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家究竟是如何設計筆下人物走向的? 作家嚴歌苓日前攜最新散文集 《非洲手記》 來滬,無論是在上海圖書館與評論家陳思和對話,還是在上海書城與華東師范大學教授楊揚對談,臺下讀者的好奇心都指向了上述這個提問。
出乎意料的是,比起“控制”小說角色,嚴歌苓更樂于看到角色的“出逃”。她直言,自己寫小說最興奮的瞬間,就是發現人物脫離作者意志,沿著自己的邏輯和軌跡前行的那一刻。
“有些情節和人物言行是安排規劃不出來的。因此,角色的“逃離”,有時意味著故事本身發酵夠了,更強大、完整的小說世界被大量細節搭建出來,這往往帶給我意外的驚喜。”她如是描述創作心路。在評論界看來,嚴歌苓小說敘事風格的傳奇色彩,很大程度上正是來自人物柳暗花明的命運走向。陳思和評價說,嚴歌苓小說最吸引他的特質就是,“故事一直不停處于反轉當中,人物塑造常常挑戰了讀者認知的慣性,予人耳目一新的感受,但仔細想想又頗具合理性,足見作家對人性的洞悉和把握”。
嚴歌苓至今創作出20多部長篇小說,且大多被改編成影視劇。這份市場吸引力,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嚴歌苓小說的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生活本身是足夠精彩、出人意料的,有時候小說家絞盡腦汁創造意外,但處理不慎或小說敘事技巧不到位,反而會弄巧成拙,‘辜負’了生活百轉千回的衝突元素。”她說,小說家在塑造人物時需要大量細節,讓豐富、可信的細節充盈在故事里,哪怕人物偏離了預設路線甚至站到了路線的反面,都呈現了故事最自然的生長,反而會點燃小說的高潮,讓小說變得搖曳多姿起來。
但駕馭角色的“逃離”,也意味著作家必須有扎實的生活積累,有足夠可信的細節支撐,讓讀者不由自主地關心起人物的命運走向。“其實,再離奇的故事,小說家都需要用細節去填充,這樣一來,無論這個故事多麼戲劇化,依然是令人信服和認同的。這就是創意寫作課程中常常提到的戲劇平淡化。如果生活中最普通的平凡人,都能從小說中找到一定的認同感,那說明這個小說就活了,擁有了自己的內在生命力。”
在評論界看來,無論小說是否冠以“史詩”之名,嚴歌苓其實並不熱衷架構宏大的歷史事件,而是將歷史內化于個人的生命體驗,在生活潛伏的一面里測試人性強弱,寫出屬于人間煙火的心靈史,自有其獨特的審美價值。楊揚談到,與那種理想主義文學寫作不同,嚴歌苓更多帶有市民世俗精神的氣質。“她更喜歡那些小人物,一點都不驚訝這些人身上的陋習或難以抑制的欲望。她理解他們,但有一種節制的處理方式,這或許是鄉村詩意消退之後,文學所獨有的冷靜。”
一直以來,小說家所扮演的角色,各有各的說法,莫言說是報信人,王安憶說是講故事的人,而巴爾扎克強調小說家是書記員。在楊揚看來,嚴歌苓的創作更新了他對小說家身份的認識。“小說家是講故事的人嗎? 或許是,或許不是,小說家還有更為重要的擔當。”他以 《安娜·卡列尼娜》 為例,在一般寫手眼里,充其量就是女人出軌的故事,但托爾斯泰卻將它變成了照見俄國社會的一面鏡子,因此小說的不凡之力,在于以世俗故事打開作品之門但又有所提煉。這才是真正的小說家。
[責任編輯:楊真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