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年就這樣過去了,重新踏回這片土地,他已經是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了。
五十九年前,他和部隊去了臺灣,在那裏定居下來,結婚生子。年輕的時候要為工作生活奔波,便把對故鄉的眷戀壓抑起來。現在孩子都已成人,自己的年紀大了,對故鄉的思念越來越強烈。他決定跨過海峽回到故鄉,去見故鄉的山,故鄉的水,故鄉的人。
他拄著拐杖來到了村口,看到了村口的那棵老槐樹,他蹣跚的走過去,抱著那棵老樹。久久不放手。一個老人抱著一棵老樹,一片悲涼。一群小孩趕著牛走過來,看到有人抱著樹感到很奇怪,其中有一個孩子走過來説:“爺爺,您是哪人,在這裡有什麼事情嗎?”聽了孩子的話,他似乎從夢裏醒過來了一樣,不禁想起了一首詩:“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這不正是在説自己嗎?他無奈的搖了搖頭,嘴角露出一點苦澀的笑,然後輕聲的嘆了口氣。
來到村子,村裏的年輕人都不認識他,幾個年紀大的也是在聽了名字之後才想了起來。幾個兄弟都有了家室,子孫滿堂,都爭著叫他;兒時的同伴大多已經離開人世,活著的也是彎腰駝背,滿頭白髮,老態龍鍾;還有些後輩他已經記不起來了,有一個婦女開玩笑的説:“叔叔,你不記得我了,您還幫我做過作業呢。”大家都笑了,他也笑了起來。
村裏的那口老井還在源源不斷的流出甘甜清澈的水,他彎下腰用手捧起一捧水喝了個精光,接著又喝了幾捧,喝的肚子都鼓起了。“美不美,山中水,親不親,故鄉人”,他感嘆著。這時他想起了母親。小時侯,家裏有六個孩子。母親為了養活孩子,每天都要早起晚歸,忙裏忙外。看到母親勞動回來還要挑水做飯,他就很心痛。有一次,母親不在家,他就挑起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水桶朝水井走去。他的力氣太小了,只能挑一點點,可他就要把水桶裝滿才罷休,使起全身力氣終於挑起來後,可走路搖搖晃晃的。快到家的時候摔倒了,水全部倒了出去,他自己也受傷了。他又爬了起來,經過很多來回終於把水缸裝滿了水。母親回來後,捶了捶腰準備挑水,一看發現水缸裏面已經盛滿水了。母親問怎麼回事,弟弟妹妹都指著他……
他來到了的墓地,墓地很安靜,父母都在這裡躺著。墓地的旁邊有棵樹,春天來了,樹上吐出了嫩綠的芽。
他跪在墳前不停的磕頭,可還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衝上去扶在碑上哭了起來,已為人父的他懂得:父母對兒女最大的期望並不是要子女有多大的出息。他們要的只是子女多回來看看,多叫幾聲“父親”“母親”。他泣不成聲了,心裏在不斷的自責,怪自己什麼也沒有做到,沒有給父母最簡單的問候。忽然在碑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振動了一下,帶著眼淚,他凝視著自己的名字。他的名字和親人的名字在一起,排列的很整齊,共同組成了一個大的家庭。他插幹了眼淚,一直在看著碑上的名字,慢慢地又流下了眼淚。
“鄉愁是一墳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面,母親在裏面”這是一位詩人的感慨。而對於他來説,他和父母沒有裏面和外面之分,因為那塊碑將自己與親人,自己與故鄉,臺灣與大陸連在了一起。
秋天來了,黃葉不斷地在秋風中飄落。
帶著笑容,他離開了人世,他的遺體從臺灣運回了故鄉。他的碑文上刻著:葉落歸根,海峽兩岸一家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