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年時代的李寶櫆
京劇名家李寶櫆先生,無論京、津、滬、寧,還是東北一帶,都知道他是位梨園界多才多藝的奇才。在他而立之年,北京《立言報》撰文道:“李寶櫆夙以聰明著稱,無所不能,無所不精,故得有‘萬能博士’之美譽。他在臺上臺下都是一個罕見的人才。為人尤其熱心,磊落不羈,舞臺經驗宏富,更具有研究性,別人不明白的事,經過他一番思索便能解釋清楚……”《中國京劇史》《上海京劇志》的人物專欄裏都有李寶櫆的單獨條目。
登臺獻藝是多面手
古都北京物華天寶,人傑地靈,曾經涌現出不少身懷絕技的梨園弟子。寶櫆的祖父壽山、父親菊笙均為京城一代名伶。家學淵博,耳濡目染,在寶櫆咿呀學語時,心田就播下了京劇藝術的種子。而這種子的生命力,是那樣的頑強、持久、旺盛、喜人……
一個稚氣未脫剛滿9歲的孩子,便跟隨父母到吉林、哈爾濱、黑龍江等地演出娃娃生和小丑,竟能脫穎而出,深為觀眾喜愛,被稱為“九歲紅”。
有一次,到蒙古庫倫演出,途經滿洲裏,當地劇團請他們唱一齣,李父因旅途勞累未能登臺。母親徐淑賢就和寶櫆同演了出《十八扯》。母親飾演妹妹孔鳳英,寶櫆扮哥哥孔懷。他的面部和腦後都畫臉,一齣臺前後亮相,就引起了全場轟動。連演三天,場場爆滿。當地劇團送給他們幾百斤的大肥豬和幾十斤大麵包,以作酬謝。
京劇科班裏有句口頭禪,“要問夠不夠,先學三十六”,就是説進了科班,練功受訓,吃盡辛苦,由師傅口傳心記學會了三十六齣戲,再練兩年紮實基本功,才能正式搭班唱戲。李寶櫆幼承家學,功底深厚,並未因會了“三十六”而滿足。他勤奮苦學,又不恥下問。在藝無止境的坎坷歷程中,不停地探索進取,日積月累,他所會的戲不知有多少個“三十六”了。
李寶櫆腹笥淵博,“昆亂不擋”。他雖本工老生,但武生、小生、花臉、丑角等均能,尤擅老旦,戲裏需要他演什麼角色,他就扮什麼角色。他與四大名旦梅、尚、程、荀,四大老生馬、楊、譚、奚以及金少山、小翠花、李玉茹、童芷苓、言慧珠等都合演過,與高盛麟、裘盛戎、李少春等更是老搭檔了。
1933年8月一個晚上,李寶櫆乘著包車從北京的東長安街向西城急馳,原來戲劇家王泊生在東長安街的吉祥大戲院演出新編歷史劇《大屠宮》,王泊生飾漢獻帝,請李寶櫆扮吉平。這天,正趕上尚小雲在西城哈爾濱戲院演出《奇雙會》,特邀李寶櫆扮李奇。兩邊都無法回絕,他只好在吉祥大戲院演完了吉平,再趕到哈爾濱戲院上演李奇。他在乘車途中手腳麻利地喬裝打扮,做到兩不誤。
為什麼好多名演員對李寶櫆如此厚愛,非他不可呢?因為不管什麼演出,只要有他在就穩成功。例如李少春在東北演出《兩將軍》忽覺身體不適,欲借中場改裝之際稍事休息,場上李寶櫆飾劉備僅有幾句唱,後臺暗示他“馬後”(即拖長些時間),他便現編了一段“二六”,可飾演馬超的李少春仍不能上場,他又即興編了段“垛板”,才算救了場。類似這種“救場如救火”的舉動,在寶櫆來説是不勝枚舉的。
因此梨園同仁對他寵愛有加,尊稱他為智多星、戲博士、活戲典等,他是京劇界十九世紀以來的“能”派演員。
編排劇目是能手
解放後的幾度政治風雲變幻,不僅給人們也給藝術權威李寶櫆帶來了諸多困惑和災難。1958年反右期間,他被發配到安徽臨淮崗。後由梅蘭芳夫人出面,國家文化部行文,組織上派我帶著文件三上安徽臨淮崗農場商調,1962年秋才調來南通專區京劇團,和夫人沈酈明一起重操舊業當演員。
其時,正值南通專區京劇團演得轟轟烈烈的《火燒紅蓮寺》受到批判而停演,一時間又拿不出新戲。正在萬般無奈之際,寶櫆先生來了。他一到,立即走馬上任組織大家排練大型機關布景京劇《宏碧緣》。該劇很快搬上了舞臺,觀眾反響強烈。於是他又拿起筆來續寫二本,仍親自執導。這頭、二本《宏碧緣》久演不衰,紅遍大江南北。
寶櫆先生每搭一班,都要寄才華于筆端,編排新戲。他先後創作、改編、與他人合作的劇本共有30多個,寫了幾百萬字唱詞與道白。凡是他寫的戲都能搬上舞臺,與觀眾見面,因為有戲可看。《劇本月刊》曾發表了他改編的《探陰山》,接著上海人民出版社又發行了單行本。
初出茅廬的李少春,在北京一時沒戲演,打不開局面,便請教李寶櫆。怎麼辦?李先生一時也彳亍不前。他信步踱進大祖母佛堂,看到迎面壁上用十八尊羅漢形象組成的對聯,上聯是“紫竹林中觀自在”,下聯是“白蓮臺上現如來”。他由此得到啟發,編出了神話京劇《十八羅漢鬥悟空》,十八羅漢各顯神通,分別與孫悟空鬥法,好不熱鬧。李少春出演孫悟空,大有用武之地。李寶櫆在前半部戲裏飾太上老君,在猴戲老君時,他的許多老生撲技,瀟灑有致,更襯托出李少春猴戲絕技。在戲的後半部,他演睡羅漢,更有創造,在“睡”字上大做文章。先打了一套似太極又似八卦的混合拳,接著連打哈欠,倒地“睡”了,又走了幾趟拳腳,再次撲地又“睡”。把睡羅漢的“睡”刻畫得淋漓盡致,具體入微。這齣戲不僅在國內轟動,出國演出,也屢獲好評。
1940年夏,嶄露頭角的童芷苓在青島演出時,正碰上已經成名的吳素秋在青島另一家戲院上演《紡綿花》。眼看難以對付,便上北京求援李寶櫆。李先生因人編戲,連夜為她編了出《戲迷小姐》與吳素秋唱對臺戲,結果轉危為安,勝利收場。童芷苓的這齣戲和李先生為她排的另一齣戲《十八扯》,以後到了上海,曾紅極一時。
抗美援朝時,李先生和唐韻笙根據《東周列國志》上《假途滅虢》的故事,編排了《唇亡齒寒》並和梅蘭芳進行義演,取得了良好的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
製作工藝是巧手
史無前例的“紅色風暴”刮得全國人民暈頭轉向,文藝團體固然難逃厄運,“反動藝術權威”李寶櫆自然成了活靶子。
在那風雨如晦的日子裏,李寶櫆和夫人住在京劇團練功房的樓梯間裏。他在既吃飯又寫字的小桌上,放了盆曬不枯、幹不死的仙人球,以激勵自己。被批鬥回來,同樣手不釋卷,寒冬酷暑,筆不停揮,敝衣糲食,艱難前進。寫戲劇典故、戲劇格言而自娛自樂。不能登臺演出,就為“革命樣板戲”做道具。他製作出來的東西,到臺上真假難辨。成天“舉旗抓綱”的工宣隊隊員看了《智取威虎山》形態逼真的酒罈、大碗,《沙家》鮮蹦活跳的魚、蝦和螃蟹,不得不暗暗稱讚“這老頭兒確實有兩下子”。
殊不知凡是舞臺上的事,李寶櫆沒有不精通的,除了製作道具外,他還能做服裝、盔頭。當年他為李少春編排《十八羅漢鬥悟空》,那十八尊羅漢的造型都是他反覆琢磨而設計的,每尊羅漢的面具,所執兵刃、靶子等都是他精心創作的。十八尊羅漢形象各異,體態不同,活靈活現,滿臺生輝,致使觀眾目不暇接,嘆為觀止。他扮演現代京劇《洪湖赤衛隊》的彭霸天,人物造型也是他自行設計的。一齣場,就引起觀眾的新奇之感。
“文革”後期,一領導班子成員説:“李寶櫆表現不錯,可利用他一技之長,讓他到學員班教戲。”但在全團大會上宣佈了兩條:一、對他不許叫老師;二、不許教正面人物的戲,只能教鳩山、欒平、胡傳魁、刁得一、刁小三等反面角色。今天聽來令人啼笑皆非,但在當時確是事實。
教戲育人是神手
粉碎“四人幫”以後,年逾古稀的李寶櫆老先生意氣風發,再度煥發出藝術青春。1979年,上海京劇院來通特邀李老為其改編了全本《呂布與貂蟬》,著名表演藝術家李麗芳前演貂蟬、後演呂布。李老飾王允並擔任藝術顧問。該劇同年秋在上海延安劇場公演,滬上各家報刊及電視臺均作報道,又一次譽滿申城。
1981年10月,《解放日報》和劇協上海分會舉辦梅派藝術演出活動。整個紀念演出盛況空前,梅葆玖、梅葆玥也到了上海。李老緬懷他曾為其配戲多年的藝術大師梅蘭芳,精神抖擻與著名表演藝術家俞振飛演出了當年和梅蘭芳多次合作的《販馬記》。滬媒體特地作了報道:“著名的硬裏子老生,74歲的李寶櫆,近年來曾兩次來滬,身手、演技均不減當年,獲得內外行一致好評。”
1982年春,江蘇省戲校多次來通特聘李老去戲校任教,南通市文化局從大局出發而同意。李老先到各地招生,接著到校執教。李老教唱戲,先講所教戲的時代背景、劇情簡介、該角色其時之心態,接著談如何唱,為什麼要這樣唱,使學生不僅知其然,而且能知其所以然。這樣學生唱時就能以情帶聲,做到聲情並茂,所塑造的角色,演來就能栩栩如生,逼真感人。
李老在教戲時,尤其注重戲德教育。他編了許多有關格言告誡學生,他認為“戲是一棵菜,合攏才可愛”。角色不分大小,都要入戲。“配戲不溫不火,不攪不搶不拖,見機生情靈活,做到珠聯璧合。”記得當年他配唐韻笙在上海天蟾舞臺演出連臺本戲《十二金錢鏢》,二人對唱“二黃散板”。唐韻笙使了個“苦薑絲”的拖腔,博得當場4000多觀眾齊聲喝彩。寶櫆緊接著也使了個“苦薑絲”,同樣掌聲四起。真是“鬥”煞臺上演員,喜煞臺下觀眾。是的,寶櫆在臺上時時、處處想著主角。主角嗓門兒脆,他就“冒上”;主角嗓子“毛了”,他就“悠著”,決不喧賓奪主。儘量把觀眾的注意力引到主角身上。
李老教戲育人有方。他和其他老師一道,花了近3年時間,便使這批學生脫穎而出。他將瀕臨失傳的《太白醉寫》《雙投唐》《女斬子》等傳統劇目親授給學生。後這批娃娃到上海天蟾舞臺公演,連日滿座,十分火爆,廣大觀眾讚嘆不已:原來是李寶櫆先生教出來的學生,名師出高徒嘛!
著名京劇評論家江上行,對戲路寬、戲德好的李老進行了專訪,請他談談教育這批孩子的心得和體會。李老根據切身體會,談了十項高見,江先生逐一筆錄,以《李寶櫆談教學心得》為題,收在江的《六十年京劇見聞》裏。1986年12月,該書由上海學林出版社出版、發行。
1987年7月,李老回北京老家,不料溘然長逝,竟成永訣。噩耗傳來,情何以堪。著名劇作家翁偶虹先生在挽幛中寫道:“故人辭我淚滂沱,藝海長航悲逝波。甘作股肱鑲整體,時刻肯綮獻宏謨。曾歌龍虎《風雲會》,更解貔貅《南北和》。劇業正需群宿輔,鬥魁何以沒銀河。”這既是對李老深切哀悼,也是對他藝術生涯的真實寫照。
(來源:南通日報 文/張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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