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汾縣 曹志恩
1977年的初春,乍暖還寒。
山西襄汾縣趙曲公社廣播站職工鄧學禮到鄧曲村下鄉,碰到了熟人王子恭。王子恭的兒子王天邦1949年去了臺灣,鄧學禮的兄長鄧學仁也是49年去臺灣一直杳無音信。兩人相見,王子恭悄悄給鄧學禮説,“我上次給兒子去信給你哥捎了話,説了你的情況,這次我兒子來信説你哥讓代問你好,還説我未曾想到我還有這麼一個了不起的弟弟,在家為我分擔人子應盡之責,遭受了許多困難與壓力。”
他倆簡單説了兩句便迅速分開了,因為他們曾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心中有著雲一樣的陰影,常常感到懼怕。
在臺灣省桃園市復興路328巷的一個小院裏,住著的鄧學仁正是鄧學禮的兄長。1946年他跟叔父去南京經商,後來成為航空公司的職員,同一教書的女子文鷹結為夫妻。1949年國民黨軍隊敗退臺灣,南京有謠言説,共産黨來了連教書匠也不放過,因此鄧學仁和他的妻子文鷹被脅迫裹挾一塊去了臺灣。1977年的一天,他在和大陸同來的朋友王天邦聊天時,王天邦説,“我已經和大陸聯繫上了”,鄧學仁説下次去信也給自己打聽打聽看家還有什麼人。經過王天邦的幫助,鄧學仁知道了自己家裏還有個弟弟鄧學禮。此時已近1977年的中秋節。
每逢佳節倍思親,對月思親更傷神。快40年了,他無時不在思念著遠在大陸的親人, “東西南北水茫茫,同憑欄杆一望鄉”(唐.白居易《寄題楊萬州四望樓》),“鳥近黃昏皆繞樹,人當歲暮定思鄉”(清.崔岱齊)。他知道了家裏人的情況,悲喜交集,感慨萬千,展紙撫筆,“回憶往事,不堪回首,似南柯一夢,如今夢醒,人事全非,情何以堪……自堂前拜別雙親,離家外出,在雙親的心目中,盼望的是衣錦榮歸,縱然一無所成,最低也要養老送終,豈料全化泡影,直到臨終還不知兒身在何方,生存未卜,這是人間最悽慘的悲劇,離鄉背井近40寒暑,漫長歲月,天各一方,音信隔絕,對雙親思念至極……”心中千言萬語,那娟秀的小字,濃濃的情思,一封千字信,紛淚沾紙箋,終一氣呵成。收信人是弟弟鄧學禮;地址,他只記得南同蒲鐵路史村車站,再加上了自己的村名趙曲村。
1978年4月初,鄧學禮的友人給他帶來個口信,説夏梁村有個叫吉高子的在臨汾修鎖子配鑰匙,他那裏有你一封信,説是從臺灣寄來的。鄧學禮一聽先是驚喜,接著心一咯噔又沉了下來。
鄧學禮,鄧學仁的弟弟,1938年出生在寧夏。當年他的父母也因生活所迫而走西口,在寧夏寶豐縣經營著小商鋪,1953年才從寧夏回到襄陵縣趙曲村。使他想不到的是,因為哥哥在臺灣使他經歷了太多的磨難,帶來半生的坎坷。
他1956年就在襄汾棉加廠上班,工作積極,吃苦耐勞,年終評比不是標兵就是先進。1962年,蔣軍揚言要反攻大陸,因“純潔革命隊伍”,被清除回家。他受黨的教育,思想進步,幹活踏實,回村後不久就擔任了大隊團總支書記,大隊領導還培養他為接班人。在接下來的“四清”運動中,他又受到歧視和挫折。但鄧學仁沒有消沉,而是更加努力,在各項工作中起模範帶頭作用,他經受了風雨,接受了考驗,在1964年“四清”運動結束時,實現了夢寐以求的夙願,他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産黨。1968年又調到了公社廣播站。現在剛平靜了幾年,但一聽説臺灣仍心有餘悸。臺灣來信,以前可是裏通外國啊,這事要讓人知道了,一旦碰到個什麼運動可不得了。正是臘盡寒威尚未消,只待春風染柳條。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鄧學禮常常望月思親,無時不在盼著親人的團聚。他想著臺灣是祖國的領土,臺灣同胞是我們中華民族大家庭的一員,理應情同手足,親如兄弟,不能分離,他決定要看看臺灣郵回的這封信。第二天就去了臨汾,在紅衛路找到了也是臺屬的吉高子,趁人不注意,吉高子迅速把信交給了鄧學禮。拿到信的那一刻,莫名的恐懼頓時襲遍全身,他迅速把信裝進隨身攜帶的小挎包。在回家的路上,一想到挎包裏的信,肚子裏的心就狂跳不止。他騎上自行車一口氣蹬到趙曲,惴惴不安地回到了家,關到府才去看信,並囑咐老伴,“臺灣來信的事不能給任何人説。”
鄧學禮收到的正是其兄鄧學仁1977年中秋寫的那封信,因地名變遷,地址籠統不詳,致使這封由臺灣到澳門再到大陸的信又輾轉到太原,後又試投襄汾,經歷了半年多時間,而且收信看信還要偷偷摸摸躲躲閃閃。
想不到時隔半年多一點,春風化雨,萬物復蘇。1979年1月1日,全國人大常委會發表了《告臺灣同胞書》。春風吹遍神州大地,近在咫尺的臺灣寶島感受到了這春的氣息,海峽堅冰開融。兩岸通信比以前快了,鄧學禮兄弟倆來往信件也多了,至2006年相互通信40多封,實現了心的交流。
淺淺的海峽,一泓春水,連接著兩岸同胞濃濃的親情;迢迢遠端,萬里郵路,傳遞著人們思鄉思親的情愫。鄧學禮常常仰首遙望東南方,寄情彩雲和明月,請再給我捎去兄弟親人的思念,盼著實現我心中永遠的團圓。
2008年11月《海峽兩岸郵政協議》《海峽兩岸空運協議》簽訂,實現了兩岸直接通郵通航,鄧學禮老人最近正在收集資訊,他想親自去臺灣“走”一趟。他説“我的哥哥已經83歲了,身體也不太好,我準備坐飛機去臺灣,看看七十年未曾見面的哥哥,看看美麗的寶島臺灣。”筆者採訪他時跟他開玩笑地説,“你可不要不回來啊!”他笑呵呵地説,“當臺灣回歸了祖國,也許我要在哥哥家常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