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成梁攝
朱彥夫殘軀的煎熬和內心的強大形成了強烈反差
朱彥夫年輕時的日記裏,到處是他造福社會,實現自我的心跡
“捆得再緊點、再緊點”,一個特製的鋼夾紮在朱彥夫的殘臂上,他會讓旁邊的親屬一點點擰緊螺絲,直到夾子深深扎進肉裏。然後,一筆一畫、一勾一捺……他就是這樣靠殘臂書寫的。
昨天,本報報道了中國的“保爾·柯察金”朱彥夫的故事,引來不少讀者讚嘆連連。
記者偶然看到了上世紀六十年代朱彥夫寫下的日記,字裏行間呈現出的,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個他。在文字的世界中,朱彥夫從來不認同自己是個無用的殘疾老兵,在這裡,有他對百姓鄉鄰的熱愛,有他造福社會實現自我的信心。
“一個共産黨員,只要還有生命,就能有作為。”—1963年12月
寫下這句話時,已經距離朱彥夫失去四肢和左眼13年,但在這篇日記的始端,朱彥夫似乎在遭受身體和內心的雙重煎熬。
朱彥夫寫道,“是死去好還是繼續活著好?活著嗎,艱難如山,寸步難移……小則吃飯穿衣,大則行走,都每每依次橫在我的面前……”失去四肢和左眼時,他還不到20歲,醫生斷言,即使救活他的命,殘疾也會摧垮他。朱彥夫想過自殺,寄生的生活似乎比病痛更煎熬。記者發現,朱彥夫在這篇近千字的日記中,不斷揣摩生死的價值,併為之思索了半個多世紀。尊嚴,對於一個軍人是何其重要,他放棄療養院的生活,回到家,在第一次學會走路的地方重新開始。日記的最後,他這樣記述自己,“一個共産黨員,只要還有生命,就能有作為”。
1996年,因為突發腦血栓,他的右側身體癱瘓,當不幸再次來臨,他曾再度在生死間做過選擇。最終,他再次嘗試拿起筆,經過幾番努力,借用綁在左側手臂上的筆,繼續書寫,這是生命的力量。
“殘廢能夠束縛人的肉體,但它不能束縛人的思想。我決心以一個健康人的標準要求自己,做好一個人的工作量。”——1964年11月
1964年,朱彥夫不僅學會了生活自理,而且早已經是張家泉村的村支書。看著老家的鄉親生活貧困,他心裏著急,每天都在村裏奔走,他沒有想過自己是一個殘疾人,心裏思考的都是如何讓村民過上好日子。
一天夜裏,朱彥夫開始了殘疾後平生第一次夜裏獨自上山,架著雙拐,邊走邊察看莊稼的長勢。逐漸,這成了他的習慣,坡度大的地方,他要卸掉假肢,跪著行走。
又一個月夜,朱彥夫挪動著假肢,在村子裏尋找水源,想起母親説過,龍王廟那裏有水,他便一個人來到三里地外的村東頭。想抽支煙,卻看到乾涸的河床上有河水流過,他斷定這裡必定有地下水。第二天,他召集村幹部,提出在龍王廟旁打一眼機井。張家泉村,自此在自家村裏喝上了水。
幾十年過去了,在張家泉村,朱彥夫當年留下的痕跡處處可見。張茂興是原來的村主任,曾經和朱彥夫是搭檔,“老朱在任的25年裏,張家泉村第一個搞了夜校,第一個架了電,第一個整了寨田,第一個搞了水,1500米的渠道,還有第一個有了花椒園。”
“思想軟一分,困難大一倍,思想硬十分,困難去千斤。”——1966年5月
朱彥夫曾在日記裏反問自己,“我應當做個什麼樣的黨員呢?經不住風雨吹打,欲坐溫室嗎?或因殘廢而僥倖原諒自己,讓別人奉稱(承)幾句‘殘廢這樣重,還能工作,真了不起’而徒有虛名嗎?”
他沒有。他開始讀書識字,四肢殘疾,他卻帶著村裏鄉親致富。
年事已高,他辭去村支書工作,回家不久,卻再次迎難而上,他要寫書,用文字記錄這種生的力量。他把棉被疊成方塊,把兩腿放在上面,把寫字板放在大腿上,然後用嘴含著筆寫,口水順著筆桿往下流,稿紙就濕透了,寫不了幾個字,眼就疼。之後,又用雙臂抱著筆寫,時間一久,殘臂的傷口處就疼。寫錯了,他就重新再寫,無論在做什麼,只要有了靈感,就馬上寫。寫好的書稿,一張一張的挂在床前,每天都要仔細看一遍。
家裏人説,當《極限人生》寫成時,最後頂多用了三分之一的字,那三分之二他不滿意,都揉碎扔了。
“人就要有志氣,有理想,困難能大過我在戰場上?人死都不怕了,什麼都不怕了。”——家人回憶他説過的話
朱彥夫被子女接到沂源縣城,2010年左右,因為心肌梗塞,他的心臟又被放進了5個支架,身體幾經折磨。
年紀一大,朱彥夫常常會回憶起以前的事情,特別是那一場場慘烈的戰爭和死去的戰友。他總覺得,自己能倖存,就是一種最大的幸福,現在有飯吃,有衣穿,這樣的生活就該知足。
在朱彥夫的家中,一切都是整潔的,他坐在床上,身體雖已經偏癱,但依然會直直的坐著。一雙假肢,還套著軍鞋,他時刻都提醒自己,要以一名軍人的志氣活著。
採訪中,朱彥夫曾自嘲地説,“我現在特殊就特殊在,是消費專家,光吃喝了,幹不了活。”
2013年5月,張德良經縣民政局協調,來給朱彥夫當護工。他説,朱老的脾氣很倔強,性情很率直。“他很要強。他寫的字不清楚,都是他念著,我再寫一遍,然後再列印一份。但很多時候,他都不主動提要求,他有時會跟我説,‘用人難,求人更難,人活著得靠自己’”,張德良從心裏佩服這名老英雄。
如今,朱彥夫能移動的空間很有限,只有天氣好的時候才會坐在院子裏曬太陽。許多年前,他曾經爬上過泰山之巔,張德良説,朱老還在念叨想登一次長城,當一次好漢。
朱彥夫,每天還在勾勾畫畫,續寫自己的極限人生。
日記摘錄
“這些天來,胃病又發作了,多麼討厭的東西!飲食漸少,體格弱。再這樣繼續下去就將影響工作了,該怎麼辦呢?”
“不行,疾病也象(像)敵人一樣,你不同它鬥,它就不服軟……要挺起腰桿,多鍛鍊、多吃飯,大口的吃,強制著吃……”
“以前,每逢外出開會、檢查生産經常磨破腿……要完成任務,就必須克服困難,沒有戰勝困難的勇氣,就根本談不上完成任務。再磨腿時,就咬緊牙關、邁開大步繼續前進。”
“一個人只要有生命,就會發光,就能以他所散發出來的光熱,去改造他周圍的自然環境。”
“什麼叫工作?工作就是鬥爭。那些地方有困難、有問題,需要我們去解決。我們是為著解決困難去工作、去鬥爭的。越是困難的地方越是要去,這才是好同志。”
記者 陳心如
[責任編輯:楊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