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已是年過八旬的老人。六十多年前,我受了孫先生的偉大感召,立志救國,開始經歷了一段跟隨中山先生革命、護衛先生的難忘歷程。
從軍
一九二○年的陽春,我剛十六歲,正在廣州上中學。從老師那兒聽到了一些孫中山先生的思想和主張,使我對革命事業更加嚮往。不久,就聽説中山先生積極策劃率數千人于江門起義,組成了救粵軍,分五路攻襲廣州城,從此揭開了第二次護法戰爭的序幕。繼之,陳炯明率粵軍在漳州誓師,分三路回粵討桂。八月二十日攻佔汕頭,二十一日收復潮安,九月七日佔領惠陽,圍攻惠州,兵臨廣州城下。
在護法戰爭的節節勝利之下,廣東各地紛紛響應。九月十六日,虎門要塞司令丘渭南獨立;九月二十六日,廣東地方派將領魏邦平、李福林于廣州珠江南岸宣佈起義;粵漢路廣韶段工人罷工支援革命,廣九鐵路工人紛紛加入策應;廣州各校學生先後罷課、遊行;近郊農民、香港工人、海外華僑從四面八方捐助募款響應。
一九二○年十月,粵軍攻克廣州,桂系殘部逃回廣西。孫中山很快就繞道香港回到廣州,重新組織軍政府,整頓各軍,擴大隊伍。大批青年學生爭先恐後投筆從戎,這時我再也坐不住了,便背著母親加入了李福林的軍隊,成了中山先生護法旗幟下的一名士兵。
一九二一年五月,孫中山就任非常大總統,廣州數十萬群眾張燈結綵,載歌載舞,熱烈歡慶。我也邁著矯健的步伐在隊伍中接受中山先生的檢閱。記得孫先生用宏亮爽朗的聲音説:“粵軍回粵,只做到了第一步,尚未完全成功,滿清皇帝被打倒,民族主義算是有了一半成功,但由於官僚強盜們的壓抑,民權、民生連一點影子都沒出現……”聽了中山先生的這番話,我們的想法就是渴望參加戰鬥。
參加護法戰鬥
一九二一年八月,中山先生指揮我們護法義軍一舉攻克南寧,直搗桂林,迫使陸榮廷逃往越南,於是廣東廣西連成一片。中山先生信心十足,他不辭勞苦,立乘軍艦出巡廣西,準備取道湖南北伐;同時命令組成三萬北伐軍,決心實現北向統一全國的宏偉計劃。因陳炯明處心積慮進行破壞,于一九二二年殺害鄧鏗,勾結軍閥陰謀截擊北伐軍,斷絕對北伐軍的糧餉接濟,扣留廖仲愷……中山先生不得不撤銷陳炯明本兼各職,決心改道北伐。在贛南節節勝利,又繼續北追殘敵。這時,陳炯明指使部下葉舉、洪兆麟在廣州發動叛亂,圍攻宣德路總統府,炮擊中山先生觀音山住所。在衛兵們的掩護下,中山先生脫險後,登上“永豐”艦指揮反擊,同時命令北伐軍回師靖難。我們在前線得知這一消息後,個個憤慨難忍,決心回軍與叛軍決一死戰。在許崇智、李福林率領下,我們快速進入粵境,當我軍行進到曲江、馬壩、大塘時,原來陳的部下謝毅、陳修爵公開叛孫擁陳。孫中山立即令許部轉戰福建與王永泉部匯合,朱培德、黃大偉部向湘贛退卻。我當時在許崇智部下當傳令兵,亦隨許開拔,一路翻山越嶺,又遭叛軍沿路堵截,戰友在我身邊紛紛倒下。後得王永泉部接應進入福州城,攆走了李厚基這個土皇帝,全軍遂在此休整待命。
這時,我們從一張香港報紙上得知中山先生已經離開香港去上海,臨行時還向隨員表示了“一息尚存,鬥志不懈”的意願。我軍官兵在先生這種精神鼓舞下,在福州城秣馬厲兵,等待著中山先生的新的命令。
秋天,我們久盼的命令終於下達。孫先生命我軍向潮汕進軍,配合各路軍討伐陳炯明。當我把東路軍總司令許崇智的命令傳到各軍時,大家群情激昂。出發前,許崇智向全體官兵宣讀了討陳文告,我至今還記憶猶新。文告是:“我軍奉令北伐,迭獲贛州名城。提師轉戰千里,援閩幸告成功。此次回師東粵,專討陳逆炯明。所過秋毫無犯,慎毋妄起虛驚。”許話音剛落,官兵們就高呼起口號:“孫大總統萬歲!”“革命軍萬歲!”群眾也潮水般地趕來歡送,場面十分動人。
部隊出發後,從閩南直驅漳州、汀州、梅縣,沿途所過村鎮,到處張貼討陳文告。當部隊到達汕頭、經過市區時,看到立在市街心公園的洪兆麟石像已被群眾打得粉碎,我們還特意跑到跟前看了看,只見底部像座上清楚地刻著這樣兩句話:“青山不幸留斯像,自石無辜刻賊形。”
一九二三年初,廣州城終於光復,叛軍落荒而逃,中山先生重返廣州城。記得在當時,我還背著槍在宣德路總統府門前徘徊,盼望能見上中山先生一面,官兵們也都有這樣的心情。
來到中山先生身邊
一九二三年秋的一天,是我一生中難忘的日子。承蒙同盟會會員、中山先生的戰友、越南華僑農場主任童法(號鏡洲)先生的推薦,我從北伐軍部隊來到了中山先生身邊,當了一名衛士,實現了我多年來夢寐以求的夙願。
不久,蘇聯軍事政治顧問團在大本營創辦了士官班,我又從衛士中被選送去學習深造。我從內心感激大總統對我這樣一個年輕士兵的關懷,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多學些軍事技術,為保衛中山先生出力。這個士官班共有學員八十多人,主要學習政治和軍事。幾個月後,學習結業,周振強、方日英、楊步飛等三十多人被選入黃埔軍校第一期做學員分隊長,我出於對中山先生的愛戴,仍要求留在大本營衛士隊,侍衛中山先生。
從此,我日日夜夜在中山先生身邊工作,親眼目睹、親身感受到先生的為人和高尚品德。
在廣東大學演講
中山先生是陸海軍大元帥,除操勞軍事外,國內的許多大事都需要他親自過問處理。即使這樣忙,他每週都要抽時間從大本營橫渡珠江到廣東大學演講。上岸後,距學校尚有距離,但先生從不坐汽車,而總是和我們衛士一起步行而去。一路上行人較多,衛士們為確保先生安全,就吆喝行人讓開,先生見狀總是阻止我們,批評我們不要這樣做。很多行人見是中山先生,都主動讓他先行。
到大學演講時,先生總是精神飽滿,情緒激昂,雖沒有擴音設備,但他爽朗、宏亮的聲音,在千人以上的會場處處可以聽得清楚。演講時,先生總是用他炯炯有神的目光掃視會場,聽眾鴉雀無聲,時而又爆發出陣陣掌聲。中山先生演講從不知疲倦,經常一講就是三個多小時。
參加黃埔一期開學典禮
一九二四年春的一個清晨,中山先生身著大元帥服,帶著隨從武官和衛士們乘坐“大南洋”號汽艇,在海軍炮艇左右護衛下,沿珠江駛向黃埔軍校。當汽艇抵達黃埔時,只見岸邊迎面懸挂著廖仲愷黨代表寫的醒目的對聯--“先烈之血,主義之花”。
在開學典禮上,中山先生在廖黨代表等人陪同下,檢閱了全副武裝的學生隊伍,併發表了講話:“……在革命事業中,我們既取得了成功的經驗,也取得了失敗的教訓,中國革命所以遲遲不能成功的原因,就是沒有自己的武裝,沒有人民的基礎……現在為了完成革命的使命,所以我們才下決心改組國民黨,建立自己的軍隊……”
開學典禮結束後,先生就在軍校同學員們共進午餐。那頓午餐是每人兩隻饅頭,一隻鹹蛋,因學員們都是站著吃,先生也沒坐下,與大家站在一張長條桌旁一塊吃。學員們見狀,個個從內心讚嘆不已。
重九登高
廣東民間有“重九登高”的風俗。一九二四年初秋的一個大清早,中山先生偕同隨從副官馬坤(加拿大人)和我們衛士二十多人,乘坐汽車駛向白雲山麓。車至山下,先生下車後四週環望。初秋的廣州,天高氣爽,芳香濃郁,中山先生興致很高。我們沿著先生指定的山澗小道向上爬去,走不多遠,迎面來了幾個農民模樣的弟兄。中山先生忽然停住腳步,招呼馬坤揮手邀這幾位弟兄在依山傍水的山徑屈膝坐下,經過一番問長問短,我們才知道他們就是剛才汽車駛過的山下村莊的農民。先生心情沉重地説:“你們住的是茅草棚,泥巴房,生活很苦。我們一定要推倒這些封建惡霸,解決你們的土地問題。”幾位農民弟兄得知面前就是赫赫有名的孫大總統時,眼淚奪眶而出,一位農民立刻站起來,恭恭敬敬向先生鞠了一躬,聲音顫抖地説:“先生真是我們的貼心人,你的恩情我們永世不忘。”幾位農民弟兄離開後,孫先生還許久地望著他們的背影,好象在思索著什麼。
我們又繼續沿著山徑往上攀登,先生為了鼓起大家登高的勁頭,提出把“能仁寺”作為這次登高的目標,他風趣地對馬副官説:“馬副官,你與衛士們比一比,看誰先到‘能仁寺’頂峰,先到的獎兩隻麵包。”這一來,我們衛士們個個精神抖擻,一股勁地向“能仁寺”爬去。結果馬坤得了第二名,先生與他開玩笑説:“這兩隻麵包你是沒福氣吃了。”一九五六年,馬坤訪問南京時,還記憶猶新地與我暢敘了那次登高比賽的情景。
視察飛鵝嶺
陳炯明叛軍雖已被我軍攆出廣州,但其殘余仍在東江惠州一帶負隅頑抗。為了全殲這股叛匪,中山先生命令北伐軍在福建的部隊回粵,採用分進合擊的作戰方案,沿興寧、梅縣、河源、紫金一線直搗增城、博羅地區,從東面將龜縮在惠州城內頑抗的叛軍圍困起來。西路軍也于同時迫近惠州城郊。這樣,整個惠州城被圍得水泄不通。
惠州素有“鐵鑄惠州城”之稱。它三面環水,我軍雖兵臨城下,但要攻克並非易事。攻城部隊原計劃利用惠州城郊西邊居高臨下的飛鵝嶺,安裝十五門從虎門炮臺運來的大炮,對惠州實施轟擊。中山先生聞訊後,幾次帶著我們親往飛鵝嶺視察。先生站在嶺上,遙望惠州城內人煙稠密,炊煙繚繞,若有所思。經他再三考慮,為了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産,決定不使用大炮轟擊惠州城。
石龍石灘督戰
我軍不以重炮轟擊,給了叛軍以喘息之機。叛將楊坤如率領叛軍師長陳炯光殘部數千人,從惠州城外沿廣九鐵路樟木頭車站,竄犯石龍石灘地區,並瘋狂叫囂:“打到廣州城去吃中飯。”
中山先生獲知後立即命令大本營全體官兵,做好一切準備,隨時奔赴前線作戰,並由大本營參謀長李烈鈞立即組成督戰敢死隊,手持大元帥令奔赴前線。我們衛士隊也和督戰隊一樣,和先生一起深入戰場。在先生親自督戰下,全體官兵軍威大振,個個奮勇爭先。經兩天兩夜激戰,西路軍和督戰隊全殲了來犯之敵,確保了對惠州城的圍困。
我作為中山先生的隨身衛士,耳聞目睹了中山先生的一言一行。他不顧個人安危,與士兵同甘共苦;他吃飯睡覺沒有時間,督戰部就成了飯廳和臥室,餓了啃兩口麵包,瞌睡了就趴在桌上閉一下眼。我們考慮到先生的健康,多次請求他上鐵甲車休息,他都拒絕了,從沒離開督戰部一步。
戰鬥結束後,中山先生這才感到十分饑餓疲勞,當天回到廣州,在東山廖黨代表家吃了頓飽飯,睡了個好覺,第二天才渡過珠江回到大本營。
親赴英租界交涉收回關稅
廣東海關是由英國人管轄,所收關稅按比例交一部分給“北方政府”。中山先生為使這筆款項回到革命政府手中,決定親赴英租界找領事交涉。一天,我們十多名隨從、衛士,身穿軍眼,手持武器,護衛著中山先生前往領事館。我們乘坐了三艘汽艇沿珠江堤岸乘風破浪駛向三面環水、綠樹成蔭的白鵝潭“沙面租界”。進租界也並非是件易事,租界唯一的進出口是橋頭堡,堡內由英國武裝守衛,進出都要被他們檢查。中山先生不願忍受在本國領土接受外國人檢查的屈辱,遂決定不走橋頭堡,而沿著河堤靠岸登陸。租界方面見是孫大總統,也無可奈何,只得放行上岸。登岸後,先生佈置我們守候汽艇,他和秘書黃昌谷、副官馬湘向距我們汽艇只有十多米遠的英國領事館大樓走去。先生出來後我們得知,經先生交涉,英國領事不得不交出所收粵海關稅的二十萬元給廣東革命政府。
平定商團
廣州商團是同軍隊一樣裝備有各種武器的武裝組織,會長叫陳廉伯,是帝國主義香港匯豐銀行的買辦。商團的商業非常繁榮,經常有大車、輪船往來于香港,人們稱其為“不夜天”。陳廉伯以繁榮商業為幌子,藉口為防止明火搶劫,必須搞武裝自衛。凡是千元以上資本的商店,都有了商店武裝,有二百元即可得到由英國進口的長短槍三支。
革命政府的海軍在珠江虎門一帶巡邏監視時,截獲了一艘裝有大批槍枝的挪威貨船。中山先生隨即下令將船上武器起岸交黃埔軍校保管。這一來,廣州商團慌了手腳,在陳廉伯的煽動下,商團趁機發動罷市,造謠惑眾,説“孫大炮”搶劫商團購入自衛的武器,並唆使兩千多商人渡過珠江向大本營請願,揚言“不達目的,決不收兵”。
中山先生決定親自同這些商人會面。我們跟在先生左右去處理這件事,只見先生泰然自若,在接見商人代表時,一再向他們講清革命道理。後由於胡漢民措施不力,中山先生毅然宣佈由廖仲愷接任廣東省長一職。廖先生接任省長後,立刻大刀闊斧,安民告示,但商團無動於衷,仍發動叛亂。中山先生立即下令廖省長開炮摧毀商團總部。經一夜激戰,商團殘余分子被迫逃竄郊區西村,在革命軍的追擊下,全部繳械投降。
中山先生北上後
一九二四年冬,中國歷史發生了新的轉折。曹錕、吳佩孚北方政府徹底垮臺,西北軍著名愛國將領馮玉祥電邀中山先生北上共商國家統一大計。先生接電後,便輕裝簡從繞道日本去北京。
這一次,我們衛士隊沒有與先生同往。我們奉命和鐵甲車兩個大隊支援廣寧農民協會,推行“三大政策”。在黨代表彭湃、廖乾五的領導下,我們和地主武裝激戰五十多天,終於取得了勝利。
回到大本營不久,我們又去執行新的任務。一九二五年五月,盤踞在廣州市區的滇桂軍三萬多人,在楊希閔、劉震寰策劃下,私通北方軍閥,陰謀推翻革命政權。大本營參謀團命令東征軍回師廣州。我們衛士隊與黃埔入伍生鐵甲車隊組成渡河衝鋒隊,我任尖兵長。在海軍炮艇和蘇聯援助大炮的掩護支援下,背水為陣的八十多艘小木船上的勇士們,很快登上了石牌車站堤岸。叛軍見我軍來勢兇猛,嚇得望風而逃。戰鬥結束後,我們與東征軍勝利會師在廣州觀音山。這一戰鬥,為北伐戰爭奠定了基礎。
(范錫琴根據作者口述整理) ( 范良現為南京市白下區政協常委,中山陵園管理委員會委員。)
(來源:孫中山紀念館網站)
編輯:齊曉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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