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9_210*60
關鍵詞:
台灣網  >   新聞中心  >   大陸  >   社會

女子為父追兇20年:嫌犯仍在逃 要給父親一個交代

2017年05月24日 15:42:59  來源:中國青年報
字號:    

  萬春芳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最近,她的母親突然暈倒,兒子“抽風”住進醫院,自己身體裏也出現了結石和囊腫,“可能要開刀”。除此之外,還有更重的石頭壓在她心上,她要儘快尋找到殺害父親的兇手,因為“快到我爸20週年忌日了”。

  20年前,在老家河南新鄉輝縣市南寨鎮壩前村,她的父親萬廣慶和鄰居在田裏發生爭執後被刺死,犯罪嫌疑人逃脫後從未再出現。從那時起萬春芳開始追兇,最遠一路走到山西。剛開始是和爺爺、媽媽,一大家子親戚一起,後來親戚們慢慢退出了,爺爺也去世了,她只好一個人上路。

  從15歲到35歲,萬春芳的青春在追兇和等待中度過。這幾年,她更加頻繁地去父親的墳頭看看。直到今年年初,她下定決心,要讓此事“做個了斷”。

  今年3月,不太懂電腦的她在微信上開設公眾號,發佈了自己追兇至今的經過,還放上自己的身份證資訊和照片來證明。

  點下發送鍵後,她立刻開始感到害怕,連夜帶著一雙兒女躲到親戚家,整夜未睡,看著閱讀數從0增長到2萬,然後超越10萬。

  電話從第二天早上6點開始響起,一個接一個,有的只問一句“這事是真的嗎”,有的説要給她提供物質援助,還有極少數的為她提供線索。之前為丈夫追兇17年的李桂英也跟她取得了聯繫,向她提供經驗。

  在此之前,她從未如此接近過希望。她沉默十幾年,一個人悶著,連身邊最親近的朋友都不知道父親的事。有時候她甚至覺得屈辱,不敢面對同村人,自責“連自己父親的事都辦不成”。

  如今的壩前村,天氣如20年前一樣燥熱難耐。地裏小麥一塊接一塊地黃了,有幾塊地已種下了不足10釐米的玉米苗。指著其中一片玉米地,萬春芳毫不猶豫地説“這塊就是我爸倒下的地方”,眼睛卻是紅的。

  1997年6月11日,父親被殺害的那天,在縣城讀幼師的萬春芳像往常一樣,住在姑媽家休息。親戚開著小三輪從村上奔來,帶來父親“病危”的消息。剛到村口,她看到父親躺在一塊木板上,“人已經不行了”。

  事後,萬春芳才從目擊現場的叔叔和母親嘴裏得知,父親是被同村的青年秦鵬(又名秦英永)捅了致命的一刀。當時正值農忙時節,萬廣慶和妻子剛把玉米苗栽下,秦鵬開著三輪車,後面跟著他的爸爸和哥哥,從田間不足1米的小路穿過,軋壞了剛剛種下的玉米苗。

  母親和叔叔記得,萬廣慶當時攔住秦鵬,説“有大路為什麼偏要走小路”,雙方沒説兩下,就發生了肢體衝突。二叔萬廣富從另一頭跑來,看見秦鵬不知從何處拿出一把刀,他大叫一聲“哥,快跑,他有刀!”然而萬廣慶沒跑兩下,就被絆倒,尖刀從他心臟附近插入,有一根肋骨都被刺斷。鮮血從傷口噴出,萬廣慶當場沒了呼吸。秦鵬怔了一下,立即轉身飛奔,失去了蹤跡。

  在萬春芳記憶中,父親“是個能人”,村裏有紅白喜事,就會去幫忙做飯。蓋房子、做會計、跑業務,萬廣慶都跑在同村其他人前頭。作為最大的女兒,萬春芳得到父親的關注最多。有些事父親不一定會和性子柔弱的母親商量,而是告訴她。上初中時萬春芳“坐不住”,成績下降了,對她寄予厚望的父親總是重重地嘆氣,“斜眼看我”。

  萬春芳記得,父親倒下後,他們向派出所報案,大約1個小時後,縣公安局出動特警大隊到達現場。據《民主與法制時報》此前的報道,警方控制了秦鵬的爸爸和哥哥。但這兩人很快被放了出來,因為“證據不足”。

  秦鵬跑了,萬慶芳和家人只有3天時間悲痛。秦鵬的行蹤不斷從同村人和親戚處傳來。安葬下萬廣慶後,萬家決定,自己找線索,讓派出所抓捕,“一命抵一命”。

  在最初的追兇路上,除了萬春芳外還有七八個親戚。他們從一個朋友家拿到秦鵬的照片,翻印了十幾張,每人一張去各村詢問,這樣一直從夏天走到了秋天。

  害怕同村村民看見,“會通風報信,引起兇手警惕”,他們常常早上6點出發,回村也要等到晚上10點多。母親和奶奶連夜為他們蒸了四五十個饃帶路上吃,渴了就在路邊掬起一捧山泉水喝。

  尋找沒有方向,只能靠一路打聽。路人一句模糊的“見過”“有印象”都會成為萬春芳眼中的救命稻草。她聽説有人在小橋上見過秦鵬,還聽聞秦鵬向一家親戚“扔石頭”,但拿著這些零碎的線索向當地派出所報案後,因為並非所有線索都有價值,警方不是每次都到場核實,有時候出警核實也沒有發現犯罪嫌疑人的蹤跡。

  走得遠了,他們顧不得回家,在路邊的田埂上倒頭就睡,“最好的條件”是睡在別人家的屋檐下。但萬春芳睡不著,聽著身邊的蛐蛐聲,她想起前幾日為父親守靈的那天晚上,“瘆得慌”。

  父親剛去世時,萬春芳甚至沒想過“殺人償命”,她只是想“再也不要和秦家人説話了”。但悲痛和仇恨迅速向她襲來,萬春芳從之前整天在學校裏畫畫、唱歌、跳舞的少女,迅速成長成熟起來,“被家裏的事壓得喘不過氣”。

  自從父親去世後,萬春芳變得沉默寡言。嫌二叔騎車慢,她抓過自行車就往前衝向下一個村莊、下一戶人家。她不敢去想“我爸當時死得有多痛,一下子就沒了”,只有一個目標“找到這個人”,一切都解決了。

  害怕打草驚蛇,也擔心路人聽到兇殺案,不願提供線索,萬春芳拿著照片,一個個問過去“你們認不認識這個人,他是我們家的親戚,精神不好走丟了,可能在要飯,能不能幫忙認認?”

  從壩前村向東出發,沿路是連綿的高山,他們在這條路上向東向西排查了快一個月,才在路旁聽人説犯罪嫌疑人“在林縣(現林州市)要飯”。

  聽到消息,萬春芳和親戚們休息不超過一天,就立刻出發。沒有汽車,他們換了自行車、摩托車,終於趕到了60公里外的林州市。只要有橋,萬春芳就走下去看,像不像有人住過。有一次在一個不足5米寬的橋洞底下,她親眼看到沙地上有一行潦草的字,“看上去像是我父親的名字”,苦尋幾日的她渾身顫抖,覺得有些希望,但最終也還是沒什麼結果。

  父親這根頂梁柱沒了,生活的重壓撲面而來。追兇讓萬春芳離原來的生活軌道越走越遠。原本想做幼師的她放棄了學業,因為“情緒起伏太大,怕耽誤孩子。”她當過保姆,賣過手機,還因為“總發愣”丟了一部。最後,她跟著親戚出去,成了村子裏第一個去南方打工的年輕人。

  她成了一名普通女工,上了流水線,一天做12小時工,“像羊一樣”待在工廠的圈子裏,每個月等待發工資那天。她擺脫不了失去父親的陰影,在做工時會突然哭出聲,別人開玩笑的一句“神經病”在她耳中也仿佛説的是自己。

  在同鄉尹雪(化名)的眼中,這個當時只有17歲的女孩透露出和年齡不符的窮酸、老態,成天哭喪著臉,不愛説話,攢的錢從來不買新衣服,每天最多舍得買5角錢的粽子當早餐。

  她滿腦子想著賺錢,認為“有錢了事就好辦了”。在電話亭用IC卡打電話時,她才會用家鄉話詢問母親和爺爺,“兇手找到沒有”,但家鄉親人的回復都是否定的。

  在家裏種地的母親和爺爺常常去派出所詢問,但得到的回復總是“人都跑了,我們也沒辦法。”

  曾經是萬廣慶案出警人的當地警察郭紹平,和當年的輝縣公安局特警薛姓大隊長之前都向《民主與法制時報》表示,他們為追兇付出了巨大努力,除在輝縣尋找秦鵬外,還在安陽林州市以及山西省尋找,但始終無下落。一兩個月後,警方將派出的警力收回。

  漸漸地,親戚們也一個一個地回到自己的家裏,萬春芳理解他們,“大家都不容易,有一大家子要養活。”

  但她和爺爺不肯放棄。回家時,萬春芳常常等夜深人靜後,跟著爺爺繞過半個村莊,去秦家屋子聽墻根,試圖尋出一些端倪。

  因為“聽力沒爺爺好”,年少的她在黑暗中蹲著,豎起耳朵努力地聽,卻依然什麼也聽不到。

  直到現在,在已過世的爺爺留下的破舊不堪的萬年曆裏,還留著當年每一次的追兇記錄。從1997年案發當日起至1998年萬春芳去深圳打工期間,紅藍色圓珠筆把日曆的空白處標注得密密麻麻,每次只有一句話:“月日,追兇至某地,路人説見過”。不多一詞,也不少一句。記錄一直延續到秦家人搬走。

  最後一次追兇,是他們聽到傳聞説秦鵬逃到了山西。祖孫倆就一路向西出發,“翻過一座又一座山”,來到山頂上一個沒幾戶人家的村莊。沒帶乾糧,爺爺央求村民給自己的孫女盛了一碗稀飯。然而,追兇卻在這裡斷了線索。萬春芳不記得那天自己的腳有多酸,只記得自己的心沉沉地墜了下去。

  2005年,萬春芳在當地媒體《共城時訊》上看到一篇關於此次兇案的報道,才發現案發後,公安機關一直沒有向檢察機關提請批捕犯罪嫌疑人,“案卷卷宗也不知在何處”。“4月14日,市公安局向檢察機關提請批准逮捕犯罪嫌疑人秦鵬。4月26日,市檢察院依法批捕逍遙8年的犯罪嫌疑人秦鵬。”

  但從那以後,又是12年沒有消息。

  根據《民主與法制時報》此前報道,輝縣市公安局刑警大隊人士表示8年未提請批捕一事“的確不妥,可也沒什麼錯。”中國青年報中青線上記者就此向輝縣市公安局提出採訪申請,截至發稿時尚無回應。

  如今,因為靠近旅遊區,壩前村門口的土路修成了水泥路,每天跑運輸的卡車和滿載遊客的客車絡繹不絕,村裏只有老人和小孩,年輕人去了外頭打工,最遠的去了非洲的肯亞。萬廣慶倒下的地方,現在也豎起了大大的廣告牌。

  但對於萬春芳和家人來説,忘記這段記憶實在是太難。路口要修加油站,旁邊那塊地早已被刨得光禿禿,萬春芳卻不敢簽下土地流轉合同,她害怕將來要指認現場時,面對的將是一片硬邦邦的水泥地。

  萬春芳在深圳成了家,有了兩個孩子,2011年回到家鄉。有一次在送女兒上學路過一個十字路口,她猛地看到了秦鵬的父親,推著一輛小推車,在賣甘蔗,“一點也沒變”。她遠遠地看著,一句話都沒説。

  萬春芳恨恨地説,父親被殺後,秦家連一句道歉的話都沒有。有人提議去揍老人一頓,萬春芳搖頭拒絕了。她只是時不時會轉到這裡在遠處觀察,希望有一天看到秦鵬出現。兩年前,秦鵬的父親也不知所蹤,“聽別人説他身體不好住院了。”

  她有時候會想,如果正值壯年父親沒有死,就可以繼續跑業務,為家裏蓋上更好的房子。她也可以順利地完成學業,成為一名幼兒園老師,過著穩定的生活,不用每日都無法控制地去想這事。

  追兇的這些年,她不讓弟弟妹妹參與這件事,覺得“我就是他們的天”,一開始也不想讓丈夫知道自己正在為此事奔走,因為“還有下一代”。她覺得自己“過得這麼辛苦,真是不想活了”,但“要給父親一個交代”,她只能繼續前行。

  如今,她寄希望於通過當地公安局解決這件事。“我只要找到這個兇手,其他都可以不追究了,就希望解開這個心結。”萬春芳説。

  微信文章發出兩天后,河南新鄉輝縣市公安局刑偵大隊發佈通告稱,“對追捕命案逃犯秦英永的工作從未停止”,同時表示歡迎群眾提供線索。

  但萬春芳已經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我們這麼多年過了什麼好日子啊,弄到哪算哪吧,管他呢。”

  有一次,在林縣的路邊,萬春芳遇到一位與秦鵬身影相似的乞丐。當時15歲的女孩既緊張又激動,但是不敢上前,“因為路邊都是一人高的玉米地”,害怕嫌犯隨時可能跑了。他們偷偷地攔下一個樸實的農民,讓他幫忙上前辨認像不像照片上的人。得到肯定的答覆後,萬春芳向派出所報了線索。在等待出警的過程中,她死死地瞪大雙眼盯著對方,一眨不眨。

  但是民警到了跟前,把人翻過來一看,不是這個人。萬春芳仿佛一下子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坐在地上發愣。

  她不是沒想過放棄。有一次,她夢見去爺爺家吃飯,父親也坐在身邊,只有模糊的影子。她突然在夢中崩潰地對父親大喊,“你死了可是舒服了,我發火了,我也不想活了。”父親的身影突然從她眼前消失了,她也從夢中哭著驚醒。

  她從未夢見過殺死了父親的那個人。只是時常會想像著,20年了,對方已經“和我父親當年歲數一樣”,也許變了面貌,也許改名換姓,在世界某個角落活著。

  萬春芳希望他成了家,有了妻兒,這樣也許當她的消息被那麼多人看到時,他的家人會良心發現,勸他自首。

  想到20年來的每一天,萬春芳的眼中迸發出仇恨的光芒,咬牙切齒地説“殺他一千次都不為過。”但她也有些為難,如果秦鵬被抓住了,一定會判死刑,那麼他的孩子將會和當年的她一樣,早早失去父親。

  失去父親的傷痛,這些年反覆折磨著萬春芳。父親所有的遺物都放進棺材了,他們家只留下了兩張照片,一張是父親30歲在山西出差拍攝的,擺在老家一個角落的桌子上,照片中的年輕人笑容燦爛。另一張是他40歲時照的一寸照,被萬春芳用手機拍下時時看著。

  沿著一段近年新修的水渠,穿過一片核桃林,三座不足半米高的墳包在草叢中顯露出來,沒有墓碑,沒有名字,只有不知名的紫色野花開滿墳塋。

  這是萬春芳兩個爺爺和父親的墳墓。根據當地風俗,兒子死得早不能入祖墳,萬廣慶一直到前年爺爺去世時才遷墳至此,當天大雨澆得人睜不開眼。

  萬春芳給三座墳依次磕了個頭,但到了父親這座墳前,她停住了,喃喃地説“兇手都沒抓到,還有什麼可説的呢。”

  下一頁   [延伸閱讀]   河南鎮平縣城管局回應暴力執法:警方已介入調查

[責任編輯:張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