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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形盡相話當年

2016年12月14日 08:12:27  來源: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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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宏圖

  葛亮的長篇小説《北鳶》的結尾,盧文笙與馮仁楨這對情侶,歷經世事滄桑,在上海黃浦江和蘇州河交匯處徜徉。秋日的暮色中,一尾風箏在江面孤獨飄蕩,最後消失在蒼茫天際。通讀全書,它既是標題,又是貫穿通篇的隱喻;既是日常生活中司空見慣的玩物,到戰場上又能翩然起舞,權充莫爾斯電碼,在家國危難之際向後方發送出求救的資訊。它身世微賤,圖案或艷麗或素樸,在晴空裏自可乘好風,上雲霄,翱翔千里之外。但它終究不是神物,氣數方盡之際會溘然跌落,零落成泥,回歸大化,等待脫胎換骨、轉世重來的時日。這不也是一個人,一個家族,乃至一個時代悲愴命運的意味嗎?蘇東坡有詩對此一唱三嘆,“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葛亮先前因書寫南京20世紀百年變遷的《朱雀》而享譽文壇。在這部作品裏,金陵古都在中日戰爭、“反右”、“文革”、世紀之交等關節點上演變出瑰麗的傳奇。新作《北鳶》沿襲了這一脈絡,但時間跨度大為縮減,聚集于1926至1947年間的民國。其間以作者個人家族的背景故事做襯裏,虛構與史實交織纏繞,將盧、馮兩家眾多人物的命運娓娓道來。其間不乏傳奇化的情節(最為典型的莫過於京劇女伶言秋凰刺殺日本軍官和田),但佔據讀者視野的主要還是作者用工筆,窮形盡相描摹出的日常生活情狀。生老病死,盛衰枯榮,都被冷雋練達的筆法,鑲嵌在時間流轉的框架內。用作者的話説,旨在釀造出“可容納華美而落拓的碎裂”的意境。

  熟悉中國古典小説的讀者會發現,《北鳶》在很大程度上承襲了《金瓶梅》開啟的世情小説風格。從語言風貌,結構章法,塑造人物,敘述視角,諸多角色的待人接物和思維情感特徵,以及滲透在字裏行間的情趣意旨來看,它稱得上一部摹倣意味濃厚的新古典主義作品。雖然在形式上沒有直接挪用章回體。隨著故事的演進,盧、孟兩家人的日常起居,男女情事一一涌到前臺。他們沒有生活在令人羨慕的太平盛世,外族的入侵,紛擾的內戰奏響了全書驚惶不安的主基調,在數十年的風雲中,讀者目睹了老舊世家的衰敗沉淪,新一代的成長崛起,傳統禮俗的沒落變異。其間對世事輪替的悲愴之情,正如魯迅評説《紅樓夢》所言,披罩上“悲涼之霧,遍披華林”的色調。人生如夢,年命如朝露,如斷線的風箏,在紛亂的大時代,人們更是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顯而易見,作者投注了深切的緬懷來書寫民國,由於家族史實的嵌入,感情變得格外強烈。

  可是,在濃烈的情感裏,似乎也有不盡如人意之處。作者以古典世情小説為藍本,耗時七載,完成了這部描摹民國的“清明上河圖”。然而,在他精細的文字雕刻裏,那些人物和場景大多給人似曾相識之感,少有耳目一新、豁然開朗的驚喜。我們當然不能要求作者事事創新,在小説裏讀者還是能感觸到幾度被損毀而中斷的古典氣息,浸潤其中,能增強自身文化的認同感。但與此同時,作者也從某個角度逼近了世情小説的極限:新文學産生近百年,大量接受外來文學的影響後,作者呼應著復興傳統的思潮,採取向後看的姿態,有意無意地略去20世紀文學創作的業績,刻意模擬古典的小説做派。應該承認,精雕細琢取得了不小的成功,但人工斧鑿的痕跡卻也歷歷可見。此外,全書篇幅浩大,但男主人公盧文笙的精神成長只畫了個輪廓,並沒被完整呈現。相比之下,倒是馮家仁玨、仁楨姐妹的形象更為鮮明、透辟。究其原委,和舊體詩詞一樣,古典世情小説的框架和體式,難以承載現代人豐富駁雜的內心世界,也無法與當代生活有效對話。與巴金錶現舊家族衰敗的“激流三部曲”相比,《北鳶》的這一局限更為明顯,儘管“激流三部曲”也有直露淺白的缺陷,但對年輕一代人精神世界的展示卻遠為豐富和飽滿。

  (作者為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作家)

[責任編輯:楊真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