譯的行為讓老師不太高興，在一次數學課上，老師把我的手機砸在桌子上，然後沒收。”

　　後來，Gravity Tales團隊壯大，孔雪松一步步招兵買馬，吸納新翻譯、編輯。他也曾遭遇惡性競爭：當他發佈一部小説譯文時，某個翻譯組也開始翻譯，且緊跟他們的更新節奏，搶先翻譯下一章，導致讀者的打賞驟減。

　　“我們堅持繼續一章一章翻譯。那個翻譯組過了幾個月看我們還沒有放棄，也累了、放棄了，我們算是硬撐到底。”孔雪松坦言，開始網文翻譯是因為愛好，如今網站邁向商業化軌道，應該能吸引更多翻譯、編輯一起“pursue their dream”(追求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