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緯國晚年曾經三次託人到大陸祭親(組圖)

時間:2009-06-25 09:46   來源:人民網

蔣緯國
  
蔣介石在江西與蔣緯國、蔣經國合影


  正是江南亂花迷眼、新綠彌望時節,我與臺北旅浙的吳神農先生,相晤在太湖南岸的龍溪江畔。

  眼前這位身板精幹筆挺的長者,氣色清朗,言辭敏捷,真讓人不敢相信他已然年近八旬。吳老笑稱,這應該得益於自己大半輩子行伍生涯的磨礪。吳祖籍長興(今為湖州市所轄縣),1949年隻身去臺,謀職軍界,曾以國民黨軍裝甲兵司令部綜合參謀的身份,在蔣緯國近側服務多年,兩人過從甚密;尤其是在蔣的晚年,彼此皆已褪卸戎裝而交往依舊,雙方關係幾近“亦師亦友”。吳曾多次領受囑託,替蔣緯國代辦其頗為私密的某些事宜,之中,就有吳老此刻向我憶述的“三度大陸祭親”——

  事情還得從臺海堅冰破凍的第六個年頭、亦即1993年説起。

  那年10月,吳神農轉道香港赴大陸探親。臨行,他去臺北中華戰略學會向老上司辭別。這“中華戰略學會”,是蔣緯國早先晉陞陸軍二級上將不久,發起成立的一個民間社團,蔣退役後,便被推任該學會的理事長。吳神農也是學會成員。斯際,蔣緯國已77歲,兩鬢染霜,得知吳神農將回老家探親,他沉吟片刻,緩言道:“你到了湖州,能不能抽時間去戴山一趟,幫我到戴家的祖墳前上炷香,祭奠一下?”

  蔣緯國所説的“戴山”,位於湖州市區東郊約15公里處,此地因山得名。當初,國民黨元老戴季陶的先祖由安徽徽州南遷,就是在戴山落的根(清代中葉又移居四川)。戴家遺存這裡的祖塋,其確切地點,實際在戴山偏南的後林木橋頭村。抗戰以前,戴季陶每逢清明,總要偕夫人鈕有恒回戴山祭掃先祖,有好幾次,少年蔣緯國都與戴安國等全程隨侍。因此,蔣緯國對戴山是有印象的。

  吳神農自然把老上司的囑託銘記心間。他在湖州市政協有關人士陪同下,特意挑了個晴好的日子,前往戴山。

 

  走進農居錯落的後林,那所戴季陶夫婦1931年為家鄉捐資興建的小學,依然童音悅耳,書聲朗朗,只是舊建築大半已在抗戰歲月圮毀,如今的校舍是鄉里籌款新修的。這所學校原名“私立戴氏二禮完小”,戴季陶曾親筆為之題寫匾額。60多個春秋逝去了,學校圍墻邊那7株栗子樹、皂角樹(據説係戴季陶手植)已長得枝幹粗壯,挺拔參天;當年南京市市長贈賀完小落成的一口銅鐘,還被精心收藏著。

  很快地,後林小學門外聚集起不少好奇的村民。原來,先頭吳神農他們進村的時候,隨帶有一個圓臺面大小的花環(預備祭獻戴家祖墓)。沿途路遇的村民,有些注意到花環的飄帶上寫著“戴氏祖先靈右 蔣緯國敬輓”字樣,紛紛竊竊私語:“嗬,蔣緯國?”“臺灣來的哦?”“祭拜戴家祖墳?”於是,吳神農一行後邊,跟上了一長溜探看究竟的男男女女。

  後林小學校長替吳神農找來一位熟諳舊事的老農。提起戴家祖墳,老人連聲應説:“這個墳,曉得,曉得,長遠沒有人來‘上(祭掃)’嘍。”他引領吳神農折入村北一處桑園,七彎八拐,來到一座桑樹環抱的土冢前。那便是戴家祖塋:地面上一個半人高的橢圓狀隆起,墳首不見墓碑,沒有標識,唯有青藁漫覆搖曳……

  吳神農獻上花環,恭行祭禮。他對墓主默訴:自己是“代表戴季陶先生的過房兒子”,從海峽對岸專程前來“叩拜先祖”的。整個過程都拍了照。

  吳將照片帶回臺灣,向蔣緯國復命。蔣翻來覆去仔細看了照片,聽了敘述,許久許久端坐著,不説一句話;末了,長吁一口氣:“謝謝你。我好像做對了一件事……”

  翌年4、5月間,吳神農又有大陸之行。他告訴蔣緯國,此番探親期間,想去寧波轉轉,包括到奉化溪口看看蔣家故居。蔣緯國微笑頷首:“好啊!那你幫我到我祖母墳上祭奠一下,獻個花!”

  這天也是個晴麗天氣。出發前,吳神農先在奉化市區穿街尋店,選購了藍、白、黃三種色彩的上好緞帶,請人扎成一捧鮮亮的大花束,而後打車直趨溪口。其時,奉化通往溪口這個浙東古鎮的公路,正在拓寬改造,一路上坑坑洼洼的,顛簸得厲害。

 

  車過“武嶺”城門,進入溪口,眼前豁然開朗。但見清流潺潺,遠山蒼蒼,小街似帶,粉壁黛瓦,一派如畫風光。

  蔣緯國祖母、亦即王太夫人(王採玉)的墓,坐落在鎮區以西2公里處的白岩山魚鱗岙,保存極好。從墓道的牌坊下拾級而上,一條長逾600米的卵石小徑蜿蜒曲折,順山延伸;兩旁松林修竹,蔥翠幽深。小徑的盡頭,便是墳丘:四週石墈圍護,中央黃土封頂;墳前石碑上,孫中山先生於1923年工楷橫題的“蔣母之墓”,字跡猶新……

  吳神農在墓前單腿跪下,獻花,鞠躬。花束的挽帶上恭書:“祖母大人靈前 孫緯國敬叩。”一位同行的遊客自告奮勇,幫他在邊上把“一鞠躬,二鞠躬,再鞠躬”的情景,都攝入了鏡頭。

  就在吳神農將欲離去的當口,恰巧,有兩撥遊客沿山道上來。聽口音,一撥安徽人,一撥上海人,他們也是來觀瞻蔣墓的。有人發現蔣母墓前祭壇上的花束,簇新奪目,顯然擺放不久,進而又發現,這花束居然還是蔣緯國祭獻的,不禁失聲驚呼,仿佛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七嘴八舌的議論、猜斷,打破了週遭的安謐幽靜……

  回到臺灣,吳神農將照片送給老上司過目。蔣緯國一張一張看得非常細緻,良久,才抬起頭,目光穿越窗戶,投向很遠很遠,那神色,分明跌落在一種難以言表的哀傷中。他對吳神農説:“照片(拍得)真清爽(清晰)。看起來,你(做這事)還滿鄭重其事的。” 吳回答:“這是將軍您交代的事。我只怕做得不夠好,還能不鄭重嗎?”

  日曆,翻到了1995年,楓葉紅醉的深秋時分。吳神農攜堂客(他一直以長興鄉間的習喚稱謂妻子)跟隨臺島一個赴川旅行團,去九寨溝遊覽。行前,吳照例到蔣緯國住處辭別。

  79歲的蔣緯國,彼時正遭受著一場他完全意想不到的“飛來橫逆”:臺北市政當局在民進黨那個陳水扁(時為臺北市市長)的操控下,枉法逞威,藉口“規糾違建”,強令拆除蔣在至善路71巷自費營築的宅邸,致使暮年蔣緯國只能賃屋蟄居。用他自己的話説,“我成了一頭‘無殼的蝸牛’”。不幸的是,禍不單行,蔣的身體也開始每況愈下,自從前年心臟大手術之後,他已在榮民總醫院幾進幾齣,“緊急”過好多回。

  但蔣依然“樹老心雄”,頑強地同疾病、同“橫逆”作抗爭。他聽吳神農言及此次旅行將途經成都,立馬眼睛一亮:“你可不可以到昭覺寺去一下,替我到親伯親姆的墳上拜拜?我想,我此生是沒有機會去的了。你就代表我去盡點孝吧!”

  蔣緯國説到的“昭覺寺”,乃是成都北郊的一座著名古剎,唐建宋盛,素有“川西第一禪林”之稱。他話中的“親伯親姆”,即指戴季陶、鈕有恒夫婦——1949年2月,戴季陶在廣州去世,靈柩被載運蓉城,與其先故的母親、夫人合葬于外西棗子巷。“文革”年月,戴墓數遭盜掘,所幸遺骸未毀;撥亂反正後,有關方面幾經週折,找到了骨殖並予火化。1989年,蔣緯國透過港、滬管道,曾將戴季陶的遺靈(骨灰)接引至臺北供奉,復又送回大陸,由昭覺寺接納,修墓歸葬……

  吳神農懷揣著老上司的叮囑,登上航班。飛機降落成都,已薄黃昏。導遊招呼大家抓緊去青羊宮看“變臉”。吳神農要求“脫隊行動”,去昭覺寺祭拜戴墓。旅行團裏有位基隆中學的校長,姓湯,蘇北鹽城人,上世紀四十年代在國民黨青年軍服務過。他説自己和蔣緯國有“袍澤之誼”(蔣1945年曾在青年軍206師任營長),理當效力,因之也要去祭墓。

  二人風風火火,打車趕到市區5公里外的昭覺寺。寺院晚齋已畢,山門甫閉,但有個側門尚虛掩著,還能同裏邊搭上話。

 

  吳神農隔了門扇,申明自己從臺灣趕來,想進寺內祭拜一下戴季陶墓。幫助通報的小和尚,領著吳、湯穿過偏殿,謁見長老。聞悉“匆匆遲客”是遠道趕來祭戴的,長老藹然道:“戴季陶?我知道的,知道的。那可是蔣介石的拜把弟兄哦。”

  於是,長老緩緩前導,將吳神農引至寺院後方一片綠樹掩映的塔林(安葬僧人的墓地)。戴季陶的墓,就靜臥在這塔林一隅,佔地約30平方米:墓穴,呈長方形;墳首,豎立著一方有屋檐式尖頂、琉璃瓦披覆的墓碑;碑身以漢白玉鑲嵌,正面是兩列清秀的陰刻篆書:“吳興戴傳賢季陶先生之墓 德配鈕夫人有恒合葬於此(戴季陶字傳賢)”。吳神農熟悉這有點瘦金體味道的書法,那應該是臺灣故宮博物院院長秦孝儀的手筆……

  由於下午剛剛下過雨,墓前地上稀濕。好在長老有先見之明,預先讓小和尚帶了一個蒲團備用。吳神農在墓前擺好蒲團,雙膝跪倒,規規正正地,朝墓穴默默磕了三個頭。湯校長幫他拍照。那陪同的兩位和尚,一老一少,也在暮色四合之中,佇立一旁,恭恭敬敬地雙手合十致禮……

  蔣緯國這次是在他賃居的臺北“梅園”,看到吳神農帶回的照片的。他病容憔悴,起坐乏力,仍堅持著,全神貫注地一張一張細細看完了所有照片。看到照片上吳肅然磕頭的情形,老上司嘴角漾開一絲笑紋:“神農,你幫我向親伯親姆行了大禮啊,好,好。不過,也真有點難為你了……”

  吳老侃侃而談,從容不迫地給我講完了他領受晚年蔣緯國囑託的“三度大陸祭親”。有些細節,限于篇幅,只能簡略。他的憶述,深深叩動我的心弦。

  凡是對民國史、對蔣家史稍有了解的人,幾乎都知道蔣緯國的真實身世從來傳説紛紜,撲朔迷離,至今猶似明非明。蔣緯國本人,對外界一直堅執:“蔣公(介石)是父親,戴傳賢先生是義父,也是‘親伯’。”

  1996年8月,臺北《聯合報》記者汪士淳,在近40次採訪蔣緯國之後,撰就《千山獨行——蔣緯國的人生之旅》。此書出版,反響很大。大陸有學者據此斷言,“戴季陶係蔣緯國生父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了”。然而,實際上,就在《千》書問世還未足三月,蔣緯國即在致友人信中鄭重聲明:“《千》書絕對是汪先生的獨立寫作,……惟對若干經歷,見問即告以事實,以正外間之誤傳。但身世一事,緯無以奉告,凡幼小無知之事,承認既不可,不認亦無理,只能置之不答。”如斯,則《千》書有關蔣身世的“揭實”,又被採訪對象給重新否定了。

 

  而今,從吳神農憶述的蔣緯國晚年鮮為人知的“大陸祭親”來看,前後歷三年共三次,其中有兩次涉及戴氏。這,至少可以説明,斯人“念茲在茲”焉。

  吳老告訴我,以他與蔣緯國的長期近距離接觸,感覺蔣本人對自己的身世、血親問題,私底下其實很看得開,非常的豁達。曾經有一次,在蔣緯國書房,蔣讓吳神農看墻上挂著的蔣介石和戴季陶的相片。吳仔細端詳,覺得老上司委實有三分神似戴季陶,三分神似蔣介石。蔣對吳説:我叫(稱呼)戴季陶“親伯”。“親”,就是嫡親;“伯”,也可以是“爸爸”。人們因此認為我是蔣介石的兒子也好,是戴季陶的兒子也好,反正我就是我。如果我對國家、民族有點微薄貢獻,就是光宗耀祖;否則,就是對不起祖宗。所以,我姓什麼不重要,我自己心安就是了……

  對於晚年蔣緯國,吳神農認為,老上司最令人敬重與感動者,莫過於他的那份拳拳“中華心”、殷殷“大陸情”——

  蔣在許多場合都公開表示,自己“自離開大陸之日起,就一直有想回大陸的念頭”。曾經有臺灣某記者向他發問:“將軍,連你都想回大陸?”蔣對這種荒謬的“驚詫”極為憤慨,當場反詰:“我想回大陸有罪嗎?”並且,明確告訴在場的所有媒體:“我是中國人!”“我連做夢都想回大陸!我想大陸都想瘋了!”言畢,已是熱淚盈眶,哽咽難語。

  吳老説,他親眼見到,在蔣辦公室的書桌一角,長年擺放著一本伸手可及的大陸版《奉化縣誌》,以便隨時翻閱。蔣對吳解釋:“這樣,我就時常可以看一看故鄉。”而在書桌後邊靠墻的櫃子頂端,蔣還虔心供奉著“家鄉的水土”各一瓶:左者,汲于滔滔揚子“母親河”;右者,取自溪口祖母墳頭“故鄉泥”……

  可惜由於種種原因,蔣緯國直至他生命的終點,也沒能實現夙願、重新踏上他魂牽夢繞的故土。就在吳神農第三次代他大陸祭親的兩年後,1997年9月,蔣病重辭世,在海峽對岸留下了他永遠、永遠的無奈和痛憾…… (方一戈)

  來源:中國共産黨新聞網轉自浙江老年報

 

編輯: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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