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往年不同,北京各高校正在全面實施一種叫做“機審”的論文檢測,也就是用一個專門審查論文是否存心抄襲的“論文測謊儀”軟體來檢測學生論文。其原理是通過數據庫對比,判定一篇論文是否有抄襲行為。幾年前,該檢測系統還只是有限地用來對隨機抽取的論文進行檢測,今年則普遍用於所有學生。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據媒體曝料:為了對付這個所謂的“機審”,商家專門推出了“反檢測”服務,並開發了專門的反檢測軟體,其數據庫更加全面,操作更加簡易,短短10分鐘,便能夠檢測出一篇論文中和數據庫雷同的部分,用紅字標出,並且給出修改建議。此外,商家還為付費者提供修改論文的注意事項和修改辦法。該服務價格便宜,學生只需花費一兩百元,就能順利過關。
説實在的,論文測謊儀的出臺本身就很滑稽,學術誠信本應建立在對學術的敬畏之上,建立在一個社會的誠信文化之上,當然也離不開嚴格的學術監察機制。但如今到了需要對每篇論文都用測謊儀去測試的地步,這等於把所有的學生都視作抄襲嫌疑犯,作為一個大學教師,我感到很可悲,也很心痛。
問題到底出在哪?
我相信任何一個大學生、研究生都不可能沒有基本的分辨是非的能力,他們不可能不知道抄襲是不應該的甚至是可恥的,但他們仍然選擇了抄襲。這是這個時代的最大悲劇:一些人在具備辨別能力的情況下仍然選擇作惡和犯錯,明知其錯而犯之,明知其惡而行之,明知其非而為之。這種犬儒主義和投機活動的大面積氾濫,是對全社會道德精神的巨大腐蝕。
我不相信性惡論。問題是我們這個社會為什麼存在著鼓勵抄襲的土壤,鼓勵作惡的環境。不是嗎?一個人如果遵紀守法,會發現自己總是吃虧,總是被嘲笑被冷落;相反,做不道德的事則風險很低。不僅學術論文的寫作是這樣,其他領域也無不如此。本人乘計程車的一個體會就是:誰違規誰走得快,誰不違規誰就得沒完沒了地等著,被一輛接一輛的車子“加塞兒”。今天中國社會最可怕的是有一種氛圍容忍人們不去遵紀守法。
隨之而來的一個怪現象是:一些人比著看有沒有比自己更壞的。比如,網上很多匿名帖子為學生論文抄襲辯護,其中最重要的一個理由就是:為什麼只拿學生説事?為人師表的老師還抄襲呢,學生怎麼就不能抄襲?再説了,我們這個社會各行各業不都有人造假嗎?為什麼只是苛求學術界? 如此這般,一些人還會産生冤屈和倒楣心理:與我一樣壞或比我更壞的人不都逍遙法外、春風得意嗎?如果大家都這樣比下去,我們社會的道德風氣只會越來越壞。
那麼,如何改變我們社會誠信缺失的現象?我以為,社會誠信的建立首先要有制度環境的保障,而政府各級部門的誠信與否直接影響社會風氣,社會風氣又直接影響普通百姓及大學生對誠信的態度。
誠信的基本含義是遵守契約,現代社會的契約既包括社會內部各公民之間的契約,也包括公民和政府之間的契約。依據現代主權在民、人民主權的基本理念,人民把權力交托給政府並承諾做一個守法的公民是有條件的,這就是政府和國家其他權力機構必須履行對於人民的承諾。如果政府各級部門帶頭不遵守承諾,那就必然失去公民對於政府以及國家權力機構的信任,此後又會進一步導致公民自己也不遵守公民義務的承諾。如果出現政府官員貪污腐敗、失信於民的現象(類似于前幾年上海的社保基金事件),而老百姓對此又無可奈何,那麼,就會出現公民“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現象。
我們不能假定每個人都能夠本著良知堅守誠信,破壞誠信的人總是存在的。問題在於如何建設一種有效保證誠信的制度環境,讓破壞承諾者不僅得不到好處,還要付出極大代價。學術造假大量存在的原因之一,是懲罰力度不足,抄襲者被發現後缺乏嚴厲的懲罰措施,即使媒體報道了也不過躲避幾天,等過了風頭依舊能東山再起。
毋庸諱言,今天社會上流行著一種“爭相比壞”的現象,它引發了劣幣驅逐良幣的惡性迴圈,導致全社會的互不信任……
溫家寶總理最近指出:“我們要把依法治國和道德建設緊密結合起來,深化政治體制改革、經濟體制改革、文化體制改革、司法體制改革,完善法律法規,使有道德的企業和個人受到法律的保護和社會的尊重,使違法亂紀、道德敗壞者受到法律的制裁和社會的唾棄。”溫總理把道德建設、誠信建設和法制建設、體制改革聯繫起來是非常有見地的。因為政府以及國家其他權力機構——比如警察機關、法律機構的誠信和守約的意義遠遠超出普通百姓。竊以為法律的制裁比社會的唾棄更為根本。社會的唾棄是一種軟性的道德譴責,不具備硬性的法律效應。很多受到社會唾棄的人實際上並沒有受到法律的制裁。結果,不僅法律對人的行為的威懾力和引導力被削弱,而且社會的譴責也變得越來越無力,最後人們乾脆不再譴責而去效倣。
好的制度能使壞人變好,壞的制度能使好人變壞——在這個意義上,論文測謊儀引發的連鎖反應,由深層次的體制因素産生的“爭相比壞”的惡性迴圈,更值得我們警惕。(陶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