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上那160個黑煙囪的發現用了發達國家30餘年的時間,但是,我國在今年年初結束的第二次環球大洋科考,300多天的遠洋航行中,卻發現“黑煙囪”11個——
2006年1月20日,執行我國第一次現代意義上環球大洋科考偉大任務的“大洋一號”經過297天、43230海裏的環球考察在青島順利返航,標誌著我國第一代海洋人于上個世紀提出的“查清中國海、進軍三大洋、登上南極洲”的宏偉目標最終得以實現。2009年7月18日,“大洋一號”又承載了無數中國海洋人的夢想開始了第二次環球科考的征程。
望著“大洋一號”遠去的背影,我們似乎看到一代又一代海洋人的不懈努力……
中國海洋考察的“原始”時代
“閒暇時候,我們偶爾也會捉魚吃,飛魚的味道很不錯。”談到船員在“大洋一號”上的生活,黃振宗想起了上世紀70年代,自己參與我國第一次遠洋調查時,在“向陽五號”船上度過的那70多個日子,黃振宗説:“那時候在船上大家睡通鋪,吃的東西都是自備,不靠外給。當時我們吃得最多的是大白菜、蔥頭和馬鈴薯。到後期,主要就是馬鈴薯,由於缺少維生素,許多人有不適反應,當時我們的解決方式就是吃藥。眼睛不舒服就點魚肝油,嘴唇不舒服就吃維生素。但是誰都不抱怨,那時候大家都想成點大事。”
黃振宗是我國海洋局科技司調查處前處長,上世紀70年代投身海洋事業,2006年退休。説到我國海洋事業的發展,這位老人很健談,從他的神情與口氣中,筆者感到他所講述的不僅是海洋事業的發展史,更是他自己的歷史。
人類最初認識海洋的是為了從海洋中獲取資源以維繫生命。大洋考察始於19世紀末,其目的大多是為了尋求利益,獲取財富。1872年,以“挑戰者”號的環球測量為標誌,海洋開始作為獨立的學科被人們廣泛關注。也就是説,海洋科學僅有兩百餘年的歷史。
我國由於歷史、政治等多方原因,海洋學科起步相對較晚。黃振宗介紹,解放前,海洋一直被劃歸在生物、航道測量、氣象等學科之中。既沒有專門的學科知識也缺少專業的人才,更沒有先進的儀器設備。到了1950年,我國海洋事業進入了恢復時期,在此期間,國家在海灣裏組織了一些調查,但是由於新中國剛剛成立,基本的情況和建國前沒有太大的改變。黃振宗説:“當時的測量非常的原始。參與測量的船是普通的漁船,技術人員來源於生物和物理等學科,測深度的主要方法有兩種,一是用竹竿,二是用線綁住石頭下沉,然後量繩子的長度。測水溫的方式就是把海水打到甲板上,然後用溫度計量,其準確性可想而知,至於其他更加需要技術支援的測量更是無從談起。”
1956年,第一個“五年計劃”將海洋事業納入其中,制定了《海洋科技發展規劃》,我國海洋事業進入了發展時期。但是,當時發展海洋事業並非從海洋科學本身角度出發,而主要是考慮到軍事、政治和經濟建設的需要。
在此時期,國家科委海洋組于1958年到1962年間,組織進行了第一次全國海洋普查,這次普查在範圍上幾乎涵蓋了我國所有近海。同時從國外購進設備,成就了第一次航空調查和空中磁力測量,這些技術的引進使我國海洋調查看到了一點現代化的影子,但是美中不足的是,參與調查的船隊仍然是“葉葉扁舟”,這些漁船使我們的第一次海洋普查仍然停留在原始時代。
為了更快更好的發展和規劃海洋事業, 1964年,國家將氣象局、國家科委、海軍的一部分統歸到一起,成立了中國海洋局。黃振宗説:“當時的海洋局是半軍半民的性質,其編制在國務院,但是由海軍進行管理。其主要的海洋勘察也都是為軍事服務。”海洋局的成立為我國海洋事業進入強化發展時期奠定了基礎,上世紀70年代以後,我國海洋事業從近海走向了遠洋,建造了 “向陽五號”遠洋考察船,組建了自己的遠洋考察船隊。“向陽五號”船上集結了當時國際先進,國內一流的海洋檢測技術設備。1976年第一次抓到多金屬結核,1983年參與大洋多金屬結核調查,“向陽五號”船功不可沒,它拉動著我國海洋事業向現代化挺進。
“東方冒出了個海洋大國”
上世紀80年代中後期,“溫室效應”等環境問題被“炒”得很熱,世界氣象組織、國際科學聯合會和政府間海洋計劃委員會,正式提出了“阿爾尼諾”“拉列娜”計劃,旨在通過對海氣作用等現象的研究尋找解決人類生存危機的途徑。
計劃一提出,即受到各國的廣泛響應。美國本身樂意進行此項調查,但是希望在中西太平洋尋找一個合作夥。縱觀大洋彼岸,已經初步形成了相當規模的遠洋船隊同時具有一定技術設備的中國吸引了美國的眼球。
“與美國進行雙邊合作,也是我們所期望的”。黃振宗説,一方面,我們可以與美國交換當時掌握的大量的海洋資料,另一方面,我們也看好美國的技術設備。二者都有合作意願,遂兩國根據協議于1985年開始此項調查。經過黃振宗和他夥伴們的努力,最終於1988年,美國在海南島和我國簽訂了協議,將包括CTD和多普羅測流等大量儀器設備長期留給中國使用。這些設備的引進宣告了我國海洋技術設備由機械時代邁進了電子時代。
1991年中美海氣合作順利結束,各國媒體對此項研究紛紛報道,我國被稱為是“東方冒出的一個海洋大國”,成為國際海洋事業中一支不可小覷的力量。
分享人類共同繼承財産是我國海洋事業走向國際舞臺的重要途徑。國際海底區域是指國家管轄海域以外的海床洋底及其底土,約佔地球表面積的49%。區域內蘊藏著豐富的戰略金屬、能源和生物資源。西方各國從50年代末開始投資進行國際海底區域活動,搶先佔有最具商業遠景多金屬結核富礦區,並且基本形成了多金屬結核商業開採前的技術儲備,等待商業開採時機的到來。由多金屬結核資源為先導的大規模深海資源勘查活動引起了國際海洋法律關係的調整,1970年聯合國大會宣佈國際海底區域及其資源是全人類的共同繼承財産。我國礦産資源每人平均佔有量遠遠低於世界每人平均水準,向深海大洋要資源是我們的必然選擇。
80年代初針對聯合國第三次海洋法會議期間圍繞國際海底區域先驅投資者資格的鬥爭,國家海洋局、地質礦産部迅速組織力量進行了多個航次大洋多金屬結核調查,取得第一手調查資料,並圈出遠景礦區近40萬平方公里。1990年國務院批准我國在1990年內,以“中國大洋礦産資源研究開發協會”的名義向“聯合國海底籌委會”申請礦區登記,中國大洋協會應運而生。經過緊張的籌備,1990年8月22日,中國常駐聯合國代表李道豫大使和中國代表團陳炳鑫團長,向時任聯合國副秘書長的南丹先生遞交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要求將中國大洋礦産資源研究開發協會登記為先驅投資者的申請書》。1991年3月5日,在牙買加首都金斯敦召開的第九屆聯合國海底籌委會春季會議上,總務委員會審查了技術專家組提交的技術審查報告,一致同意批准將15萬平方公里的多金屬結核礦區分配給中國。至此,中國成為繼俄(前蘇聯)、法、日、印度之後第五個在聯合國海底籌委會登記註冊的國際海底先驅投資者,並在太平洋獲得15萬平方公里的多金屬結核開闢區。
回頭“摸清中國海”
在第一次遠洋之後,我國海洋事業又把眼光放回了近海海域。上世紀90年代,《聯合國海洋公約法》生效,《聯合國海洋法公約》涉及到各國海洋的劃界問題。劃界的基礎就是“摸清中國海”,獲得近海海域的詳細資料。另外,從國家自身角度講,無論是海洋開發利用還是海洋保護,我們都需要了解近海海域情況,“服務國民生計”是海洋調查的首要任務。
“908專項調查”就是為了摸清我國21世紀初期的海洋家底、掌握海洋為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提供的支撐和承載能力、了解海洋資源的可持續利用潛力、規劃和優化海洋生産力佈局等目的而進行的調查。”
據國家海洋局908專項辦副處長高學民介紹,908專項的全稱是“我國近海海洋綜合調查與評價”,于2003年9月由國務院批准立項,隨後由國家海洋局具體組織實施。“908專項調查”是我國海洋發展史上投入最大、調查要素最多、任務涉及部門最廣的一次海洋環境基礎調查和評價工作。此次調查技術達國內最高水準、重點領域達國際先進水準,其直接體現就是海洋遙感技術的運用以及“數字海洋”資訊基礎框架的構建,這兩項任務也是這次海洋調查的重點項目。
908調查任務完成後,全面、系統地摸清我國海島、海岸帶的基本情況,為海洋災害的預警和防治提供基礎數據,滿足海島和海岸帶的規劃、管理、保護和合理利用的需要,推動整個海洋資訊化工作。
環球大洋科考鎖定“黑煙囪”
螢幕黑了,煮熟的鴨子飛了,剛才還拿著香檳準備慶祝的科考隊員都蔫了,此刻“大洋一號”上分外安靜,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船長陸會勝。看著我國首次環球科考的主要目標、世界海洋科學家夢寐以求的海底“黑煙囪”就這樣瞬間“蒸發”,陸會勝也有些抓狂。
在此之前,世界上已經發現160個“黑煙囪”實物樣品,但這160個中沒有一個來自於中國。為了這零的突破,科考隊員們在出發前就反覆做方案;在太平洋上確定大致範圍後,陸會勝讓這5600噸“大洋一號”像“姑娘繡花”似的在海底小心仔細地反覆搜索,科考隊員更是連續幾天眼睛沒離開過監視器,好不容易找到這個“黑煙囪”,誰料千鈞一髮之際,視頻線發生斷裂,兩眼一黑就什麼都沒有了。
但是陸會勝這位航行里程相當於繞地球6圈,並創造了多項航海和大洋考察之最的“老海洋”沉著冷靜,立即對儀器組織檢修。隨後電視抓鬥再次下水,只見他一邊眼盯監視螢幕,一邊讓掌舵手嚴格按照他的提示操控。經過仔細耐心的搜尋,“黑煙囪”終於失而復得,當濕漉漉的“黑煙囪”切切實實地擺在甲板上,整條船歡聲雷動。
首次環球大洋科考的首席科學家陶春輝介紹説,尋找“海底黑煙囪”就像是海底撈針,“一條纜繩一頭係到船上,一頭拽著拖曳,拖曳上裝上攝像頭放入深海。船像放風箏一樣拽著纜繩航行,這時攝像頭像手電筒一樣探測海底,我們在船裏進行監控觀測,憑藉各種感測器數據和經驗判斷‘煙囪’的存在。一旦判斷可能有‘煙囪’,便用電視抓鬥去抓。船的速度、抓鬥的偏角以及抓鬥何時到底、何時閉合,都要配合得天衣無縫,否則很可能前功盡棄。因此,國際上那160個黑煙囪的發現用了發達國家30餘年的時間。
但是我國在今年年初結束的第二次環球大洋科考,300多天的遠洋航行中,卻發現“黑煙囪”11個。用陶春輝的話説,“這個速度可以申請世界吉尼斯記錄”了。
由於我國12個黑煙囪的發現都是在陶春輝作為環球大洋科考首席科學家期間,他被稱為,我國發現“海底黑煙囪”的第一人,更有人稱他為“福將”,或者是“陶煙囪”。對此,他欣然接受,但同時他告訴筆者,“實際上幸運往往只降臨給有準備的人。每次出航前,國家海洋局、中國大洋協會都要組織專家對航次設計進行多次論證;技術保障人員和部門需要對技術裝備進行長時間的精心準備;在探索作業時,更需要全體科考隊員的緊密配合,頑強拼搏。”
這些熱液區的發現不僅為我國提供了一個前景非常好的多金屬硫化物研究調查區域,也將會極大地推動我國積極參與和引導對國際海底這一人類共同遺産的和平研究和利用。同時由於國際上對超慢速擴張洋中脊地區海底熱液活動的研究程度的認識還很不足,我國的這些重大發現為國際大洋中脊和現代海底熱液活動的研究翻開了嶄新的一頁。
親歷者説
金建才:中國邁入“深海採礦俱樂部”
“當我們把多金屬結核礦區申請材料拿到聯合國時,負責礦區申請書審查的聯合國技術專家組讚嘆‘沒想到中國的申請方案做得這麼漂亮!’”回憶往昔,現任大洋礦産資源研究開發協會(簡稱“大洋協會”)秘書長的金建才既欣慰又驕傲。
大洋協會成立之初,便積極準備實現我國于上世紀80年代中期提出的目標——在國際海底申請到一塊具有專屬勘探權的多金屬結核礦區。金建才就是因此從國家海洋局第二海洋研究所(杭州)調到北京工作,自此再沒離開過大洋事業,一幹就是20多年。
“材料是否夠硬夠紮實,是申請成功的關鍵。為了這份漂亮的材料,我們這些人真是像小媳婦似的——大門不出二門不入,封閉集中工作整整兩個月。”相比今天,上世紀80年代,我國幾個部門雖然都有自己的遠洋調查船隻,但之間的標準並不統一。想要捏成一個拳頭向外出擊,首先要做的就是各個數據都能順利對接。金建才和臨時集中的這幫專家一點點摳,一點點對接……
功夫總是不負有心人,在紐約聯合國大樓,這份礦區申請方案基本上沒動幾個字,得到了聯合國技術專家組的一致通過!
“礦區的成功申請讓我們邁進了‘深海採礦俱樂部’的大門,成為國際海底開發先驅投資者,但是我們真正在俱樂部中雄起還是經過了十年的磨練。”
黃振宗:無心插柳柳成蔭 新航線意外開闢
“萬噸巨輪被12級颱風吹得搖搖晃晃,晚飯時煮的雞蛋骨碌骨碌在甲板上滾來滾去,那可真是——‘滾蛋’了!”今天再説這話時,黃振宗充滿了調侃的味道。
在我國歷史特殊時期,從廣州出發進行海洋調查的最佳遠洋航海路線,就是在這種生死關頭意外地開闢出來的。用黃振宗的話講,這條航線的開闢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1976年,我國第一次遠洋調查,在返航的時候,‘向陽五’號考察船在太平洋東部,遇到了兩個熱帶低壓。在低壓形成的時候我們就檢測到了,並且建議上級加快航行速度,然後轉向東北方向直插巴士海峽,這樣就可以避開它們,順利回來。但是當時由於要檢修設備,就延誤了時機,在這樣的情況下,除了改變航線就沒有其他躲開低壓區的可能。”
“考察船隨即向上級請示改變航線。在等待期間,船長決定:既然船是遠洋考察船,就應該去裏邊考察考察去。就這樣,我們就一直對著颱風走,到了吃晚飯的時間,眼看著雲墻黑壓壓的就過來了,又是風又是雨的,當時儀器上顯示,我們離颱風中心只有26海裏!”
“這時候船上乒乒乓乓的,甲板上好多木板都給吹掉了,船長一看真的不能再走了,要不就鑽到颱風中心出不來了。於是就邊轉變航線邊向上面請示,當時我建議,為了躲開低壓,掉頭向南,將航線調整為184度,通過蘇拉密西海,進入蘇祿海,然後從南海回來。這樣就到北緯40度以南就不會有颱風了,這樣的航線巧妙的避開了颱風區,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孫薔 向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