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毒面具、乳膠手套,“全副武裝”的竇一村正在把被丙酮浸濕的海泡石粉糊在一塊餅乾大小的石質文物碎塊的斷面上,這是在去除一尊佛像上老化的膠黏劑。刺鼻的氣味瀰漫在陶瓷器修復室裏。
故宮,除了大量國寶,還有一群修國寶的人。
利器
待修復的文物和各種工具,讓這間60平方米左右的陶瓷修復工作室顯得特別擁擠。
修復的主要工作在屋子中央的大桌子上完成,破損的文物擺滿桌子,有康熙年間的瓷碗、南北朝時期的石佛、破損的唐三彩……
林林總總的修復工具、材料及試劑散落其間,抹刀、顏料、牙刷、湯勺……
通常每一件文物的保護修復工作都分為幾個步驟,而不同步驟所需要的工具和材料又都不相同。超市裏的塑膠整理箱被用來罩住兩個剛糊好清潔材料的石造像,既可以避免附著灰塵,同時減少試劑揮發速度,增加試劑的作用時間。
在書畫修復工作室,工作人員自製的棕色大毛刷摸起來軟軟的,原有的硬茬已經被磨掉,避免了在刷紙時刮破紙張表面。
不過,修復工作當中,也有一些高科技。
文保科技部的實驗室有很多高精尖的科學儀器,每一件需要進行保護修復的文物,都需要使用儀器進行科學的分析檢測,如鑒別老化修復材料種類,病害的種類及成因等。
傳承
今天的文物修復工作,主要依賴的還是師傅們一代代傳下來的手藝。
如古書畫的修復,包括去污、清洗、揭舊、托心、隱補、覆背、砑裝等步驟,“書畫性命全關於揭”的訣竅從明代流傳至今。
然而,雖然基本原則不會變,但由於每個人對技術要領掌握得不一樣,不同人之間的技法也會有所差別,這就在客觀上造成了書畫修復的特殊技藝和實際經驗的傳授,目前仍然是靠手把手的傳幫帶。
“書畫修復的基本程式雖然一樣,但是由於受損原因不同,具體到每一幅畫上的受損情況往往千差萬別,修復過程也就不可能完全相同,有時會遇到新問題。這時就得靠經驗,所以書畫修復很難用唯一的一種的方法去概括。”在故宮從事書畫修復30多年的單嘉玖感慨。
如普通書畫的清洗一般採用“活水去污”的方法,操作時先將洗案斜置,由畫的上方施水,再用排筆搟壓畫面,通過水的流動帶走污漬。但單嘉玖在修復《弘歷鑒古圖》時,為了最大程度保持原作的風貌,選用了“空淋吸附法”,即將洗案平置,用排筆蘸水,在需要清洗的部位上方懸空淋水,待畫面浸透後,再用凈巾將水吸走。
國外博物館收藏的不少中國畫也會送至故宮修復,德國某博物館收藏的《雙鶴群禽圖》就是送到故宮由單嘉玖修復的。
革新
修舊如舊,這一文物修復的理念在陶瓷修復領域正在被打破。
“在2米外看不出來,但在20釐米的距離外,應該要看得出來,國際上普遍是這麼個標準。”王五勝拿起桌上那只還沒修復完的康熙瓷碗,近觀時,可以看到粘貼的痕跡,而對脫落彩釉的補筆,也只是選用了跟原來相近的顏色,目的也是在保持整體藝術和諧的基礎上要看出來是修復過的。
幾十年前可不是這樣,王五勝學徒那會兒還是講究修復完畢後要看不出痕跡。
2005年,修復一件唐三彩馬的時候,王五勝有了一些新體會。
那件文物在民國的時候已經被修復過一次,但涂的膠已經鬆動,馬肚子上也出現了裂紋,有碎裂的危險。
“你看,這就是一味的要做舊,膠涂得太多,老化後對文物形成了二次污染和破壞。”王五勝指著一隻馬腿給我們看。在陶瓷斷裂處的修補上,商業化處理為了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會在缺損處涂敷大量黃土,造成出土的假像,使用不合適的粘合劑。黏合劑在加熱軟化過程中,因操作不當又造成黏結劑碳化,滲入陶瓷的釉子裏,破壞瓷器原有質地。在後來的修復裏,馬腿中缺失的部分換成了高分子材料而不是原來的陶土。
歷史價值、藝術價值、科學價值,是王五勝認定的文物修復標準。而科學的精神,在他的徒弟竇一村身上則更是明顯。
一大摞中英文的專業書籍和文獻擺在他的辦公桌上,由於文物保護修復等各個領域發展很快,及時獲取新的資訊和知識是一項需要長期堅持且必不可少的工作。對竇一村來講,使文物保護修復工作更加規範、嚴謹和科學,是他正在身體力行的事情。
情懷
“第一次進故宮的這個門洞,心情特別激動,感覺頭髮都要豎起來!”溫文爾雅的王五勝談起他當年首次走進故宮神武門的情景,眼神炯炯,聲音一下高亢起來。
凝視著窗外的小院子,1983年入宮的王五勝言語中無不透著對這座世界最大宮殿的感情:“清晨一個人站在大殿中,心情會特別愉悅。我對這裡每一扇門每一道墻,都特別喜歡。”
作為著名明清歷史學家、檔案學家、古建專家、原故宮博物院副院長單士元的女兒,單嘉玖小時候經常在故宮裏玩耍。可是,她進入故宮工作卻十分偶然。
在故宮工作了70多年的父親有個原則,叫作“搞文物、不玩文物”。家裏沒有藏畫,在裝裱知識上更是空白的單嘉玖,“上山下鄉”結束回到北京時正趕上故宮招人,她懵懵懂懂地報了名,從此踏上了35年的書畫修復之路。
“僅基本功就練了一年。”單嘉玖回憶,師傅把一沓紙往桌上一擱,上面放把工具刀,師傅就不説話了,她就開始“刮紙”,就是把紙上的臟東西刮掉,還得保持紙張的完整、光潔,通過這個過程練刀的技巧、力度。然後是裁紙、刷紙,練“格方”,使紙變得規矩、方正。既鍛鍊了基本功,也磨煉了性情、鑄就修復過程需要的那種特殊定力。
書畫修復室是故宮裏的明星修復室,《清明上河圖》、《米芾苕溪帖》等名作就是經由這裡的前輩修復得天衣無縫,而單嘉玖的師傅就是修復了《五牛圖》的孫承枝。
提到師傅,單嘉玖放慢了語速:“幹活時師傅就在一邊看著,修完了他們會認真檢查。我從他們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真的非常幸運。”
現在的書畫修復室依然非常簡陋,3張大桌子漸次排開,桌上放著正在修復的畫,墻上像打了無數補丁,都是書畫繃平時留下的紙邊,已經有三十多層,講述著一個又一個國寶修復的故事。尹曉宇 胡程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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