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為是學習中國語言文學的,我一直對文字的藝術情有獨鍾,又特別關注女作家的作品,來到加拿大後,更是了解到海外女作家獨樹一幟的創作成就,早聽説過張翎這個名字,讀過她早期的作品,對她的文字駕馭功夫和探索世事人生的獨特視角讚嘆不已。又因為職業的關係,與不少作家打過交道,知名的和不知名的,習慣於他們的超然、自我和張揚。 張翎最新的一部小説集《塵世》出版的時候,她應我的請求接受我的採訪,當她坐在我的面前時,我感受到的,卻是一種少有的平和與沉靜,渾身洋溢著細膩的女人味,讓我忘記了她是一個作家。我相信,這種平和的氣質,一定浸入了她筆下的世界之中。
追索更大的世界
張翎出生在中國東南部的沿海城市溫州,童年生活在一條名叫甌江的水邊。後來上大學到了上海,在這個大都市裏生活,再後來,離開中國漂流到大洋的彼岸,看到更大的世界。當她1986年赴加拿大留學前,曾回故鄉掃墓,走過蜿蜒環繞的鄉間小溪,忽然領悟到:當年,父輩們出於對外面世界的嚮往,離開了故鄉,去到一個繁華的都市開創自己的新生活;現在,輪到了她——上海這個大都市已經不能滿足她探索的慾望,而要漂洋過海,去尋找一片神秘而陌生的異國天地。如今,20年過去了,張翎的足跡印在了卡爾加裏、辛辛那提、明尼阿波利斯、溫哥華、多倫多等許多城市之後,對世界的深度和廣度有了更深刻的感知,也對中西兩種文化的異同有了全新的體會。 在對地理意義上的更大世界的追尋過程中,張翎不斷往她的精神世界中注入不同的元素:在復旦大學外文系學習西方語言文學,她吸納了西方文學的精華,英國作家哈代“把故事説給你聽”的敘事風格成為她日後創作上的一種追求;生活在上海多年,海派文學作品對當地生活的反映,給她寶貴的啟示,張愛玲小説的唯美對她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聽力康復專業學習與職業實踐,讓她有機會去接觸生活在西方文化背景之下的傳統的西方人,去聆聽他們內心深處的傾訴…… 所有這些因素累積起來,在張翎的心中醞釀、發酵、成熟,最終噴發出來,讓她不由自主地拿起了筆,把這些流動的情感用文字的方式去沉澱、定型。於是,《郵購新娘》、《交錯的彼岸》、《望月》、《塵世》、《陪讀爹娘》、《花事了》、《江南篇》、《尋》、《丁香街》、《夢裏不知身是客》、《玉蓮》、《警探理查遜》、《團圓》、《盲約》、《女人四十》、《遭遇撒米娜》等一部又一部作品從她額筆下流出來。這讓張翎成為了當今海外最具創作力及影響力的女作家之一。
以風月寫風雲
作為一個從中國大陸走出來,在海外生活多年的作家,張翎的創作被貼上了“移民文學”的標簽,看到這個名詞,人們會不由自主地想到曾經風靡一時的《北京人在紐約》。理所當然地將“文化衝突”作為這類作品的共同主題。而張翎在解釋她的創作時説:“從老一代移民到他們的後代,觀念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最初是落葉歸根,後來是落地生根,到現在,應該是開花結果的時候了,所以,我要在‘文化衝突’的這個舊瓶裏裝上新酒,讓讀者從作品中感受到中西文化中共通的東西。” 有人評價説張翎的小説已經沒有了鄉愁,用張翎自己的話説就是:“不管東西南北,覺得哪好哪就是家;任他黑白黃棕,覺得什麼人好就找什麼人。”的確,張翎小説中的人物有的從中國走出來,生活在白人的世界裏;有的從西方走入中國,試圖去理解古老的傳統。不管怎樣,不是把自己放在與環境對立的立場上,而是將自己融入週遭的氛圍之中,尋求與環境、與周圍的人相協調的生活,在不同的歷史背景下追求著眞情與眞愛。感情是小説歷史、人物的載體,文化、思想的衝突是暫時的、局部的,是一種表面現象,共性才是永恒的主題,她要表達的,是她對遠遠大於她自己生活世界的那一部分天地的終極關懷。這在她的長篇小説《郵購新娘》中表現得尤為突出。 感性與細膩永遠是女作家的強項,張翎喜歡唯美的表達,多年中西文學的修養與熏陶令她特別關注小説的敘述語言,她把語言看作是門,故事、情節是門裏的景致,只有具備精美的文字這個載體,景致才會眞正具有吸引力,對她來説,欣賞別人的作品是如此,對自己創作的要求更是如此。 張翎在形容她1986年寫在海外的第一部作品《望月》時説,當時她好象是在一種無意識的狀態下寫這部作品,人物和情節都等不及似的從她的腦海中跳出來,令她無法進行冷靜的斟酌、構思。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的創作才進入連貫的階段,隨後的作品中,對結構、人物的思考才有了許多有意識的東西,激情的衝動減退了,思索的因素增多了。 張翎認為,作家寫作,處於那種混沌的狀態是最好的。因此在創作過程中,她盡可能多地保持這種混沌狀態,把自己放在“零度介入”的敘事者的位置上,讓自己與筆下的人物和世界保持一種審美距離,將千變萬化的情緒心平氣和地表達出來,不控訴也不批判,沒有垂胸頓足也沒有慼慼怨艾。這成為了張翎小説中最大的亮點之一。
大地、翅膀和腳
張翎,做著一份聽力康復師的工作,和丈夫恩恩愛愛經營著一個溫馨的家,工作、讀書、旅遊、時常回中國采風、講學,在所有這些必須的和喜愛的活動之餘,用筆寫下從心裏自然而然流淌出來的故事,這就是一個戴著“著名女作家”光環的生活。在她看來,婚姻是扎紮實實的大地,工作是用來走路的腳,寫作是用來飛翔的翅膀。長期只用腳走路,會感到很疲倦;長久地在天空飛翔,會精神孤獨。 張翎説當初將寫作堅持下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做一個試驗,看看一個人在極限的情況下,能發揮出多大的潛能。好象是在不經意之間,竟然寫下了這麼多作品,連自己都感到意外。但她永遠不會把寫作作為職業,婚姻、工作、寫作在她的生活中一定要互相補充,她的人生才會沒有抱怨。我想張翎的平和與沉靜,應該就來源於這三者的平衡與和諧,這讓我相信,張翎永遠會站在生活本身的角度,而不是站在作家製造作品的角度去描畫她筆下的世界,那個世界裏永遠會充滿真誠的平和與溫情。
(責任編輯:月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