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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傑鵬散文隨筆以鋒利之語揭示世情涼薄與人性醜惡

2017年01月10日 08:28:23  來源:中國青年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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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名:《世情薄》

  作者:史傑鵬

  出版社: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出版時間:2017年1月

  定價:32.00

  書號:978-7-5502-9000-6

  對外婆的悼念

  我的可愛的外婆終於死了,享年八十四歲。

  前幾天接到母親的電話,説外婆病危,要我回家鄉看她一眼。然而醫生都説她沒治了,我回去又能怎麼樣?何況她兒孫成群,實在並不缺少我一個。於是終於沒有去。

  今天接到妹妹短信,説外婆已經下葬。真快!從此我熟悉的那一個老嫗,真的作別人間,成了古人。“作古”這個詞,小時候聽到,哪能理解它內涵的精微。長大了才明白,人的生命一旦消失,就確實成了歷史。天何言哉,四時行焉,萬物生焉,它並不忙於送往迎來。

  我記憶中的外婆是個很懂得享受生活的人,然而生活得並不優雅。每天淩晨,星光熠熠的時候,她就要和我母親拖著板車去醬油廠裝醬油,然後運送到市內的各個商店。醬油廠在原來的愛國電影院對面,當年上小學,放暑假的時候,我也經常去給她們母女倆幫忙助推。滿載一板車醬油出來向南,有一段長坡,行起來很吃力。推上去之後,我們就會放下醬油車,到路邊的冷飲店喝一杯冰水,順著喉管灌下去,直涼到心臟發緊。這是我記憶猶新的一個享受,也許,我每每要求加入她們推醬油的隊伍,僅僅是為此吧!

  那時的外婆也有五十五歲左右了,這項勞作,她一直幹到近六十歲,有一次被車把撞斷肋骨才退休。或者不應該叫退休,因為她並不享受任何勞動傷殘保險和退休金。

  每天拖著空板車回家,外婆就會坐在院子裏,點上一支香煙,愜意地過把癮。沒有的時候,則拿出三角錢,叫我去對面的小雜貨舖:“買包廬山,剩下的錢歸你。”廬山煙大約二毛五分錢,偶爾她會抽四毛一的壯麗,那是極少數,抽大前門的時候更是屈指可數。我為什麼對她抽煙的事如此記憶猶新呢?可能是在她能有興趣抽煙的年代,仍舊那麼生龍活虎的緣故吧。人誰不希望自己的親人永遠生機盎然?當然,這是妄想。近十來年,我每次回南昌去看她的時候,她都像一隻幹透的蝦米,蜷曲著在灶臺上忙碌,熱情地招呼我吃飯。她早已不抽煙了,而在還熱衷抽煙的時節,她的腰曾經是挺得那麼直的。

  時光催人老,歲月忽晼晚!

  抽完煙的外婆,會極快投入到操辦晚飯的行動中去。她還有極愛的娛樂,比如看戲。我就跟著她看過很多戲。和我母親拖醬油的路上,經常會經過電影院。如果看見想看的電影,就會事先買好票。回家後,快速料理完家務,再偷偷出門,去享受這一天中難得的愉悅。而之所以要偷偷的原因,在於外婆要瞞過外公,母親要瞞過我。

  我外公是個相當吝嗇冷酷的老頭,還是個醉鬼。整天罵罵咧咧的,外婆的一生,或者至少在我能親眼目擊的後半生,簡直就是他的下飯菜。所以,要出去看電影,必須躲過他。至於我,年齡還那麼小,母親不帶我去,説得過去嗎?有一傍晚,我看見這母女倆穿戴整齊出門,就趕忙尾隨在後,走到半路,她們大概也發現我跟蹤,不時停下來往後看,我則即時隱沒在電線桿後。她們張望一陣繼續前行,我再繼續尾隨。我想造成這樣一種既成事實:一旦到了電影院門口,再趕我就來不及了。總不能你們倆不看電影,跟我一塊回去吧?給我這個小孩補張票進場,是完全做得到的。這個得失你們自己能夠掂量。

  事實也的確證明了,她們給我補了一張兒童票,讓我得以看到那場著名的《月亮灣的笑聲》。

  外婆最愛的電影是越劇《紅樓夢》,還有《三笑》,前者尤甚。有一個夜晚,我看見她和母親靜靜站在對面一戶人家的窗外,鬼鬼祟祟的。於是蹦蹦跳跳跑過去,問母親:“媽,你們站在這幹什麼?”母親説:“不要吵,聽廣播《紅頭夢》。”“紅樓夢”三個字,外婆很容易把它念成“紅頭夢”,她的口音也影響了我媽。我感覺很無聊,這個電影我是聽説過的,因為外婆已經看過它三十遍,不知為什麼還這麼有癮,深夜跑到人家窗外聽錄音剪輯。我正無聊地要跑開,突然聽見外婆痛心疾首地説:“包車走了。包車走了。”這叫聲驚動了屋裏人,一個人頭從窗戶探出來,看見外婆,好像恍然大悟,笑著説:“進來聽嘛!進來聽嘛!”

  外婆趕忙推辭:“不了不了,快圓(完)了。”後來我回憶外婆那句“包車走了”,一直不明白什麼意思,大概“包車”就是“寶釵”吧,我想。但寶釵能走到哪去呢?

[責任編輯:楊真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