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陽鄧州幾個村落裏,生活著7個風俗迥異的家族,他們對親人的稱呼比較怪異,他們流傳的風俗也讓人奇怪:祭灶在臘月二十四,吃紅頂子饃,老人死後棺材橫放,親人還跳棺,出殯時棺材小頭朝前,埋葬時下面放一塊木板。他們為何如此怪異?他們從哪來?又經歷了怎樣的家族曲折?
鄧州神秘家族的神秘風俗
出鄧州西北20多公里,有三個神秘的村落,上營、下營、張許(西營),統屬於上營行政村。
很早的時候,當地人就覺得上營人比較怪:他們把爺叫做“ba(爸)”,把奶叫做“ma(馬)”,把爹叫做“dia”,把媽叫做“nia”,把姑叫做“gao”,把姑奶叫做“gaobao”。大忙季節,常可以在村頭聽到小孩子喊:diadia啊,nia啊,俺爸和馬讓你們回來吃飯了!
“路過的人聽了都會笑。”今年60歲的涂徵,回憶起小時候的情景,那種好奇的感覺依然存在。雖然上營離他老家很近,但他弄不清楚他們的叫法為何這麼特別。
涂徵感到這裡的人很特別:他們每年臘月二十四祭灶,不同的姓氏過的時間也不同,周姓在早上過,陳姓在中午過,蔡姓和黃姓在晚上過。而且小年當天他們吃紅頂子饃——在饅頭上面用紅曲染糯米做成一個紅頂帽子,像清朝官員的頂戴,似乎象徵祖上有軍功。
除了這些奇怪的風俗,他們還有一些口傳的歷史:他們的祖上在結婚的時候,必穿得花花綠綠,載歌載舞;祖上老人喪葬的時候,風俗更為奇特:老人死後,棺材是橫著放在堂屋中,而且大頭朝東,小頭朝西,這與當地的豎放不同;在出殯當天的淩晨,子女們要舉行跳棺活動,他們打著雨傘,背著包袱,包袱裏裝著冥幣,在棺材上跳來跳去,一邊跳一邊唱著輓歌:“你放心地回去吧,回去吧,回到大海對岸,那裏有日月潭,那裏有阿里山。”出殯時,棺材小頭朝前,大頭朝後;埋葬的時候還要在棺材下面放一塊木板。
小時候聽到的這些,涂徵後來才弄明白:“回去吧,回到大海對岸,那裏有日月潭,那裏有阿里山。”就是希望親人死後回到臺灣。而棺材橫放,大頭朝東,是為了讓死者的頭朝向臺灣方向;跳棺時撐著傘是護衛死者的靈魂回到臺灣,而背上包袱裏的冥幣則供死者路上用;出殯時大頭朝後表示此地只是暫居之地,想的還是回到臺灣;棺材下面墊塊木板,是把木板當做了船,供死者的靈魂漂洋過海回到故鄉。
他們祖先跟隨鄭成功部將作戰
1981年,涂徵在縣對臺辦工作,才知道這一帶的人被稱為“閩營人”,“閩營人”中很可能有一些臺灣的少數民族,但他們在這裡隱居了300多年,怕受到當地人的歧視,都隱瞞了自己的民族,而對外只説是漢族人。
1982年,鄧州市(當時稱鄧縣)進行人口普查時,涂徵偶然翻看人口登記表,卻意外地發現一個人登記的民族為高山族。這個人叫陳朝虎。涂徵沒想到有這樣的收穫,就趕緊搜尋陳朝虎,他原來是一名醫生。據陳朝虎講,他是張村鎮上營行政村下營村人,他之所以登記為高山族,是聽他父親説的,他們的祖先是來自臺灣的高山族。
涂徵馬不停蹄地趕到下營村,找到了陳朝虎的父親陳相亭。據陳相亭講,他們村陳姓共200余人,先祖叫依那思羅,是臺灣高山族人。高山族共分鄒族、布農族等9個民族,各有各的語言,最後被統稱為高山族。而依那思羅則為鄒族人,是隨鄭成功的大將黃廷降清後來到了鄧州。
這段歷史在調查“閩營人”時涂徵就已經熟悉:收復臺灣以後的第二年,鄭成功去世。康熙七年,鄭氏家族發生內訌,很多將領無辜被殺。在收復臺灣中立下戰功的大將黃廷心灰意冷,率領10萬大兵降清。在北上京城到達盧溝橋時,接到康熙聖旨,封黃廷為慕義伯,並令其自盧溝橋南下,沿途疏散士兵。
黃廷接旨後,立即揮兵南下,沿途設置“官兵裏”,讓他們一邊農桑一邊操練,以待國家徵調。
黃廷一路南下,沿途分散士兵。到南陽時,把剩餘人馬分散到泌陽、方城、南陽等七個縣。最後他帶領5營親兵5600人到達鄧州後,在這裡設置了5個“官兵裏”,把士兵分散到48個村子裏。
按照陳家人的傳説,陳姓始祖依那思羅無疑就是這個時候來到上營的,但跟“閩營人”不同的是,他是來自臺灣的土著居民,其後人保持著與當地人不同的習俗。
七姓高山族後裔聚居鄧州三百年
這樣的調查讓涂徵有些興奮,涂徵加大了調查的進度。
隨著調查的深入,他發現,村裏的周姓、林姓、蔡姓、黃姓及張許村的張姓和許姓都是高山族的後裔,都是跟隨黃廷來到這裡,因到達這裡時延誤了時間,安營紮寨時已經到了臘月二十四,他們便把臘月二十四當成了二十三過,而且因為安營紮寨的時間先後不同,過的時間也不一樣。
按照村民的敘述,涂徵了解到,周姓有300多人,其始祖是高山族布農族人,叫迪摩達奧,因反抗荷蘭殖民統治遭通緝逃到福建,被當地周姓村民收留後參加黃廷部隊抗擊荷蘭,後隨黃來到上營村,改名為周殿卿;上營村蔡姓有七八十人,其始祖叫安篤斯坦,高山族鄒族人,隨奶奶姓改漢名為蔡萬通;上營村林姓400多人,其先祖叫林鐘,原名不詳,也是高山族布農族人;上營村還有黃姓100多人,其始祖叫安達伊魯,是高山族卑南族人。另外位於上營與下營之間的張許村原為尖兵營,其張姓與黃姓為同一祖先,叫奇瓦毛蘇,是臺灣高山族中的阿美族人,奇瓦毛蘇生有兩子,分別冠以張姓與許姓。
這6姓和陳家一樣,都已經發展到十三四代,保持著相同的風俗,有著同樣的傳説。他們在這裡聚居了300多年。在附近其他一些村莊,涂徵也發現了高山族的後裔。
上營、下營、張許村,一個村莊連著一個村莊,聚居著這麼多的臺灣高山族後裔,這樣的發現讓涂徵感到震驚。他立即把自己的發現寫成文章,報告出去,並在文章中把上營行政村稱之為“臺灣村”。“臺灣村”由此聞名遐邇。
家譜詳細記錄先祖征戰遷徙
雖然“臺灣村”已經揚名在外,但涂徵的心裏並不踏實,因為這七大姓的家族歷史,只是通過家族的口頭傳説記錄下來,並沒有很確切的記載。
一次偶然的事件,讓陳氏家譜重見天日,也讓涂徵懸著的心放了下來:1997年,村民陳堂三家的老房子倒塌,其妻在清理房間被埋的物品時,無意間發現了一本名為《鄧州臺灣土番墾屯陳氏家乘》的書。這本“家乘”是依那思羅的七世孫陳平道編撰于清朝同治六年(西元1867年)。
據“家乘”記載,依那思羅善騎射,精武功,原係臺灣諸羅縣阿里山土番貓地幹社人。他同哥哥依那吐拉于西元1661年加入鄭成功大軍,驅逐荷蘭人。收復臺灣以後,哥哥又回到山社(部落),他本人留在鄭軍,幾經週折成為部將黃廷的馬伕。鄭成功去世後隨黃廷將軍降清來到鄧州屯墾。時年22歲的他遂在此結婚成家,並以妻姓諧音改漢名陳年,所生四子及後代子孫均以陳為姓。
康熙二十一年(西元1682年),依那思羅隨黃廷從施瑯征服臺灣時,未忘故土,帶老二、老三兩個兒子回臺灣加入土番山社,以便日後告老還鄉時再舉家搬遷。不料班師回鄧州後自此再無回故島的機會,他因屢立戰功升任參軍副將,72歲客卒鄧州。
依那思羅死後,大陸與臺灣兩地的後裔從此音信全無,直到百餘年後的清朝同治六年(西元1867年),賴文光率捻軍從鄧州過境,有一士兵陳阿讓,來自臺灣阿里山,係依那思羅的六世孫,順便到陳氏家族來尋親祭祖。據他介紹,當年始祖的次子陳元勳被送回部落後,改番名為思羅鄧勳,其後裔聚落的村莊稱“陳井寮”;第三子陳元傑改番名思羅墾傑,其後裔聚落的村莊稱“陳厝寮”,他係陳元傑的五世孫。
一部“家乘”,陳姓家族的身份得到確認。口頭流傳的歷史不再孤單。
隨後,周姓、林姓、蔡姓和黃姓等家族都找到了自己的家譜,他們的家族歷史也同樣得到文獻的證明。
現居臺灣的族人前來鄧州尋親聯誼
一場大雪,一夜間覆蓋了豫西南大地。我們到達“臺灣村”時,小雪依舊不斷,而這個村莊,也處在中原的皚皚白雪中。
説起“臺灣村”,當地人都知道。高拱的牌坊,新修的祖墳、墓碑、高山族始祖像,以及想像裏祖居木屋“臺灣閣”,在皚皚白雪中格外醒目。
陳相富是陳姓的老族長,也是最熟知家族歷史的人。堂屋里正墻上挂著畫有牛頭與盤曲的蛇的畫像,這是他們先人最崇拜的動物。“已經尋找到根了。”70歲的老人,將世代願望實現的欣喜寫在皺紋裏,回憶當初的驚喜時説:2003年,鄭州臺商吳天璽偶然得知他們家族的歷史,親自來拜訪他,做了詳細的了解之後,趁著一次回臺灣工作的機會,自費展開替他們尋親的事業。幸運的是,在臺灣嘉義縣阿里山區的達邦村,真的有個陳氏家族,幾百年沒搬遷過,到今天也繁衍了200多口人。
吳天璽大喜過望,立即趕到嘉義縣達邦村。在陳氏族人面前,吳天璽撥通鄧州陳相富的電話。“我們通了20多分鐘的話,他們説曾隱約聽説過祖輩中有人到大陸當兵,沒有回來,除此之外,一切都是空白”。
高山族共有9個族群,比如歌手張惠妹是卑南族,達邦村的陳氏則屬於鄒族。鄧州陳氏族譜裏提到的“庫巴”、“貓地幹社”都是鄒族特有的稱呼。根據鄒族長老陳震魁的解釋,“庫巴”是鄒族男性祭拜祖先和神靈的廟堂,“貓地幹社”則是他們現在居住的地方達邦村。
看到陳氏家譜裏出現的這兩個稱呼,鄒族首領汪念月説:“不管大陸陳氏是不是臺灣陳氏的血親,但肯定是我們的族人,這一點應該沒錯了。”
吳天璽尋親成功凱旋回來,陳相富也很高興,他以“族長”的名義,邀請臺灣阿里山的親人來鄧州“尋親聯誼”。2005年8月23日,汪念月及夫人、陳氏家族族長陳宗仁及女兒陳秀鳳、陳氏家族長老陳震魁一行5人來到“臺灣村”。他們一到依那思羅的墳前,就馬上叫道:“讓開,不要擋住我們祖先的墓!”隨後灑酒、祭拜。“我們很想回到祖先的故鄉去看看。”陳相富説,去年8月,他們曾組織前往,但沒有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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