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説,該部作品有兩個副標題,一是“學術史隨筆選”,一是“1992-2015”。兩個副標題都很重要,一規定了作品的範圍和性質,二規定了作品寫作時間。強調“時間”因素,是因為在作者創作的鼎盛時期,“學術史”始終是他關切的議題,從未離開過他的視野。翻閱整部作品,便知筆者“久違”感慨的來由。
葛兆光
“餘音”有多重解釋。作者首先想到的是“絕響”,很有些“風蕭蕭兮”之感。我想到的是主題外的副題,如交響樂之副題;其次,是不絕如縷,恰好與作者“餘音繚繞,三日不絕”,“那麼三日後呢”之“無奈”感相反;三,余當“吾”解,也就是作者自稱——“我的一點題外話”;由此引出四,我猜,是作品最重要的選編意圖——“我的感慨,有話要説”,從來如此,今天尤甚。這是該作的題眼,當然也是閱讀、理解該作的重點。
“學術史”聽上去很學術,甚至有些晦澀,遠離今人關心的熱點。其實不然。如果我們認同詞家顧隨概念中的“文心”,史家陳寅恪概念中的“文脈香火”,就知道學術史其實離我們並不遠矣,且關乎我們每個人活著的意義層面的意義。一句話,學術史因其涉及時代,時代的重大議題,以及思考、深研它們的人,而相隨人類始終。
正因此,我關心葛兆光先生23年中,都説了哪些“前賢”,這些前賢談了哪些論題,以及,特別是,作為學術史中人,他是怎樣代入自己,有感而發了些什麼議論……當然,還包括為什麼是這麼些前賢,而不是另一些前賢,也包括,我猜測,他還會繼續紀念哪些前賢,等等。
作者總共寫了16位前賢,我們比較熟悉的有王國維、陳寅恪、顧頡剛、吳宓、週一良、黃仁宇,不那麼熟悉的潘光旦、羅常培、楊聯陞、龐樸、張培恒和朱維錚,幾被淹沒的楊文會、沈增植、袁同禮、金開誠。這些前賢中,出生最早數楊文會,1837,最晚朱維錚,1936,離開我們最早和最晚,也是他們兩位,1911,和2012。巧合的是,楊、朱兩位,生卒皆相差整整101年。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將該作視為百年中國學術史之筆記。
這個名單牽涉的前賢,主要集中在文史兩個領域,也是作者本人專攻。亦有例外,比如社會學家潘光旦,哲學史家龐樸,經學史家朱維錚,語言學家羅常培。楊文會以佛學研究著稱,沈增植更以寫詞聞名。除個別純紀念文字,篇什的共同主題是什麼呢?學術(問題意識)與時代,以及人與時代。有些篇什,同時寫了兩個主題,比如王國維、陳寅恪、週一良;有些以後者為主,比如吳宓、潘光旦、楊聯陞。但用力並不均衡,最深者為沈增植、王國維和陳寅恪。以我觀之,在作者眼裏,沈王陳,不僅是百年中國文史研究領域的標高,且心氣兒(追求)亦高。“和調新舊,泯絕異同”、“最是文人不自由”、“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是作者反覆吟唱的學外之音。在這幾位前賢,包括吳宓、週一良等諸位身上,還體現了“靈臺無計逃神矢,我以我血薦軒轅”兩個極端——不知是多少文人的宿命?“餘音”之餘音,更是作者念茲在茲,即政治與學術之關係,關於標準、立場、評價……焉能不各安其位,讓文明香火永續而永光?
[責任編輯:楊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