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4月3日,河北安新縣北六村,進村路口設有檢查站,有村民在路口執勤,不讓與建築有關的車輛進村。新京報記者 李強 攝
4月3日,河北安新縣宋莊村,村民展示捕獲的小龍蝦。新京報記者 李強 攝
4月4日,河北安新縣大陽村,一戶民宅已停工,裸露著地基。新京報記者 李強 攝
4月3日,安新縣小王村村民袁玉山和老伴站在院子裏。新京報記者 付珊 攝
雄安新區成立3日以來,原本三個默默無聞的河北小城一直在沸騰著。
2017年4月1日下午6點,新華社發佈新聞稱,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通知,決定設立河北雄安新區,涉及河北省雄縣、容城、安新3縣及周邊部分區域。
新聞寫道,這是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作出的一項重大的歷史性戰略選擇,是繼深圳經濟特區和上海浦東新區之後又一具有全國意義的新區,是千年大計、國家大事。
京津冀協同發展專家諮詢委員會組長徐匡迪隨後向新華社透露,之所以選這片地區作為新區,綜合考慮了交通、地質、水文、建設成本等方面因素,"這裡交通便捷、環境優美,現有和已經在規劃多條城際鐵路和高速公路。另外,這個地方人口密度低、開發程度低,發展空間充裕,如同一張白紙,具備高起點高標準開發建設的基本條件。"
消息公佈後,三個小城立刻熱鬧起來。
一位雄縣巡警在1日下午6點收到通知,"取消一切休假,半小時內上崗。"外地牌照車輛在大街小巷穿行。雄縣酒店爆滿,一家漢庭酒店3日晚上原本100多元的客房賣出了688元的價格。
謎底揭開
新聞發佈時,安新縣大王鎮小王村村民梁飛正在玩手機,"新聞出來之後,我的微信群都炸開了"。梁飛説,大家的第一反應是"原來如此"。
去年開始,村子裏發生的種種奇怪的事情,都能靠這則新聞解釋明白了。
去年8月,保定傳出一種説法:"白洋淀市"將會很快浮出水面,這個市將由雄縣、容城和安新三地組成,很可能由省直管,或者由河北省與北京市共管。
梁飛也聽説了這個傳聞,他當時不以為然,"即便要建市,也是至少10年之後的事情。"
梁飛曾經也想像過,如果村子要發展,可能就是給村民們蓋個漂亮的小區,卻沒想到一躍成為副省級別的地區。
"給我們趕上了千年都等不上一次的機會,像做夢一樣。"説到這裡,梁飛臉上露出了笑容。
多位村民告訴記者,他們當時並不相信這個説法,沒往心裏去,"這麼好的事情輪不到我們。"
之後,有網友在貼吧上發帖説,三個地方的樓市受傳言影響,房價上升,"甚至安新和容城的售樓處都説,這兩個地方已經下了通知,所有樓盤一律不準再向外賣了。"
這個説法引起熱議,帖子下的回復都表示"不相信",有網友回復道:"不管白洋淀市有沒有譜,建個市跟賣樓有什麼關係?可能如果真要建市的話,土地價格飛漲,樓盤也水漲船高,但是卻並沒有不讓賣樓的道理吧?"
然而,消息成真了。
"沒想到中央給定位定得這麼高。"雄縣縣直機關一位副科級幹部説。從官方到民間,人們不約而同地用"太突然了"來形容這個國家戰略的出臺。
4月2日下午6點,在雄縣一段路口維持秩序的巡警張謙(化名)已經將近24小時沒合眼了。
幾乎是與新華社發佈設立河北雄安新區的消息同步,張謙在1日下午6點左右收到通知,"取消一切休假,半小時內上崗。"
張謙記得,設立新區的消息出來後,車輛和人流便涌向了這個小城。最擁堵的時候,兩個紅綠燈之間的車輛堵得動彈不得。
他透露,雄縣警局出動了數百名警力,幾乎每個路口都派駐站點,24小時輪班工作。
外地牌照的車輛在大街小巷穿行,各種剮蹭事故也隨之而來。最多的時候,一個小時內發生了20多起。
當天,躁動不安的整晚,雄縣東環快捷賓館的前臺老趙也沒睡成個囫圇覺。
這是一家再普通不過的賓館。但從4月2日淩晨2點到6點,"屋裏的電話就沒斷過。"
賓館客房的價格也水漲船高。原來每晚80塊錢的標準間,一夜之間漲到了220塊。
幾乎每家酒店都是爆滿。雄縣的漢庭酒店迎來了開業後的高潮,前臺的工作人員興奮地説,3日晚上原本100多元的客房賣出了688元的價格。
每天工作到兩三點
民間躁動的同時,官方忙得馬不停蹄。
4月1日下午,接到通知的雄縣縣委書記萬樹軍和縣長楊躍峰趕到石家莊開會。
根據《河北日報》的報道,這是由河北省委召開的全省領導幹部會議。會上,剛剛到任的河北省委副書記許勤傳達了《中共中央、國務院關於設立河北雄安新區的通知》。
此前,許勤還是中國首個經濟特區深圳的黨政一把手。
散會後,陪同縣長到石家莊開會的雄縣政府辦主任劉賀茂獲知了這個消息。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新華社和央視新聞聯播相繼發出報道。
消息傳遍全國,劉賀茂的手機也被新聞刷了屏。他告訴新京報記者,領導們回來以後,馬上根據上級精神研究下一步如何去做。
被取消休假的不止一個部門。2日早上,雄縣縣委一位副科級幹部被領導打來的電話吵醒,臉都沒顧上洗,就開車趕到單位值班。位於雄縣縣政府大樓5樓的發展改革局辦公室裏,也有多名幹部在假期坐班工作。
為了防止房地産市場可能出現的震蕩,雄縣縣政府連夜組織相關部門,封掉了城區的售樓處和房産仲介公司。
4月2日上午10點半,雄縣召開關於房地産整頓的緊急會議,房産市場全面凍結。根據劉賀茂介紹,縣政府組織了相關部門,以及房地産企業和房産仲介參會。
會議一個接著一個。4月2日下午,記者趕到雄縣縣政府時,相關負責人稱政府內部仍在開會。
坐在記者面前,略顯疲態的劉賀茂透露,連續幾天,他們都工作到淩晨兩三點。
根據他的介紹,新區設立後,當地官員的工作主要分為兩方面,一是部署應對炒房現象,二是深入鄉鎮進行工作調研。
更高的層面上,河北省的主官也走到了田間地頭。河北新聞網報道稱,4月3日至4日,河北省委書記趙克志、河北省委副書記許勤趕到雄安新區調研。
官方發佈的照片中,身著黑色夾克的趙克志和一身西裝的許勤一起走在農田旁的土路上,雄安新區籌委會臨時黨委書記袁桐利緊隨身後。
位於雄縣20公里外的容城縣,一座黑色的大樓--奧威大廈,悄然間成為雄安新區籌委會的所在地。這座大樓戒備森嚴,不再對外開放。
村民巡邏隊查違建
在地圖上,安新、雄縣、容城三縣政府三點連線,三角形的中心位置範圍內,安新縣大王鎮的小王村位於其中。
小王村是大王鎮十五個行政村之一,有1300左右人口,經濟發展在全鎮屬於中游偏下。大王鎮距離縣城7.5公里,與容城縣交界,屬農業大鎮,還有不少家庭手工作坊式的服裝廠。
村裏的老支書袁玉山告訴記者,600年前的明朝時期,小王村的祖先從山西洪洞縣移民至此。在他的印象裏,小王村經歷了抗日戰爭、大躍進、三年自然災害之後,農民的日子逐漸好轉,改革開放之後,農民的生活不再動蕩,趨於安穩,直到今天。
不過,因為村子位置的重要性,小王村今後的命運,或許將被扭轉。
小王村的村民們推斷,村子應該位於雄安新區規劃中先行開發的起步區(100平方公里)內,他們相信小王村在首批整體搬遷改造的區域裏。
小王村村民梁飛,今年30歲,皮膚黝黑,性格外向,説話嗓門中氣十足。
記者見到梁飛時,他手臂上戴著執勤的紅袖套,正騎著自己銀色的電瓶車在馬路上穿梭。
雄安新區成立之後,村裏應上級政府要求,成立了巡邏隊。一共12人,每兩人一組,每天從早晨8點到晚上7點,全村巡邏,監督村民不能修建房屋。
今年春節後,村子裏多個正在建的房子都被要求停工。
李雲(化名)去年把家裏在路邊的門面房拆除。今年年初,他們把地基打好,磚頭和鋼筋水泥也訂好了,打算春節後開始原址重建,卻被縣政府派來的幹部喊停,理由是他們違建。
3月3日,村裏各處貼出通知,安新縣政府對城鄉違法佔地和違法違規建設開展專項整治行動。行動的結果是,村子裏所有在建房屋都必須停工,也不準裝修。
為了制止違建,村裏希望有年輕人參與巡邏,30歲的梁飛見生意不忙,主動請纓,在他看來,"這是國家的事,不是小事。"
"村民不守規矩不行,都照相了。"梁飛説,每個打算建新房的地方,村裏都已經三個角度照相了,如果繼續建,立即能對比看出來,沒有村民敢"頂風作案"。
"我們大王鎮最緊張了,第一期工程先拆我們大王鎮。"梁飛從村幹部那兒聽説了消息,"今年應該會拆,而且是我們這樣的黨員戶先拆,做榜樣。"
梁飛説,大王鎮的幹部們最近常開會,但村民們至今也沒有得到確切的消息。村裏的幹部只是告訴他,巡邏工作要持續到拆遷結束。
從去年開始,縣裏凍結了居民戶口,除非是本鎮的年輕人結婚可遷戶口,不同鎮的戶口都被凍結了。現在,梁飛等村民的戶口,只能往外遷,不能遷進來。
去年,大家都不明白政府此舉是為何,直到雄安新區的消息正式公佈,一切都好理解了。"沒車沒房沒存款,但是我是雄縣戶口。"這樣的段子開始在網路上流傳。
"往我們這裡遷戶口,就和上北京戶口一樣了嘛。"梁飛兩手攤在家裏棕色皮沙發的扶手上,蹺著二郎腿,説話的語氣上揚了幾分:"現在我出去,都感覺自己身價不同了,感覺自己一夜暴富了,很驕傲的感覺。"
"國家要我搬去哪,我就去哪。"梁飛説,他相信,國家肯定不會虧待老百姓。
未來的希望
在雄安新區,老百姓開始習慣"特區"人民的稱呼。更多的人在驚喜之餘,開始思索自己和這座城市的未來。
雄縣政府的大門外,已經成為外地人合影留念的一個地標。人們在此擺出各種pose,對著鏡頭微笑。他們身後,是可能將在不久後被換掉的縣委縣政府招牌。
當地人士説,不少農民已經開始計算自己的房子拆遷後將得到什麼樣的賠償。"各種説法都有,但都只是猜測。"
在雄縣等地,紅色的摩托三輪車是最常見的交通工具。開了3年多摩的的老張開始想像,以後這裡如果都是高樓大廈了,他這摩的估計就不讓跑了。
賣早點的老王則顯得寵辱不驚,他一手把燒餅貼進冒著紅色火苗的爐子,咧嘴笑著説,該咋過還咋過唄。
雄縣塑膠印刷企業老闆劉陳(化名)最關心的則是,未來的雄安新區究竟會是什麼樣的産業佈局?
最近兩天,劉陳每天都會拿著手機看上幾眼關於雄安新區的新聞。前一天和朋友見面時,他們聊到了企業的未來。
劉陳心裏清楚,塑膠印刷産業存在污染。而新區規劃的産業佈局出臺後,自己的廠子或將面臨搬遷,甚至是關停的命運。
但他也覺得,國家的規劃肯定會給他們想個出路。畢竟,塑膠包裝是雄縣民營經濟的四大支柱産業之一。
至今,官方沒有公佈任何具體的措施。不過,京津冀協同發展專家諮詢委員會組長徐匡迪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按照中央要求,新區建設要走出新路。重點要因地制宜地制定政策,做好傳統産業的整合和升級,做好就業保障;統籌好移民搬遷和城鎮改造,讓搬遷農民融入城鎮生活;積極探索體制機制改革創新。
這幾天聽鄰居們議論紛紛,小王村老支書袁玉山心裏也掀起了波瀾。"我是老黨員,國家怎麼要求,我就怎麼做,決不會拖國家的後腿。"他對老伴也這麼説。
如今,老兩口過著清貧的日子,老房子建了30年,電視機和木頭沙發等傢具用了20年還捨不得換,老兩口還睡在火炕上。
院裏有桃樹、杏樹、葡萄、石榴樹。還有一棵20年的核桃樹,高5米,樹榦有盤口那麼粗。袁玉山説,別看這樹現在光禿禿的,到7月會結滿核桃,能有200斤,"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吃到今年的核桃。"
雄縣雄州鎮南辛立莊村一位村民則告訴記者,他們一年只種一季玉米,村裏許多人在地裏種了果樹。
提起雄安新區,站在田間的他抬頭笑了笑,"等國家的好政策。"
天地遼闊,北方的農田一眼望不到邊。人們期待著雄安新區未來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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