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經濟特區建設初期,發展之快超出了人們的想像,可謂是一日千里。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深圳還是一個邊陲小鎮,幾年後高樓林立,車水馬龍,仿佛一夜之間長出了一座頗具規模的現代城市,人們常用"一夜城"來比喻深圳發展建設之神速。
1984年,黨和國家領導人鄧小平、胡耀邦等先後視察了深圳經濟特區,對特區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希望深圳成為"技術的窗口、管理的窗口、知識的窗口、改革開放政策的窗口"。不久,中央決定開放14個沿海城市和海南島,並加快深圳等四個經濟特區的建設步伐。於是,神州大地旋風般地掀起了一股"深圳熱",深圳像一塊磁石強烈吸引著海內外的投資者,就在這一片熱潮之中,深圳迎來了建設發展的第5個年頭。
有了改革權當市長才有點意思
人生有非常多的變數。1985年,我還在北京擔任國務院副秘書長、黨組副書記。一天,當時的國務院領導人找我談話,説中央決定派我去深圳工作。當時經濟特區發展剛開始起步,大家經驗不足,以為搞經濟就是鋪攤子,戰線過長,一些非議隨之而來。中央考慮到梁湘同志已是66歲高齡,不宜長期在一線擔任繁重的領導工作,決定派我分擔梁湘同志的一部分工作。説心裏話,我當時很猶豫,對於經濟特區建設,沒有經驗,周圍不少人也勸我不要去,因為當時對深圳議論不少,建設規模過大,經濟結構不合理,隱藏著危機,有人甚至説"去了等於送死"。但是,作為一個有著多年黨齡的幹部,組織的決定我還是服從。當時中央領導找我談的話很簡單,交代我要把工作做好,用兩年左右時間幫助梁湘把深圳的工作調整好。我提出要明確一個問題,"深圳還是不是改革開放的試驗田?"他説,"當然是啊"。這時,我想起了一件事,1984年深圳推出工資改革方案,改革了勞動分配製度,可是廣東省認為標準太高了,要求停止執行,這説明改革也是可以否定的。我就問,"改革是個系統工程,不能這可以改那不可以改,可不可以突破現行一些不合時宜的做法?"他點頭同意。有了這個權,我覺得來深圳就有點意思啦,否則一點意思沒有。
不久,中央發出通知,派我作為廣東省副省長候選人到深圳特區工作,任命我為深圳市市長。1985年9月,在廣東省六次人大會上,我被選為廣東省副省長。
來深圳的第二天,我去蛇口看袁庚。他對我説,你晚點兒來就好了,等問題暴露充分了,就更好辦些!當時還有各種傳言,説我來深圳第一條就是"砍工資",還説我口袋裏裝著300名幹部名單,要大換血,事實上,我來深圳沒換一個幹部,家鄉人還罵我沒用一個老鄉呢。我明白,中央派我來深圳,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在調整改革中謀取更大發展,把深圳的各項工作調整好,進入一個正常軌道。
四項改革為深圳發展鋪平道路
深圳的改革,應該説並不是事先有一套很完整的方案才推開的,而是發展建設初期,問題擺在了前面,非要去解決不可。任何一項改革都遇到這個問題,任何改革要等到統一認識得到一致認可,或者得到批准後才去做,是不大可能的。我們一直強調,實踐最重要,探索和試驗最重要。
我來前,深圳已經在進行一些探索和改革,比如物價的放開,最早放開的是蔬菜副食品價格。1979年,我回廣東時不敢到任何一個親戚朋友家裏串門,為什麼?人家要招待你吃飯,那時商品短缺,連蔬菜都買不到,肉就更不用説了。但到了第二年,情況就不一樣了,適當放開蔬菜價格,價格漲了一點,但市面上出現了蔬菜,整理得整整齊齊。還有用工制度的改革,工程施工招投標改革,都引起了很大爭論。
1985年8月,我來到深圳頭二十幾天,大部分是下去摸情況,搞調查研究,一直到正式任命我為深圳市市長。上任伊始,我感到政府決策得有制度才行,那時還沒有人大和政協,首先建立市長辦公會議制度。在9月底的市長辦公會上,經過深思熟慮,我提出了四項改革措施,成立四個機構。
第一個是成立外匯調劑中心。這是一項大的突破。根據當時外匯管理條例,企業出口創下的外匯只能到銀行去結匯,按照國家規定的牌價換算成人民幣;進口需要外匯,也只能去銀行按照牌價購買外匯。1979年美元公開掛牌價是1.5元,就是100美元兌換150元人民幣,內部結算價是2.8元,外匯結算實行雙軌制。由於換匯成本不斷上漲,幾年漲到三、四元,對進口有利,但對出口不利甚至虧損。為了大量進口,牟取暴利,深圳有的企業就到處想方設法搞外匯,導致外匯緊缺,黑市外匯炒到五、六塊以上。當時中紀委五室帶領幾十人,加上省裏,有一支近百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地來到深圳,任務就是打擊外匯黑市買賣,還抓了一個貿易公司老總。有一個禮拜天,市紀委和市檢察院的同志到我家裏,要我批准對深圳特區發展公司總經理孫凱風、副總經理張西甫立案審查。特區發展公司當時是深圳最大的公司,出口一批商品,賺了一筆外匯,按規定,應去銀行將這批外匯換成人民幣,他們卻私下將這筆外匯賣給另外的企業了。我跟他們解釋説,這件事是合理不合法,外匯只在企業內部調整,老總個人沒有從中牟利,因此不能抓,我們很快就會建立一個新制度,它就合法了。中紀委的同志很講原則,把情況跟北京彙報後,隊伍就撤走了。
不改變鼓勵進口、壓制出口的外匯政策,深圳發展外向型經濟就搞不成。經過幾個月的緊張籌辦,1985年11月,我們就以市政府名義成立深圳經濟特區外匯調劑中心,委託深圳市人民銀行具體操作。當時深圳市人民銀行行長羅顯榮到北京彙報,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分管外匯管理的領導苦笑説:"老羅,你怎麼接這麼一個任務?你知不知道這是違法的?"我就對老羅説,出了事由市政府負責。我們嚴格規定,只要是深圳的企業,搞出口創匯,就可以到外匯調劑中心去參加調劑,用匯單位也必須是深圳企業,要嚴格審查,買賣雙方可以到外匯調劑中心參加調劑,價格隨行就市,雙方協商決定,不搞統一價格。這是全國第一家外匯調劑中心。這項改革後來得到了中央的首肯,1987年國家外匯管理局正式下文確認合法。後來,全國40多個城市都這樣做了,一直到1995年中國外匯結算並軌。現在回過頭看,深圳如果沒有這樣的外匯初級市場,要搞外向型經濟,擴大出口,根本是不可能的。
第二項措施是成立投資管理公司。出於什麼動機呢?我當市長後,經過調查,發現所有政府機構沒有不辦企業的,可以説全民辦企業。這問題就大了,不用政府機構投資,挂上國有企業的牌子,最後出事都要市政府埋單。市裏領導只能説清楚當年財政收入多少,負多少債,但是全市有多少企業,有多少資産,負債多少,誰也説不清楚,連資産負債表的概念都沒有。作為市長,連家底都不知道,這怎麼行?而且很危險,我下決心改變這種"糊塗"狀況,提出成立深圳市投資管理公司,就是現在的國資委那一套,把所有市屬國有企業統統歸它管理,一個投資管理公司管100多家國有企業。對這一改革,財政局就首先反對,説把財政權奪了,省裏也不贊同。經過一年多的努力,1987年7月全國第一家國有資産管理機構--深圳市投資管理公司才正式掛牌成立。又花了一年多時間,到1989年才算弄清楚全市國有企業有多少資産,我們第一次查清家底,從建特區到1989年深圳國有資産凈資産達到32億元。投資管理公司演變到現在,成為國有資産管理系統。
1985年通過成立深圳投資管理公司的決議,到1987年正式成立,1989年第一次摸清家底,很不容易!如果沒有這個機構,沒有人去推動,大家都是一筆糊塗賬。作為市長,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資産,有多少債務,交給後任債務一大堆,還算什麼政績?
第三項措施是成立監察局。這也是全國首例。為什麼成立監察局?目的就是把隊伍管好。這中間有個小插曲,我剛到深圳不久,第一次接待新加坡前總理李光耀,他問:你們這裡有沒有貪污?我回答説,深圳也是整個社會的一部分,怎麼可能完全沒有?再完善的社會也有,不過深圳不厲害就是。他又問,你們怎麼對付?我説,我們準備參考你們的做法,成立監察局,新加坡有反貪局,香港有廉政公署,但我們不一樣,不能照搬。我們的監察局有三個方面的職能:第一是監督執行黨的路線、方針和政策的水準,這是政治性的;第二監督黨風和政風,監督黨和政府與人民群眾的關係,是不是實行民主集中制;第三,監督黨政官員的操守,這才是監督重點。我來以後,當時搞"嚴打"、辦案抓人等,動不動都是紀委、政法委衝在前線,都是以黨的名義出面,對我們很不利,這些明明是政府的職能嘛。紀委應該站在更高的位置上,制定政策,使用幹部,監督執行,應該超脫些。我對李光耀説,我們有很多可以學你們,但有一條學不了,你們部長月薪兩、三萬美元,我們是低工資制度,市長也就是100多元。我們的幹部大多都是黨員,靠覺悟,有理想紀律,不光是為了錢才做事。我接觸李光耀多次,他是我見過的外國政要裏最有政治頭腦的一個,給我印象最深的歸納起來有三句話:第一句話,他説中國不能沒有深圳,深圳是中國改革開放的試驗地,他們對深圳很關注,每年都會派人來觀察深圳的動向。第二句話,深圳改革試驗如果成功的話,説明鄧小平提出的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路子是走得通的。當時他懷疑市場經濟與社會主義難以相容,這説明他對特區的功能、特區的意義,比我們理解的還透徹。第三句話,他説,我培養了很多百萬富翁,但我自己不能當百萬富翁。他問我,賭場開得開不得?我告訴他,我剛來,接到過群眾來信,反映她的老公一天到晚不回家,給老虎機迷住了。據我了解,在我們的深圳灣酒店曾有過一下子,弊病太大,後來關了。看來,國家的發展不能靠賭場,還是不要搞的好。
監察局緊鑼密鼓地籌備,過了幾個月,開市委常委會,我就問,監察局籌備簡報怎麼不發了,近來無聲無息了?怎麼回事?當時大家鴉雀無聲,都不説話。追問到最後,梁湘同志説,人家不贊同搞這個東西,説是胡鬧嘛。我説,誰説我是胡鬧?得説出個道理來,我是認真地做改革實驗,怎麼是胡鬧!就這樣停頓了一陣子,一直到1987年5月,深圳市監察局才正式成立,何勇同志還發來賀電。當時對監察局的幹部要求很嚴,我主張同級別的幹部加一級工資,反對得不得了,後來加了半級。
第四項舉措是成立規劃委員會。那時深圳還沒有國土局,規劃作為城市發展的龍頭,一個城市的市長必須把城市規劃權抓在手裏,城市經濟總量漸漸大起來,必須對城市的土地利用、發展佈局作出更詳細的規劃,否則就亂套啦。我當市長不願兼職,但規劃委員會主任我是當仁不讓,市長是當然的規劃委員會主任,主要部門負責人都是規劃委員會的委員,還聘請了國內外有名的專家。這個機構成立最順利,第二年1月,也就是1986年1月,市規劃委員會就成立了,聘請國家建設部副部長周幹峙做首席顧問,另外還有來自英國皇家規劃學會、日本東京大學、澳大利亞堪培拉規劃局在內的30位中外規劃設計權威人士擔任規劃委員會顧問,規定每年都要召開一次大型的規劃委員會工作會議,審議和批准涉及土地開發、城市規劃的重大事項。
我記得很清楚,那時我們正在搞舊城改造,規劃委員會開會時,英國專家提出意見,説舊城改造把什麼都拆掉,就等於一個人失掉記憶一樣,他反對把舊城什麼都拆掉。市政府就採納了他的建議,停止不必要的拆遷。我又提出,規劃不能光在特區內搞,還要包括寶安縣。現在大家都認為深圳的城市規劃是不錯的,其實當時的認識不夠,如果經驗多一點,精力多一點,也許城中村、亂佔亂搭建就不會那麼多。後來抓緊撤縣建區,就多了一些選擇權,如果再不搞,土地都被折騰光了,哪還有保留到現在的48%的綠地!我覺得,規劃委員會起了很好的作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城市土地的合理開發利用。
這幾項改革,有的很順利,有的從決定到成立,經歷了兩年時間,其中的艱難可想而知。在改革推進過程中,化解了矛盾風險,站穩了腳步,管好了隊伍,管好了資産,就為下一步經濟發展鋪平了道路。
以壯士斷臂的勇氣調整經濟結構
深圳經過最初幾年的高速發展,經濟急劇升溫,逐漸超過了自身的承受能力。當時,人們對於經濟結構、外匯收支等缺乏經驗,未能引起警覺。由於前5年超高速的發展,潛伏著的問題終於在1985年下半年暴露出來。由於深圳基建規模過大,資金全面緊張,也給市財政不斷增加壓力。不得已,市財政只有向銀行貸款用於基建,幾年下來透支近8億元。基建規模過大,投資結構不合理,外匯和財政收支不平衡等一些問題浮出水面。1985年初,香港《信報》連續12天刊登一組文章,總題為《深圳廬山真面目--假大空》,把特區建設所取得的成就説得一無是處。
正當人們對深圳特區前景議論紛紛,感到徬徨、迷茫之際,1986年初,中央及時召開了全國經濟特區工作會議,對深圳的發展指明瞭方向,深圳是全國改革開放的試驗田,主要作用並不是自己創造多少産值,而是要先走一步,創造出新鮮經驗來,要求深圳把工作重點轉向建立以工業為主的外向型經濟上來,由過去的鋪攤子、打基礎,轉到抓生産、上水準、求效益上來。
深圳市政府黨組第57次會議紀要,可以説明調整的必要性和緊迫性--"我市已擁有酒店、旅店、招待所367間,床位40880張,加上各度假村床位4420張,共有床位45300張,總面積為76.6萬平方米。據今年上半年統計,中高檔賓館住房率平均僅在45%以上,而目前我市已批准興建的高層綜合性樓宇達297幢,建成後擁有床位15萬張,大大超過了實際需求量。同時,這批綜合性高層建築全部建成後,需增加電氣設備安裝容量69萬千瓦,新增加日用水量26萬噸,遠遠超出了我們的計劃預算。這種不正常的現象,提醒我們必須對經濟發展採取果斷措施,認真加以解決,否則會帶來嚴重後果。"
調整勢在必行。這次大調整,是深圳建立特區以來面臨的第一次嚴峻考驗,有人用壯士斷臂來形容,血淋淋的。但是,不調整就沒有出路。1986年,我們對全市1500多項基建項目進行了全面清理,基建規模被壓縮一半以上,施工隊伍裁減近10萬人,20層以上的高樓停建了60多棟。這是一次自覺有序的調整,是有序的撤退,在被動中求得主動。第一,調整是積極的方針,不是倒退,也不是否認過去的成績;第二,調整要根據實際情況不搞一刀切,有的多調,有的少調;第三,調整必須與改革結合起來,走出"一放就亂,一收就死"的怪圈,為特區長遠發展、為建立新體制新機制打下一個基礎。我們規定今後不許搞赤字財政,政府機構不許給企業亂擔保。經過1986年到1987年兩年的調整,1986年深圳的經濟發展速度雖有所降低,但從1987年起便穩步快速增長,從此以後深圳的經濟開始進入正常軌道,再未出現過大的起伏,可以説,那時的大調整和相關改革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三年後,我們還完了所有的銀行債務,深圳成為沒有債務的城市。在1988年全國開始治理整頓經濟秩序的時候,我們已經走出了調整的陣痛,開始了又一輪改革發展的急行軍。
從股份制改革到建立深圳證券交易所
深圳是全國最早進行股份制試點的城市。我們率先成立了投資管理公司,解決政企不分的問題,有限與無限的問題,但還不能解決國有企業自身的問題,還必須進行股份制改革,營造一個按國際慣例打籃球的地方。
1986年10月,我們出臺了《深圳經濟特區國營企業股份化試點暫行規定》,將賽格集團公司、建設集團公司、物資總公司等6家市屬大型國營企業作為股份制改革試點單位,市政府向這6家企業派出董事長,實行董事會領導下的總經理負責制。大企業試,小企業也試,當時王石還在特發集團下面很小的公司--現代科教儀器展銷中心當總經理,他對股份制改革很積極,我們也大力支援。1988年股份制改造發行股票才更名深圳萬科。同時,籌備國內首家股份制銀行--深圳發展銀行。深圳發展銀行一成立,公開發行股票,自然就有交易。那時誰也沒想到搞證券市場。
1988年,我去英國、法國、義大利三國考察,證券市場只是其中考察的一項。在英國倫敦,香港新鴻基證券公司幫我們組織了一個投資座談會,我代表市政府講話,歡迎英國金融投資家到深圳投資。英國一家基金公司經理説,我們不能直接投資你們的工廠企業,只能買你們的股票。他提出的問題對我們來説,很新鮮。當時深圳發展銀行股票還是櫃檯交易,交易量很大,但櫃檯交易是不行的。回到香港,我就考慮深圳證券市場體系建設問題。最早想找日本大和證券當顧問,他們的老闆叫宮崎永一,我們從1980年就開始交往,比較熟悉,關係也不錯,但是考慮到日本太遠,語言交流不方便,就請鄰近的香港新鴻基證券公司當顧問,幫我們做三件事。第一件,幫我們起草一個建立證券市場的總體方案,一個證券市場要有上市公司,證券公司,還要有登記公司,還要有交易所,還要對股民宣傳教育等等,否則不成一個體系;第二,幫助起草證券市場各種法規制度,最好把世界各大證券市場的法規制度都找來作參考;第三,幫助我們培訓證券方面的幹部,分期培訓骨幹人才。從香港回來後,我們馬上就成立了資本市場領導小組,後來説赤裸裸的叫資本市場,不好聽,就改為證券市場領導小組。深圳證券交易所就是從這時開始的,當時連個像樣的地方都沒有,租了國貿的幾間倉庫,當時臨時籌建辦公室。
到了1990年,場外交易氾濫起來,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我們一切籌備工作基本就緒,到了11月下旬,我們所有的證券交易系統都搞好了,我説不能再拖了,就帶著鄭良玉、張鴻義幾個市領導,還有幾大銀行的行長,一起參觀了深圳證券交易所,在現場第一次看到黃馬褂,電腦操作交易系統也都完善了。他們告訴説,準備工作早就做好了。我説為什麼不開?他們説,沒批下來。我説,批不批不管,政府會負責,你們一定要開,先試驗嘛。就選個好日子1990年12月1日試營業,上海12月15日是正式開業,我們是試營業,也沒搞個儀式,到第二年批下來,1991年7月9日我們才補辦了開業儀式。現在還是提兩個證券交易所,深圳是先生孩子後登記嘛。當時中央對證券市場有不同看法,沒有把握。小平同志1992年來深圳還講"可以先試,不行就關了嘛!"我們最大困難是1991年,當時場外交易氾濫,暴漲暴跌,控制不住了,差一點就關掉了。所以説,有上海成立證交所好,否則我們是孤軍奮戰,1991年可能就被關掉了。
深圳證券市場的建立,是事物發展的一種必然結果。搞了國有企業股份制改造,又成立了股份制企業,搞了場外交易,自然就引導到證券市場上來,開辦正規的股票交易所,取代氾濫的場外交易。1990年,深圳發展銀行股票最高炒到每股132元。這裡還有一個故事。1987年深發展股票發行時,公眾股還有80萬賣不出去,當時到機關推銷,公務員可買200股,20元一股,4000元。萬科也賣不出去,到蛇口擺地攤,就像現在賣彩票一樣。我那時的工資只有200多元,當時謠言滿天飛,香港報紙説我買股票賺了450萬,交了150萬黨費,搞得我一身不是,有口難辯。後來一清查,才知道家裏子女集中資金買了200股。這事還驚動了中央,派調查組來調查,李鵬同志親自給我打電話,説傳你有多少多少股票,搞得我哭笑不得。我找到人民銀行行長,要他把買發展銀行原始股處長以上的名單給我開出來,一查,市委常委,副市長裏面只有我、秦文俊、還有警備區政委三個人沒有買。我在市委常委會上講,我們搞證券市場,不要從中得到什麼好處,我們要堅守這條,大家把股票都交出來吧。後來,市裏發了一個通知,處級幹部不能買股票,當時市政府主要領導壓了一個多月不簽字,我就勸他,外面都有很多議論了,我們自己得失是次要的,關鍵要保住證券市場,要面對現實,不能因為這被關了。他最後簽了,發了下來。
一生中最為驚心動魄的事件 1992年"8o10事件",説實在的是領導上的疏忽,首先是我的疏忽,一個疏忽,竟釀成一個事件。
那時股票發行方式不像現在上網發行,而是採用拿身份證買表抽籤,這種發行方式已經做過兩次,中間有很多爭論,市長鄭良玉也明白,他主張再冒一次險,這次有6家公司同時上市,還是採用抽籤方式,發行1000萬張表,就可以收回10個億,用這筆錢來修馬路,解決交通問題。當時規定每個人可以買10張表,中簽率10%,沒什麼風險,中一張簽就可以在二級市場賺一到兩萬元。因為賺錢效應,吸引全國各地百萬股民南下深圳,有人甚至到農村收購身份證,多得拿麻袋裝。由於發行方式本身有問題,投機變成了瘋狂,加上中間出現舞弊行為,導致發生"8o10事件",的確後果比想像的要嚴重。最後中央追查,發了一個通報,副市長張鴻義負直接領導責任,市長鄭良玉負主要領導責任,我作為市委書記負一定領導責任。後來鄭良玉調走了,到江西當副省長,張鴻義去了香港中國銀行。
8月10日那天晚上,正好宴請陳慕華副委員長,我和鄭良玉作陪。吃飯中間不斷有人來嘀嘀咕咕,飯沒吃完鄭良玉就被叫走了。吃完飯了,別人告訴我説出事了,股民上街遊行了。一聽,來不及去辦公室,急忙趕到傳達室,與鄭良玉、張鴻義、李海東幾個市領導一起商量。遊行隊伍很快就到市政府,信號彈都打起來了,他們群情激動,秩序相當混亂,事情到了千鈞一髮的緊急關頭。怎麼辦?大家一時束手無策。我説,沒什麼別的辦法,就是把明年500萬股票額度提前到今年發行。因為股民都是衝著股票來的,不能滿足他們的要求,即使沒有出現舞弊行為,他們也不滿意。為什麼?因為我們決策有錯誤,股票發行本身有缺陷,買股票沒有任何風險,穩賺不賠,利益使得他們急紅了眼。有人懷疑,説這個辦法行嗎?但更好的辦法又提不出來。我就説,這是最簡便易行的辦法,事不宜遲,就這樣定了,全部責任壓在我一人身上,撤職法辦我一人承擔。決定以後,連起草文字都來不及,草草寫了幾條,拿到廣播車去廣播:你們遊行示威、衝擊機關是不對的,要保持秩序,我們一定懲治腐敗。市裏決定增發500萬張抽籤表,明天還在原來地點賣。結果,遊行隊伍一聽呼啦一下散去了,都去排隊去了。事情就這樣平息了。
當晚召開局級以上幹部開會,安排所有的機關幹部第二天都到銷售點去維持秩序,再發生舞弊行為,追究領導責任。後來又想到一個環節,抽籤表能趕印出來嗎?趕快找人民銀行行長來問,他了解一下説,恐怕印不出來。我下死命令,無論如何明天8點前必須印出來!他考慮一陣子説,那就減幾道工序,早上8點前印一部分,12點前印一部分。一切部署完畢,大概淩晨一點鐘左右,羅幹同志來電話詢問"8o10"情況,我把整個過程如實報告,説已經平息了。過了一會兒,丁關根同志也來電話詢問,我又報告一番。又過了半小時,李鵬同志也打來電話,詢問情況,我向他報告,我們動用明年股票發行額度,事情已經平息,股民都去排隊去了。我告訴他,當時我們處在一種除了這個辦法就是神仙也挽救不了的局面,挨什麼處分都可以。李鵬説,你在第一線,你了解情況,就按你的意見辦。淩晨兩點多我回到家裏,剛躺下,省委書記謝非來電話,我又報告一番。一夜就這樣過去,一生中最驚心動魄的就是這件事了。事情發生在小平視察南方不久,如果衝擊邊檢,衝擊機關,出現重大衝突與流血事件,怎麼向中央交代?事後想,如果當時猶豫不決,請示彙報,也死定了。現在看,那時只有這個辦法,沒有別的辦法。第一,要有科學態度,準確的分析判斷,按正常程式要請示,如上頭一時不批,你也沒有辦法。第二,敢於負責任,當機立斷,自己落處分就處分,國家不能出大事。(記者 樊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