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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歲作家曾坐牢近7年:記錄監獄裏的世間百態

2017年04月01日 13:34:26  來源:檢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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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記錄下了監獄裏的世間百態

  毛亞楠

  作家蟲安原名夏龍龍,是一個坐過將近七年牢的人,他成為作家也與這牢獄生涯有關。

  曾有網路平臺做過一個小型的投票,讓讀者選出自己最喜歡的網路非虛構小説,101張票裏,有46張投給了蟲安。有讀者還留言説很想“進去”監獄裏體驗一把,以便出來寫故事。當然,這只是説笑。

  在一次讀書沙龍上,記者見到了蟲安,與那些身上披著閃著光芒的時代鱗片的非虛構寫手不同的是,27歲的蟲安身上仍有少年清冽的氣質,這或許也源於他那段牢獄裏的經歷。

  文教監區裏的新犯

  如果非要為蟲安的少年犯案找一個解釋,除了忙於生計的父母疏于管理,或許還有年輕人那股血氣方剛的愣勁兒。因為有研究表明:14歲到18歲的青少年,在面臨危急情況時,比兒童或成人更加容易衝動,他們的大腦很難控制他們的行為。

  犯案那年,蟲安剛滿18歲,生活在南京,輟學的他總和一幫“活鬧鬼”(類似于“小混混”)混跡于迪廳、酒吧等娛樂場所,常常夜不歸宿。“活鬧鬼”裏有個叫楊峰的朋友,是一家酒店保安科的小隊長,經常帶著眾人到自己所在的酒店混吃混喝。有一次,蟲安和楊峰等人偷盜酒店倉庫的酒水,被酒店經理髮現並制止。為了報復,年輕氣盛的蟲安用從網上買來的電棍搶劫了酒店經理的家屬。就這樣,蟲安因犯搶劫罪,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十年零六個月,被關押進了南京某監獄。

  因為在美術方面有特長,蟲安入獄後被安排到文教監區服刑。據蟲安講,監獄裏的功能性監區分入監監區、出監監區、老殘監區、高危監區、文教監區、伙房監區、醫院監區和基建監區。他所在的文教監區屬於一個附屬的監區,沒有固定的監室,文教監區的犯人們寄住在各個功能性監區裏。比方説,如果入監監區的新犯來得多了,住不下了,寄住在入監監區的文教監區的犯人會被分配到其他監區去住一段時間。這樣挨個監區住了過來,蟲安便有機會接觸大量不同的犯人,聽大量不同的故事。

  文教監區號稱“監獄裏面的天堂”,為了輔助監獄的教改工作而成立,關押的大部分是因職務犯罪被判刑的犯人。蟲安回憶,他接觸過的便有“慕馬大案”的廳級高官、省會城市的區長、知名大學的校長等。文教犯一般不需勞動,而且擁有看電視的選擇權(其他犯人也可以看電視,但不能選擇看什麼頻道和節目),還享有專門的圖書館,這都給蟲安接觸外界資訊,汲取知識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因為是新犯,又是個“小強盜”,文教監區的其他犯人看不慣他的年輕氣盛,蟲安也“從不把他們當回事”,相互間交流並不多。偶爾蟲安也會遇到可以平等對話的獄友,有一位曾經是建設局的某領導,因為貪污受賄被抓了進來,他也擅長美術,同蟲安在繪畫上常常交流。

  有段時間,蟲安同一位落馬的廳級官員關係很好,官員入獄前是某省會城市保障房建設的總指揮。他告訴蟲安,出獄後他要辦一個傢具公司,他與一名經營複合材料的老闆關係很好,人家可以給他提供最便宜的複合材料。他還叫蟲安多鑽研家居設計,並許諾他“學好了,將來用得上你”。就像得到了大人物的賞識一般,蟲安的生活變得充滿動力。

  然而,此後的一天,當蟲安興衝衝拿著自己設計的一套《無限造型組合弓形櫃》的圖紙想給那個廳級官員看時,卻正巧聽到他對別人説:“這種小年輕,就是要用一些東西牽住他,你跟他講‘畫家’‘作家’‘設計師’這些詞,他會服服帖帖的。”“廳級官員”講的一番話,贏得了其他獄友的稱讚。蟲安聽了雖然很生氣,但卻因此發現,“自己頹廢的靈魂下面,還是有著和普通人一樣的俗世夢想”。

  千姿百態的罪犯人生

  監獄代表著人性的另一面,不了解這一面,談不上了解全部的人性。蟲安對於監獄的書寫,充滿對社會現實的思考和人性層面的觀察,使人們了解監獄裏的人生百態。讀者通過閱讀,得以注視到那些在其中夜以繼日、年復一年乃至度過數十年或後半生的罪犯。

  “從故事主角入場的那一刻,蟲安的雙眼都在無時無刻地注視,並像一個獵人那樣試圖靠近他們,捕獲他們的人生經歷。”有人如此評價蟲安的作品。

  蟲安認為,這一切得益於他有意無意的讀書訓練。據他估計,他在監獄的圖書館中“前後翻閱了超過500本書”,並“一直保持著寫日記的習慣”,直到他漸漸發現“寫作是自己與自己的一種對話”。因此,他戲稱自己“牢裏蹲大學本碩連讀”。

  在那些不同的人生故事裏,蟲安為讀者還原了一個個社會新聞之外的罪犯群像。

  例如製造2010年南京某命案的李某,據説他犯案的原因是“忍受不了他們一起毆打我,並對我的電動車又踹又砸”。蟲安被分配到高危監區暫住時,曾見過一次李某發怒時的樣子,他為了懲戒佔自己位子的犯人,“眼睛紅得像淌血”,“雙手掐住了犯人的脖子,把對方摁進水池裏”。

  入獄之後被眾人唾棄的曾猥褻幼女的罪犯,在獄中裝瘋賣傻,有時抓一把廁坑裏的臟東西糊嘴,有時又摳一塊瓷片割舌咳血裝病,想用這些手段逃離監獄。然而被識破以後,便只能在獄友的嘲弄中艱難度日。

  蟲安還見過一名“四進宮”的開鎖犯,戴手套操作銑床,故意被割傷,然後趁機越獄,但僅過了一天就又被抓回來。蟲安詳述了他逃跑的經歷:開鎖犯先是向野林子裏逃,路上偷了護林人的錢包,又穿上防鳥稻草人的衣服,戴草帽一路穿行,最後躲進糞坑旁歇腳。後來一名挖蘿蔔的老農路過,在接過對方施捨過來的一根蘿蔔後,他被武警發現,最終被包圍在了一片玉米地裏。

  監獄裏也不乏令人唏噓的愛情。一個叫韓群的聾啞盜竊犯,在服刑期間被加刑,全因女友給他寫的144封情書。獄友們為排解寂寞,冒領韓群的信件,並在韓群面前大聲朗誦,哄堂大笑之下,只有韓群一人不明所以。不僅如此,貼了女孩照片的信件還引發監舍內部氣氛熱烈的“公開拍賣”,韓群仍是蒙在鼓裏。後來,終於有獄友告訴他真相,暴怒的韓群在監房將冒領信件的獄友鼻梁骨打斷,因此被調入高危監區。而他的女友,蟲安出獄後打聽到,因為沒有收到韓群的任何回應,最後放棄了他,從事了跳艷舞的營生。那永遠看不到的144封情書,揭露的是罪惡與人情的碰撞,讓人沉思。

  蟲安對其筆下監獄裏的百態人生持複雜的態度,他這樣理解惡和善:“犯人實際上是在這個實踐的過程中,他沒有能力實現欲求,他又想去實現,從而採用了最不合理的一種方式,顯示出來就是惡;如果你有時間,並用了自己的能力,用合理的方式來實現自己的欲求,那就是善。”

  蟲安將做壞事理解為一種“代價的鈍化”,他認為,這種“鈍化”與個人經歷息息相關,也與一些不公正的制度有關。“人是環境的産物。”蟲安説。

  “把他們關起來,然後呢”

  出獄之後,蟲安曾度過一段比較艱難的適應社會的時期。他曾打算去投奔他獄中認的“大哥”,對方原是江蘇省無錫市某農貿市場的一個菜霸,出獄後深陷家庭瑣事當中,失去“鬥志”,過上了中老年男人平淡無趣的生活。而蟲安不喜歡這樣的生活。

  投奔“大哥”無果,蟲安到咖啡廳裏打過工。打工時,有些人會過來賭博打牌,蟲安覺得這種環境不好,會影響他走回原來的老路,所以又辭職去做手繪T恤。直到後來,蟲安在網上寫的文章火了,網易人間寫作平臺向他伸出橄欖枝,他才成了一名作家。

  如今,蟲安在南京某事業單位裏找了份工作,總算安定了下來。他用拿到的第一筆稿費,為煎熬半生的母親買了人生中的第一個禮物——一個金色的小吊墜。

  蟲安認為,罪犯在監獄中的時期,“我認為要讓一個犯人真正得到自省,應該提供的是寬容,這才有可能讓他意識到自己原來的過錯。當然,這也僅僅是可能。但如果只有懲罰的話,那肯定是沒有反思的可能了”。

  無論如何,監獄生活就像取經路上的一種磨礪,蟲安是努力且幸運的,他的蛻變,至少證明入過獄的人,也能配得上美好的人生。但他的一些“獄友”,仍然有很大一部分在艱難的“改造”中,仍然期待著重新開始生活。

[責任編輯:楊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