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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第一乞丐村欲正名 標語稱“別跪了 站起來”

時間:2010-01-11 08:51   來源:中國青年報

  

 

2009年12月29日,一名正在玩耍的小寨村兒童。本報記者 張鵬攝

  5元一瓶的劣質白酒下肚,沙啞地唱起“花兒”,李尕猴的眼睛裏才會放出異樣的神采。

  29年前一個陰冷的冬天,李尕猴帶著7歲的兒子流浪成都街頭。李尕猴抱著二胡,反覆拉著從電視上學來的幾首曲子,兒子則伸出凍紅的小手,向行人乞討。“受過的罪大了,那時候人們只給幾分錢,給幾毛的都少。”

  李尕猴所在的甘肅省岷縣小寨村,因被媒體稱為“中國第一乞丐村”而聞名全國。

  由媒體拼接的圖景裏,這個村莊八成至九成的農民像候鳥一樣,在貧瘠的鄉村和諸如濟南、青島、瀋陽、南京等東部沿海發達城市之間季節性遷徙乞討,“夏天去北方,冬天下南方”。 

 

  如今,這個另類成名的村莊是否還延續著它不光彩的傳統?媒體拼接的圖景是否有誇大的成分?不久前,中國青年報記者在實地探訪中感受到了小寨村難以承受之重。

  小寨的另類成名

  和村裏其他人家相比,李家最大的不同是,供出了全村第一個大學生。但至今,李家仍位列這個村莊最為貧困的家庭目錄中。包括世界銀行貸款單在內的5張逾期貸款催收的通知單,還躺在他家破舊的櫃子裏。原因很簡單,李尕猴“要得最早,但沒要下(去)”。

  如今李家棲身的這間磚木混合結構的房子,寬3米,長七八米,建造于2007年,4000元蓋房的錢來自政府的救助。環顧四週,他家最值錢的家當是一台21吋的創維電視機。兩把海綿裸露在外的沙發是別人淘汰的,供冬天取暖的爐子也是經過“特殊處理”的——在爐膛的上面,放置著一個鐵制的爐條,煤只在爐條上燃燒。這樣做是為了省煤。

  供孩子上學,是李尕猴這輩子自認最正確的一次決策。他至今清晰地記得兒子李玉平的責問:“我已經10歲了,還不讓我上學,啥時候讓我上學呢?”兒子對求學的渴望,最終博得了父親的同情。

  李玉平上大學那年,李尕猴執意要陪兒子到湖北國土資源職業學院報到,瞅瞅“大學長啥樣”。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出遠門不是為了乞討。

  但回家的路上,他又去乞討了。這次是為了還兒子交學費欠的債,他沿著荊門、襄樊乞討了一路。他的這種行為很快被聽到消息趕到的兒子制止了。

  2005年,這個村莊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大學生,在他就讀的小寨初中的校報上發表了一篇題為《致全鄉中小學生的一封信——別跪了,小寨人,站起來》的文章。他還在村裏辦起了免費的文化補習班,給孩子們講外面的世界,談人生的理想。

  這一切來源於他的切身體會。童年短暫的乞討經歷,對李玉平幼小的心靈觸動極大,他時常望著城市的高樓大廈夢想:“將來,這裡有沒有我的份兒?有一天,我也要像城裏人一樣生活。”這個鄉村少年認準,讀書是改變人生命運的唯一途徑。

  “當時乞討氣氛很濃,越來越嚴重,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李玉平回憶著將“家醜”“捅出去”的初衷。

  正是這個年輕人的舉動,引發了又一輪全國媒體對小寨村的報道熱潮。檢索當時的媒體報道,“乞丐村”、“中國第一乞丐村”這樣的字眼開始大量出現在相關報道中。

  這也是一部村莊的另類成名史:從2001年開始,幾乎每一年都有遠道而來的媒體記者踏訪小寨,“記者在小寨紮下了根”,外界對於小寨的關注熱度一直未能削減。

  從此,這個寂靜的村莊不再平靜。各種版本的傳聞不同程度上提升了外界對這個村莊的想像力。

  媒體的報道在2009年再次迎來小高峰。這一年,離小寨千里之外的濟南市承辦大運會大型賽事。一項針對流浪乞丐問題的專項治理由此展開,包括來自岷縣的乞丐們被遣返回鄉。

  5年過去,回望當時的舉動,24歲的李玉平自言“問心無愧”。在他看來,“媒體只要把小寨村提出來,就會受到關注,小寨被改變的時間也就會越來越快”。

  乞討減少,但因生活所迫行乞的已基本沒有了

  2008年臘月,李玉平回鄉舉行了婚禮。2010年前夕,從遙遠的江蘇無錫傳來兒媳生下孫女的消息,接到電話的李尕猴樂得合不攏嘴,一連喝了4天的酒。

  如今,“當了爺爺”的李尕猴對生活再無更多憧憬:有洋芋吃、有拌湯喝、有煙、有酒就足夠了。不過有時候,他也會艷羨那些村裏因乞討富起來的人家,“比我供大學生的美”。

  在以房子為財富象徵的鄉村,不少外出討要的小寨農民,把他們的乞討成果都帶回了村子,最早蓋起了锃亮的瓦房。

  “村裏第一批富起來的人是討要的人。”這個説法得到了村支書楊金忠的印證。

  “不是生活困難去討要,而是認為討要來得容易,背後有利益驅動。”中寨鎮民政站站長楊維科説。他曾作為駐村幹部長期在小寨工作。

  據他的觀察,大致從1999年前後開始,小寨人外出討要開始從討要米麵、饃饃、解決溫飽向討錢、謀利轉變。進入21世紀,一些當地農民將外出討要視作是“快速致富”的捷徑,儘管,這種方法並不“很光彩”。

  擁有財富的優勢心理很快會打敗人的尊嚴。一邊是貧困的折磨,另一邊是乞討比種地、出賣苦力收入都要高的誘惑。

  一些外出討要獲得財富的農民,對在城市的乞討經歷諱莫如深。他們大多聲稱是外出務工。

  和村裏其他一些人相比,38歲的楊齡(化名)已經算是不錯的了,至少他掌握了一手熟稔的泥瓦活兒。2001年前後,他曾外出打工,但勤勤懇懇的工作並沒有讓他獲得該有的報酬。歲末,黑心的老闆卷錢跑了,沒有路費回家的楊齡,最終跑到了街頭。

  很快,他發現“討錢比打工容易多了”,而且每天乞討的收入和他出賣體力的收益相當。

  岷縣民政局副局長李康平實地走訪小寨村後發現,“一個村莊去乞討的人,不一定是村裏最窮的。基本上因生活所迫行乞的,已基本沒有了。”

  “這是一種恥辱。”楊金忠説。面對小寨村貧困的現實,這位村幹部坦承“束手無策”,甚至在他的任期內,如何徹底脫掉這頂“不光彩的帽子”,看上去仍遙遙無期。

  但近年來,“乞丐村”的乞丐正在減少,這是不爭的事實。儘管連長期在當地生活的村幹部,都難以掌握村裏實際乞討者的真實數量。據楊維科的粗略統計,即使是討要現象最為嚴重的年頭,“每一個村莊外出討要的農民的數量大概在20人左右”。而如今,“只有星星點點的幾家”。

  可以佐證的是,被外地救助站遣送回鄉的岷縣籍農民數量同時在減少。楊維科介紹説,以往討要現象最為嚴重的歷史時期,每年從各地城市救助站遣送回小寨的農民將近五六十人,而近幾年已下降至個位數。

  在岷縣民政局提供的一份材料中,這樣分析小寨被扭曲的現實:“由於發達地區和落後地區的貧富差距較大,加之討要相對打工來錢快、不費力,致使一些群眾産生了好逸惡勞思想,走上討要的道路。久而久之,使個別群眾的致富觀念發生了扭曲,把外出討要當成了脫貧致富的一種途徑。更有甚者,抓住人們同情弱者的心理,利用婦女孩子行乞討要。”

  乞討財富神話不存在

  在網上言論中,很多評説小寨人的用語隨意而充滿調侃。從上海打工歸來的小董因此“很受傷”。他在上海第一次上網搜索中知道了家鄉的名聲。從此,他絕少向外人提起家鄉的名字。

  這座被污名化的村莊正在經歷前所未有的煩惱:一些生意人的誠信因此受到異樣眼光的質疑,年輕人娶外鄉媳婦也被媒人投以不信任的目光……

  儘管小寨村目前仍有外出乞討現象存在,但據中國青年報記者觀察,外界對小寨村的報道,多少有誇大的成分。

  媒體關於小寨的報道,不無獵奇的字眼。“乞丐村多見二層小洋樓”、“乞丐村乞丐坐飛機返鄉”等真假難辨的細節被無限放大,甚至被製作成網路標題廣泛流傳。

  在媒體和網路交織的世界中,諸如“好吃懶做”、“不知羞恥”、“假乞丐”的標簽貼在了小寨人的身上。

  2004年,有媒體報道來自甘肅岷縣的流浪乞討者,手背上刺有梅花點狀刺青,網路盛傳乞丐們將在成都召開“丐幫大會”。結果被證實“丐幫梅花印”之説“子虛烏有”。實際上,這僅是流行于當地的一種風俗習慣。

  小寨已經成為了一種“品牌”,經常被冒名頂替:不少來自臨近漳縣、宕昌等縣的行乞者,甚至有外地的乞討者,被城市的救助站收容後,都聲稱自己是小寨人。

  李康平接受記者採訪時介紹:2009年,濟南市救助站曾遣返了11個乞討者到岷縣民政局,很快,有6人失蹤了。最終被證實是小寨人的僅為5人。

  傳言説,當地有人乞討討出50多萬元的財富神話。甚至有媒體披露,“租孩子”乞討在當地已成為一種産業……

  在調查中,這個所謂神話的製造者石勝平,向記者否認了這個傳聞。他説,自己的財富主要來自集資經營化肥生意。而“租孩子”的現象已在當地消失。被媒體廣為報道的“乞討大戶”李文義曾以此為生,現在,他的兩個孩子就讀于中寨中學,且學習成績優異。  

 

  “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每當有外人和他談論起小寨的討要現象,37歲的年輕生意人石永茂總是憤憤不平。

  5年前,靠敏銳捕捉到的漲價資訊,計程車司機石永茂開始大量收購當歸。在當歸價格完成一輪從每公斤十幾元到七八十元的“過山車”式瘋長後,他發家致了富,蓋起了街道裏最漂亮的一幢米黃色建築,開始經營百貨生意。

  他對記者説:“我敢説,這條街道的樓房都是靠勤勤懇懇的勞動蓋起來的,沒有一家是靠乞討蓋起來的。”

  事實上,小寨的建築仍以土坯房、磚瓦房為主。記者實地走訪的小寨1社、虎龍村、水坪村等幾個更為偏遠的村莊,少見修建較為新潮的房屋,大多仍是當地多見的土坯房。媒體報道稱“多見二層小洋樓”的地方,多集中在小寨2社和3社所在的集市街道兩旁。

  另外,記者了解到,隨著當地産業結構的調整以及當地“中國當歸之鄉”品牌的日益擴大,不少頭腦靈活的農民正依託在中藥材産業鏈上,勤勞致富。

  “山大溝深,民風淳樸,沒有‘調皮搗蛋’(當地方言,意為不聽話)的。”小寨留給駐村幹部楊維科的印象並不壞。

  記者踏訪小寨村1社的當天,村裏剛剛死了人,恰逢出殯,每家每戶要在自家大門口燒麥草,祭奠亡靈。這個山裏的村莊,仍然保持著很多地方看不見的古樸風俗。

  小寨村的救贖之路

  一條通往小寨的寬約七八米的砂石土路,緊挨著沖刷出川都溝的河流,蜿蜒連綿5公里,隨處可見刷寫在墻壁之上的藍色標語:“別跪了,站起來”。

  在過去的幾十年中,這條道路在夏季經常會被泥石流衝斷。這使封閉的小寨和外界的交流變得更加困難。

  小寨村農民外出乞討的歷史至少可以追溯到這一時期:《岷縣誌》中冷峻地敘述道:“1960年,由於連續自然災害和工作上的失誤,發生嚴重饑饉,形成人口外流和非正常死亡。”

  上世紀80年代初,小寨人尚未解決溫飽,村子裏出現了最早一批外出討要的人。背井離鄉的初衷,再現實不過,“莊稼不夠吃,連青稞面也吃了上頓沒下頓”。

  那時,整個小寨村都面臨著饑餓的威脅。據村支書楊金忠回憶,小寨那幾年連年遭受自然災害,“天曬雨打,連年冰雹,莊稼幾近絕收”。

  這是小寨村最為艱難的歲月。在快速增長的人口和有限資源的矛盾衝突中,環境承載的壓力越來越大。為求生計的村民紛紛砍樹、挖野藥自救。

  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小寨的外出討要現象漸成規模。最為嚴重的一個村子,“60戶村民僅有4戶沒去討要”。

  進入21世紀的第一個10年,貧困依然困擾著這個村莊。

  楊金忠將小寨貧窮的原因歸結為“人多地少,靠天吃飯”——擁有2514畝土地的小寨村,養活著2624口人,每人平均佔有耕地不足1畝。

  來自官方統計的數據顯示:2009年,這個村莊農民年每人平均純收入達到1980元。而這一年,全國農民年每人平均純收入已首次突破5000元大關。

  從嚴格意義上講,被媒體稱為“乞丐村”的小寨,並非指一個村莊。按照行政劃分,小寨村下設12個社。2004年,全國撤鄉並鎮的大幕拉開。這一年年底,小寨鄉被合併到中寨鎮管轄。

  5年來,來自當地政府的各種傾斜政策向小寨匯聚,試圖拯救這個村莊。

  建學校是這條救贖道路上的重要一環。為防止寒、暑假期間一些家長帶領小孩外出行乞,中寨中小學的學生被要求每隔10天必須返校。每個假期,每個學生家長都會收到來自學校的一封信,教育他們告別恥辱。

  56歲的薛合存被列為低保戶後,再也沒有出去乞討過。放眼這個“老乞丐”的家,吃的麵粉、炕上蓋的軍被、身上穿的阿迪棉衣,都來自政府的幫扶。在總共524戶人家的小寨村,享受低保政策的家庭數量已超過100戶。當地政府還為一些特困戶提供補助資金,修繕危房。

  長期的造血功能也被提上議事日程。據介紹,目前,小寨村正在實施“整村推進”的扶貧項目,旨在幫助小寨農民發展暖棚養植等致富方式,以增加收入。

  儘管救贖之路仍顯漫長,但45歲的虎龍小學校長郎俊文相信,“小寨的乞討現象僅是暫時的産物,終究有一天會銷聲匿跡。”

  他自稱是一個“負重者”。作為一個教育者,他試圖用正確的思想喚醒這些農民的子弟,“勤勞致富是根本,靠自己的雙手才能改變命運”。

  等待正名的小寨

  流動是人類基本的命運。不過,小寨人的這種流動總是沉重的。

  在通往岷縣的長途班車上,我開始想像小寨村的模樣:封閉的、人跡罕至的、孤獨的、絕望的、掙扎的。

  剛到小寨那個下午,我多多少少有點失望:呈現在我眼前的小寨,和西部的大多數村莊相比並沒有什麼兩樣。他甚至有點詩意與熱鬧:一條小溪靜靜地流過村莊,婦女們在小溪旁洗衣聊天,兩幢現代化的教學樓裏傳來瑯瑯讀書聲。

  但走進他們的生活,觀察他們的言行,你就會發現,詩意與熱鬧都是表像,掩蓋不了它的貧困與憂傷。

  哲人黑格爾説,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在小寨,我一直努力地在尋找促使這種流動的合理性。答案或許很簡單,嚴重的地域差距、貧富差距、城鄉差距製造了流動所需的不平衡。

  當這種行為被大多數人效倣並上升到文化層面,就會表現出極大的慣性。小寨就是這樣一個複雜的矛盾體:既滿腹委屈,又無可奈何;既民風淳樸,又道德崩潰、秩序失范。

  而外界的過分關注,讓小寨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表面上,那些刻板成見的媒體印象並沒有影響到小寨的節奏,但被污名化下的村莊,其實“很受傷”。

  不得不説,是一些媒體不夠全面的報道推進了小寨村污名化的過程。當媒體將道德大棒砸向他們眼中所謂“醜”的東西時,事實上,偏見已經形成。

  從某種意義上講,小寨村很像曾經被妖魔化的河南。污名化的過程很容易完成,而為其正名的過程卻相當漫長。任何一個理性的記錄者,應該理性地看到小寨的變化和當地政府做出的努力,面對卑微的生命,理當心存悲憫,而不是以獵奇者的優勢心理去摧毀這個鄉村的秩序。

  在虎龍村陪我採訪的村支書包來忠,再次打算向上級打辭職報告。妻子腎結石手術,先後花掉了3萬多元,致使他欠下一屁股債。鄉里去年特事特辦,將他家列為低保戶,每月領50元的補助。但這不能解決長遠的問題。對於這個45歲的男人來説,打工是他唯一能還上貸款的方式。他打算年後外出打工。

  握別時,我擁抱了這個男人。

  離開小寨時,我花一根煙,請一個騎摩托車過路的年輕小夥兒載我出了川都口。他問我:“你感覺我們這怎麼樣?”

  不等我回答,他説:“地方不好,人窮得很。待著還成。”

  我默然。冷風嗖嗖地從我臉上像刀子一樣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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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張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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