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9_210*60
關鍵詞:
台灣網  >   時事  >   熱點聚焦  >   2018  >   紀念《告臺灣同胞書》發表40週年徵文活動  >   優秀徵文

慰問金和慰問信的故事

2019年01月22日 13:49:12  來源:台灣網
字號:    

  孩童有淚

  1994年,我爸爸車禍身亡後,撇下我們三個孩子。弟弟最小,才一歲半。即是最大的我,也才讀小學三年級。在弟弟的心目中,喪父倒是一件樂事,院子裏一下子來了那麼多人,吹吹打打的。他覺得,父親並不是離世,而是躺在棺材裏睡覺。他看到剛佈置好的靈堂,時不時門口燃放的鞭炮,臉上不斷地漾出微笑來。他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有時跑到靈柩前,對著父親的遺容傻笑,間或還去摸躺在靈柩裏的父親的臉。

  父親的臉沒有摸著,有人把他拉開了。來者很有善意,他怕弟弟受驚。其實,弟弟根本不怕,要不是靈柩隔阻,他會爬到靈柩裏面去和父親睡在一塊親熱哩!因此,弟弟對來者十分反感,手舞足蹈,還用小手直往來者的身上猛抓。“咿咿呀呀”的言語裏,充滿了不滿和憤懣。

  弟弟安靜的時候,有人告訴他,父親死了。弟弟點點頭,仍然笑著。幹嘛不笑呢?死了不就是睡了?一個説法而已。他不怕,父親每天晚上都睡覺,每天早晨起床。

  直到父親的靈柩隨眾人抬走,直到吹吹打打的隊伍沿著崎嶇的小路奔向山上去,直到父親睡的“床”被泥土堆著,再也看不見,弟弟才稍稍有點醒悟,他問媽媽:

  “幹嘛要把爸爸抬走呢?”

  媽媽沒有回答,只有撕心裂肺地哭。

  弟弟的問話沒有答案,只有媽媽哭天喊地的呼喚。隨後,他跟著媽媽一道,哭了。

  弟弟不哭時,我告訴弟弟:“爸爸死了,埋到山裏去了。”

  “埋在山裏什麼時候回來?“

  “不回來!”

  “不回來?”

  我點了點頭:“我們沒有爸爸了。”

  弟弟知道“沒有”的意思,先是驚愕,接著是沉默。一陣時間過後,弟弟跟我一樣,眼角也淌出串串淚珠來。

  慰問金和慰問信

  一個下午,伯伯帶來了一個喜訊,我們如沐春風。喜訊是一個大信封裝來的。伯伯在鎮上的小學教書,也搞業餘創作。他常把一些散文和詩歌寄給大陸一些報刊。不知幾時,他也向臺灣《民生報》、美國《世界日報》兒童版編輯桂文亞寄稿子了。大概是伯伯向桂文亞透漏了我們家的內幕吧,信封裏除了有伯伯的樣報和她的彩照外,還給我們寄來了300元的慰問金。由於有幾個方面的內容,伯伯異常興奮,喜悅溢於言表。於是,我們五個人頭湊在一起,分享著這個來自臺灣陌生領域帶來的幸福。伯伯關注的是樣報,媽媽對書信很感興趣。她拿著信,看得仔細,看得認真。看著看著,媽媽哭了。不過,她流著淚,臉上卻漾著笑。我第一次看到媽媽這樣的“哭”,十分欣慰。我接過臺灣作家寫的書信,在伯伯的幫助下,一封書信終於出現在我的面前,呈現在我的腦袋裏:

親愛的劉會元之弟嫂:您好!

  驚悉令夫仙逝,十分難過。已成的事實,誰也沒有回天之力。因此,只能堅強面對和接受了。

  霧霾有些淫威,陽光會在前頭的。

  捎來一點小意思,如不見外,笑納吧!

預祝新年順心順意

                                                  臺灣民生報 桂文亞敬上

                                                            12月18日

  我讀著讀著,開始感到一種溫暖,一種如沐陽光般的溫暖。很快,這種溫暖涌遍了全身。我把桂文亞的照片反覆端詳,看得讓我心動,讓我感激。也許就是這信這照片……才讓媽媽的臉上綻放出喜悅和燃起希望的。良久,媽媽把我們三個人頭抱在一起,指著桂文亞的照片,高興地説:“臺灣大作家桂奶奶都向我們伸出溫暖之手了,快叫奶奶呀……”

  我們都樂了,看了看桂奶奶的照片,我們齊聲呼喊:“桂奶奶!桂奶奶……”

  從此,我們的心靈深處,都有一個桂奶奶了。

  漢字底下的藍杠杠

  伯伯是不會寫繁體字的,他打草稿時用的都是簡體字。直到稿子改定,正正式式將作品謄寫到稿紙上去時,伯伯才用繁體字書寫。

  以往沒有結識過繁體字的伯伯依靠的是字典。因此,伯伯謄寫稿子用的是笨方法——手裏拿一本《新華字典》,一個一個的漢字翻。

  繁體字並不是每個漢字都“繁”,有時翻了好幾個字才翻到一個要“繁”的字。伯伯辦事十分認真,生怕漏掉一個該“繁”的字影響稿子的品質。這樣一來,謄一篇千把字的稿子,伯伯不得不熬個通宵。不過,他很快想到了我們,每當有稿子要謄寫時,伯伯便把這項艱巨的任務從學校搬到了家裏。當然,搬任務的同時,也搬回了兩三本嶄新的《新華字典》。

  我們聽説伯伯又要給桂奶奶寫稿子了,一個個歡欣鼓舞的,仿佛能從稿子中跳躍出一個慈祥而又善良的桂奶奶來。大家頓時來了興趣,幾個人頭又聚在燈下,圍繞著繁體字轉。弟弟不會認字,他呼喚媽媽幫忙。聽到弟弟一聲比一聲緊的呼喚,媽媽只好解開圍裙也坐到了桌子邊,分享繁體字帶來的快樂。由於有了“眾人拾柴”,效率一下子提高了許多。

  媽媽不再去翻字典了,她拿著伯伯的樣報在看。看著看著,媽媽竟然看出了一些“技巧”來了。她來到我們的書桌邊,從伯伯手中要過待謄的草稿和那支鋼筆,在上面比比畫畫的。我們不解,不知道她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連伯伯的臉上也頓生疑慮。過了一會,媽媽對我們説:“凡是稿子上畫了藍杠杠的字,就不用去查字典了。只管把草稿上那個漢字直接寫到稿紙上去就是。”開始我們有點不信,接連查了幾個核實,不得不認定媽媽的發現。當伯伯每謄到下面畫上藍杠杠的漢字時,他不再跟我們打招呼,便輕車熟路地過去了。

  我們都露出了驚愕的目光,像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一般,直把目光往媽媽臉上瞧。

  媽媽有幾份得意,抿嘴一笑。原來,她在看報紙的時候,發現了很多不用“繁”的字,便暗暗地把它們牢記在心裏了。

  簡體字和繁體字

  很快,我們對繁體字産生了偏愛,倒覺得繁體字一點也不“煩”,竟像從以水泥、鋼筋、玻璃門窗為一統的現代建築中走出,走進了古香古色木質結構的古代住宅時,頓覺新鮮。當然,我們這種偏愛,除了新鮮之外,還有“愛屋及烏”的原因。其實,報上的字我們認得的本來就不多,再加上要“繁”的字,就像讀一本天書了。儘管如此,我們還是裝模作樣地看起報紙來。弟弟也在看,看得認真。我們知道他用的是“好奇”的眼光。這眼光裏面,也少不了“愛屋及烏”的情感因素。

  伯伯不習慣寫繁體字,每每遇到要“繁”的字,寫著寫著便醜小鴨似的了。不是有的字寫得變了型,就是有的字寫得散了架。看著伯伯手下變型散架的繁體字,我們都抿著嘴笑,笑得厲害,前俯後仰的。也笑得伯伯的臉上漾出了紅暈。很快,我們不笑了,臉上映出嚴肅的表情來。我們倒覺得心中有愧,此舉有褻瀆繁體字之嫌。這表情最先是從伯伯、媽媽身上引發的。很快,我們受到了感染。好在伯伯的稿子已經謄完,用不著再查字典了。要不然,我們帶著愧疚去查字典,説不定會出什麼差錯。

  伯伯的眉頭皺緊了。看得出,他打算將稿子重新謄寫。只是,他還沒有當機立斷,他拿不準,重寫的稿子就不會是原先的翻版?我看得出,伯伯很想解決這個難題,卻沒有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於是,他只好將目光朝我們臉上掃來掃去,尤其是媽媽的臉上。很明顯,他想尋求媽媽的援助,更希望她能獨具慧眼。

  媽媽沒有馬上接招,看也不看伯伯一眼,低頭想著她的心思。場面頓時沉寂了,空氣也凝固了起來。屋子裏現出了少有的寧靜。

  “一個漢字就像一座房子,有門有窗,有棱有角。繁體字結構雖然複雜,只要把各部分內容設計好,從整體上處理好,愈複雜的建築愈能建起一座美觀自然的建築來,像別墅,既複雜又美觀的。漢字也一樣,涉及到間架結構。把它們的間架結構處理好了,每一個繁體字,就是一座古香古色耐人尋味的古建築了……”媽媽早年隨外公看過建築圖紙,還幫助外公下過工地。

  伯伯臉上露出了喜悅,在繁體字的間架結構上做起文章來了。

  我們圍著重抄的稿子,一個個趴在桌上觀看。果然,處理好間架結構後的繁體字,一點也不比簡體字醜。我們像溜進了深宅古院,面對畫龍雕鳳的古代建築,倒引發出雅興來了。

  “我們用簡體字,臺灣為什麼用繁體字呢?”妹妹就是有些蹊蹺,不斷地生出一些問題來。

  媽媽沒有思想準備,一下子慌了神,她只好把目光轉向伯伯。很明顯,她對這個問題失去了主見,只好向伯伯求助。

  我們都把目光轉向伯伯了,我們都希望伯伯能指點迷津。

  “看看我們家對門的堂大伯、堂二伯吧,本是親兄弟的,都是你們大爺爺的兒子。大爺爺在世時,修了一棟好長的屋,給他們兩兄弟住。大爺爺去世後,你大伯二伯有些不和,改建房屋時,便各有各的思路。一個從簡,幾個大門窗拉下幾堵墻面;一個從繁,墻壁仍雕龍畫鳳的。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你大伯、二伯房子的根,絲毫沒有改變,都是從你大爺爺那裏傳承下來的……”

  我們似乎意會到了什麼,妹妹似乎也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心中都有桂奶奶

  桂奶奶不斷來信,贈書,有時還給我們贈些圖書、小玩具的。伯伯的文章間或也在臺灣的報紙上發表。

  一天,伯伯拿著一篇樣報回來看。報上登的是他的散文處女作——《雞媽媽和她的孩子》。我們對伯伯看文章不足為怪,但對伯伯反覆看這篇作文引發了我們的好奇。我説:“伯伯,幹嘛老看這篇已經發表過的文章呢?”伯伯側過l身子,語氣裏有幾分得意:“別看這篇寫雞媽媽和她的孩子的文章,它可是一座橋梁呀!”我不解,思想停留在“雞”和“橋”上。大概是伯伯看出了我眼神中的疑惑,竟然解釋起來:“本來,‘雞’和‘橋’是不相干的兩回事,但這只‘雞’,帶著它的孩子,從大陸飛過了臺灣海峽,落到了臺灣島上,修了一條伯伯的思想感情與臺灣讀者之間的‘橋’。從此,你伯伯的思想就可以與臺灣讀者交流了。有了這座‘橋’,臺灣不再遙遠,臺灣讀者也不陌生。自然,他們和大陸讀者也不陌生。我想伯伯接二連三在臺灣發表文章的事,不就是為了這座橋修得更寬,建得更牢固麼?伯伯吸著煙,吞雲吐霧的,目光有些凝滯和沉重。他沒有言語,只是不斷地把煙霧一口一口地吐到了空中。

  原來,伯伯遇到了麻煩,才情似乎有些枯竭。聽媽媽説,伯伯接連收到了好幾篇退稿。他在反思,想從《雞媽媽和她的孩子》身上找到感覺,發現秘密。然後,讓“鴨婆婆”、“鵝姑姑”一類的散文,一篇篇地飛……

  我們幾個人頭都陷入了沉思,媽媽的眉頭也擰緊了。

  我們的目光都在“雞媽媽”這篇文章上掃視,愈掃視愈覺得該散文像一幅畫,一幅生動活潑的畫。這幅畫越來越朝我們面前走來、貼近。很快,文字和我們的生活融為一體了。

  “有了。這就是根,中華文字的根。”伯伯幾乎跳了起來,歡喜得就像個孩子。

  與文章相伴的日子是幸福的。我們都沉浸在歡欣鼓舞之中。

  我們邀伯伯和我們一起搞“雙搶”,伯伯便有了《放假》發表。

  我們邀伯伯和我們一起割豆子,伯伯便有了《豆子地裏的故事》問世。

  ……

  我們覺得我們的周圍都有文章了,我們對引領我們進入文章境界的桂奶奶更加敬仰了。

  “桂奶奶何時來呀!”妹妹又提出了新問題。

  我們無語,連伯伯也陷入了沉默。

  “她不僅來了,心還和我們貼在一起哩!”媽媽簡短的沉默後給我們亮出了一個世界,一個比我們生活還要寬廣的世界。

  我們四處打探,就是不見桂奶奶的影兒。

  媽媽“撲哧”一聲笑了。

  “你們想想,我們勞動時,你伯伯發現了素材,寫成了文章。然後,你伯伯的文章經過我們翻字典、謄正以後,又送到桂奶奶那裏審閱、發表。這就像我們搞‘雙搶’,割稻子的割稻子,遞禾把的遞禾把,脫粒的負責脫粒。為了完成一項共同的任務,各自站在不同的崗位上。當然,收穫文章那事兒並不是收割水稻那麼簡單,在一丘田裏進行。文章的‘田’很大,無邊無際,穿越時空的。但是,只要我們把文章的‘田’和我們的水田一起聯想,桂奶奶就會出現在我們的視野裏,融進了我們的生活中。那時,桂奶奶就和我們一道,都在文章的‘田’裏,播種、中耕、施肥、收割……”

  妹妹富有聯想,臉上露出了微笑。她,一定是見到桂奶奶了。

  媽媽放下報紙,笑瞇瞇的。她也一樣,見到桂奶奶了。

  ……

  我們全家人,都和桂奶奶生活在一起了。(作者:劉會元)

[責任編輯:郭碧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