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世新大學教授張依依在“情係八桂”活動中在桂林
台灣網9月3日臺北消息 在8月,我有幸參加“情係八桂”活動,訪問以桂花(或桂樹)出名的廣西,因而對廣西的風土人情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遂有此文。
在沒有去過南寧以前,對南寧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抗戰時的戰場,因為曾不只一次看過“中國軍隊轉進南寧”這類文字。等到了南寧之後,才發現南寧相當國際化,是整個大西南最重要的出口,也是大陸面對東盟最重要的口岸,有東南亞各國的領事館進駐,市內邕江彎彎曲曲的穿過,沿岸儘是現代化摩天大樓;所有的人都在談房價,只因此地的房産一天一個價,稍晚一步,就買不到了。從前的廣西省是沒有海岸線的,但是現在的廣西壯族自治區,卻有一段不算短的海岸線,隔著北部灣與越南遙遙相望,南寧雖處南方,但氣候溫和,蕉風椰雨,綠化相當徹底,無怪乎曾獲聯合國選為最適人居之地,以地理條件而論,南寧的確無人能及。
南寧可以説是少數民族壯族聚居最多的地方,因此壯族的銅鼓,就成了南寧的象徵與標誌。廣西民族博物館藏有大量銅鼓,記得小時在臺北的歷史博物館,就看過一面超大銅鼓,是抗戰時開挖滇緬公路出土的,由於館內並無類似文物,因此顯得非常特殊,給我留下深刻印象,每每去史博館,都要多看兩眼。近年來透過電視報導,依稀知道那是壯族的東西,所以此次在銅鼓的故鄉,一眼就認出那就是曾使我迷惑的銅鼓。鼓面一例是太陽在中央,四週飾以青蛙(壯族的圖騰,生殖崇拜的遺跡),寓意陰陽和合,宇宙圓滿。廣西民族文化藝術研究院院長是銅鼓專家,在簡報裏播放了一段現今壯族舉辦儀式時,以四面小型銅鼓齊奏的影片,鼓音叮咚,相當悅耳,有印度尼西亞“甘美朗”(Gamelan)音樂的味道。銅鼓流傳至今已三千年,至今在東南亞和大陸仍有少數地方使用,可謂活化石。民族博物館還藏有不少少數民族的工藝、服飾及壯錦;壯錦艷麗複雜,每部織布機彷彿一個電腦,所有的紋飾,在織機上的竹籠裏就已有了“編碼”。瑤族是廣西第二大少數民族,素以服飾多彩著名,戀祖的尖頭瑤,把本族的歷史(涉江、遷徙、農耕等)織在衣服的紋飾裏,一層一層,彷彿大事記,試想每天身上穿著一個民族的歷史,不斷述説先祖的故事,何等不忘本。
都説南寧新市區房子漲得快,但我卻喜歡南寧的舊市區,因為那兒有騎樓,乃是臺灣最常見的景象。騎樓的前身即幹欄式建築,古人“依樹積木,以居其上,名曰幹欄”,早在七千多年前的良渚文化和河母渡文化,就已有幹欄的蹤影,若以壯語譯之,“幹欄”就是“上面的房子”之意,而今在嶺南和東南亞某些地區,還看得到騎樓,而臺灣由於西北雨和建築法規之故,保存最多。我們在舊市區的“新會書院”,看了四折地方戲曲的片段——粵劇(七夕盟誓)、桂劇(打棍出箱)、彩調、壯劇,我對前兩者“很有感覺”,並且在文化上全無隔閡,與京戲殊無二致,兩者都很有文藝氣,詞曲身段俱美,尤其新會書院保存良好,完全是嶺南會館三進式老建築,在那樣的地方聽戲好像聽堂會,最適合不過。不能理解為何桂劇在今日有日漸凋零之勢,這才是真正的文化産業,而今兩岸都風靡“文創産業”,花很多錢搞許多新的表演形式,如“八桂大歌”,但即使投入這樣多的財力與人力,卻不如一折千錘百煉的簡單戲曲感人,任何傳之久遠的東西,必有其可貴之處,現代人費盡心力鋪陳形式,卻乏于鑽研敘事詞曲,未免捨近求遠。
次日前往柳州,車才過柳江,就對江上的夜景驚艷不已,七年前來過一次柳州,比起從前,柳州彷彿已脫胎換骨,江水經過整治變得乾淨,人民也親水,整條江邊的人行步道,都可以漫步,江裏也不乏泛舟和游泳的民眾,直到深夜還有人徘徊。柳州其實是工業大城,但渾不覺污染,柳侯祠公園裏林蔭處處,雖非星期假日,仍有很多人優遊其間,或坐或拉琴或跳舞,其樂融融,那份悠閒,使人嚮往。園內有不少桂花樹,其高大乃我一生所僅見,後來我在桂林也看到一些高大的桂樹,可見廣西“八桂”實非浪得虛名,聽説金風送爽桂花開時花香四溢,我忙不迭的買了一瓶桂花醬,權且將花香鎖在那小小玻璃瓶裏。
柳州人最忘不了柳宗元,後者雖只做了四年柳州刺史,但政績斐然,遺愛柳州,因此柳州每年清明仍然祭柳,柳侯祠的“荔子碑”碑文就是韓愈寫給柳州人民祭祀柳宗元的“迎饗送神”祭歌,以賦體寫就,此碑集韓愈詩、蘇東坡書法、柳宗元事跡三絕於一碑,讀之使人動容。柳州又稱龍城,已有兩千多年曆史,大龍潭公園風景秀美,碧綠無比。柳州市博物館還把侗族有名的“風雨橋”搬進館內,給人以不同的風情與感受,這一路所參觀的博物館都相當不錯,對協助外人了解廣西,有莫大幫助。柳州雖是劉三姐傳唱山歌之處,但柳州人民所呈現的悠閒自足,才是最讓我印象深刻的,雖然名氣不比桂林,但柳州也具備喀斯特地貌,自有引人之處。
在柳州往桂林的路上,看了1961年長春電影公司出品的“劉三姐”電影,才明白我小時所看、香港邵氏公司1963年出品的“山歌戀”電影,其源頭應該就是“劉三姐”。雖然山歌曲調大同小異,但邵氏公司新編故事,重新寫詞,又找來俊男美女主演,所以也相當可觀,兩片皆有其時代背景與意識形態,但兩片都有美麗的山歌與愛情。劉三姐的傳説始於唐代,至今已一千多年,其事跡流傳于壯、漢、瑤各族中。倒底有沒有劉三姐其人其實並不重要,因為劉三姐如今已成為勇於追求自己理想,勇於與惡勢力抗爭的代表,不僅是廣西最大的文化資産,也成為廣西最響亮的文化符號,光從劉三姐身上引申出來的文化産業,就賺進大把銀子,並且也把廣西永遠的與民歌和唱歌劃上等號。廣西歷來是眾少數民族聚居之地,而山歌,本來就是他們日常生活的一部份,他們以歌言事,以歌喻理,以歌交友,以歌傳情,以歌自娛娛人;廣西確實幾乎個個能歌,在這個認為“飯養身,歌養心”的地方,在那絕世山水裏,人人歡唱自得。
從小臺灣的地理課本就寫道:“桂林山水甲天下,陽朔山水甲桂林”,所以臺灣人幾乎都會把桂林列為一生必到之處,旅遊的首選;曾是省會的桂林,臺商不在少數,但臺灣人只知漓江,不知桂林還有“兩江四湖”,自從後者辟為景點後,已成為桂林旅遊的新亮點,平添一個遊湖的節目,夜晚的湖邊處處絲竹之聲,有表演的,有民眾自娛的。所謂“四湖”就是:杉、榕、桂湖與木龍湖,只有後者為人工開鑿,這四湖貫穿後,又與環繞桂林的兩江──漓江與桃花江貫通,成為同一水系。四湖周邊景色極美,上有美麗的橋梁十數座,設計個個不同。我曾趁天光步行繞榕湖,湖畔疏朗,有古跡、古建築,又有參天的古榕,桂林當地人和外國遊客,也紛紛繞湖散步,環湖處處皆景,處處皆有可觀,若能每天走走,定能驅百病,聽説SARS(非典)期間廣西無人得病,洵非偶然。
第二天一大早,往龍勝出發,去看那著名的龍瘠梯田,梯田是壯族、瑤族聚居之地,海拔約一千公尺,瑤族世居山上,善於開墾梯田,自龍瘠梯田被人發現後,世人有感梯田之美,紛紛上山寫生或參觀,因此已發展成瑤家風情旅遊勝地。由於空氣中負離子高,有益人體,又由於通往瑤寨之階梯,均符合人體工學,正好一步,不高不低,所以走起山路來一點也不累,路旁小販販賣各種特色工藝品,寨裏的瑤餐,開胃又美味。黃洛瑤的歌舞,幾乎全由女人擔綱,瑤女個個長髮烏黑如雲,最使人羨,因為她們用洗米水洗頭。瑤家的工藝品,色調鮮艷,價格便宜,有位老婆婆連找錢都不太會算,也做起生意來,非常可愛。瑤家人極質樸,願他們永保這片青山。
由於桂林山水早就名聞天下,所以世人反而不知桂林旅遊處處有驚奇。例如獨秀峰和靖江王城,就是一個很有特色的景點,獨秀峰位在王城北面,顧名思義,是一座奇峰,而王城,竟然是明朝朱元璋所分封諸王子的居所,是潛龍之邸。我從未在大陸任何一個地點聽説過明代藩王城,相信在數百年的戰火中,這些明初分封于各地的王城,早已毀於兵燹,但這一切在桂林還保存了下來,並且王城內還有貢院和考場,把科舉的種種,不論“狀元及第”、“三元及第”的牌匾、小孩戴的狀元帽,和科舉的相關知識,以及廣西歷來所出12位狀元的生平(其中八位來自桂林),都詳細的記載與解説。這一切,使人對存在一千多年,對中國的政治、社會、經濟有深遠影響的科舉制度,有了深刻的了解,同時也彰顯出桂林人對讀書的重視,桂林學校多,王城如今是廣西師範大學校園的一部份,而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的優秀表現,也在這裡得到了印證與解答。
桂林文化底蘊深厚,這不是南寧等暴發城市所能有的,禮失求諸野,比起江南,桂林狀元顯然少多了,可是桂林人對知識與教育,反而尊敬得多。南寧是個不夜城,幾乎整條街都是足浴、按摩,極有成為銷金窟的潛力,人人所思,不外房價,但桂林人沈靜得多,雖然自認很“窮”,但也很自豪,因為那舉世無匹的山水。其實桂林人是最富足的,他們安然的活著,與世無爭,不管朝代怎樣改變,總還是活在圖畫裏。桂林東郊還保有完整的靖江王陵11座,所有的翁仲、墓道、地宮,都完整無缺,聽説王陵將打造成一個大公園,我以為還是保存現狀為佳,荒煙蔓草,自有一番情味。至於桂海碑林石刻,又是另一個驚奇,人説漢碑看山東,唐碑看西安,宋碑看桂林,我有幸去年看過西安的碑林,今年又到桂林,飽覽宋人的書法、小品、日常生活,與精神世界。石刻可説是桂林的另一特色,君不見陽朔碼頭大大的“陽朔”二字石刻,何等雄渾。
終於到了遊覽漓江的時刻,而漓江也果然美不勝收,那綿延的石灰岩地形山峰,像插屏,像玉簪,江山如畫,綿延不絕。江上數峰青,這蜿蜒的青峰,配合著一彎東流的綠水,加上岸邊浸在水中的水牛、吃草的山羊、休息的鸕鶿,這就是古今中外多少人迷醉的漓江山水,我已詞窮,找不到文字形容。晚上的重頭戲,是著名的山水實景大戲“印象.劉三姐”,由於天落大雨,還打著雷,雖然身穿雨衣觀看,還是全身濕透,因此説不出什麼觀賞印象,結束時只落得匆匆走避,留下滿地的雨衣垃圾。我常想,前人所看到的桂林,應該比現在更美,因為那時桂林和陽朔一帶,還沒有大興土木,大蓋房子,而剛富起的農民,也還沒有蓋上“現代化”的樓房,擋住桂林的好山好水,如果桂林政府不在這方面多做限制,日後桂林千百年來的風景,將大打折扣,使人遊興銳減。
旅途已近尾聲,還剩最後一個景點,就是桂林興安縣的靈渠。秦始皇開鑿靈渠,也是從小課本裏提過的,一直以為靈渠不過就是條運河,豈知真正到了靈渠,才知靈渠的偉大,不僅是艱難的水利工程,並且還是攔河水壩,也是有三十多個船閘(陡門)平衡河水落差以利行船的“巴拿馬運河”。原來湖南的湘江,發源於廣西境內的海陽山,而漓水的上游,也在這附近,所以古人向來有“湘漓同源”的説法,雖然現代人找出兩者的源頭其實不同,但這句話廣義上來講並沒有錯。難怪這兩條河叫“湘漓”,因為他們在這裡“相離”了,一條向北流下瀟湘去,成為三湘大地的母親河,最後匯入長江水系;一條向南流向八桂大地,成為桂林的母親河,最後匯入珠江水系。
2200多年前,秦始皇有意進攻嶺南,但苦於運糧不便,於是命史祿開鑿靈渠,歷四年,渠成。靈渠對一統中國的重要性不言可喻,並且開鑿的困難度也非常高,但這擋不了善於治水的秦人。秦始皇生於天水,是羌人之後,而羌人是最擅長于治水和建築工事的古老民族,大禹是羌人,都江堰的李冰是羌人,鄭國渠的鄭國,雖是戰國時韓人,但間接與羌有關連。總之,秦地之人善治水,不僅透過靈渠把華中和華南的水系貫穿,也透過大運河,把華北也連係起來,成就了帝國的運輸與功業。靈渠最盛時每天有上百艘載重六噸左右貨船進出,為求加快速度,兩岸曾有縴夫無數...而今靈渠只是條靜謐的水道,默默穿過興安縣城,上有不同形制的古老橋梁、亭榭,是為“水街”,興安縣人民至今依然在水中洗衣,洗米,洗雞,洗腳,水裏水草漂蕩,遊魚優遊,與江南水鄉最大的不同的是,靈渠仍然是活著的,與當地人的生活密切相關,雖然如此,靈渠仍非常幽靜,乾淨,綠蔭遍地,古老但不滄桑。
愛死了靈渠,它提供我一幅前人生活活生生的寫照,讓我知道世上還有這樣的地方,沒有完全被現代化的浪潮沖倒,靈渠這樣有靈氣,它是楚越的分界,雖不似都江堰灌溉了岷江平原,鄭國渠灌溉了關中盆地,造就出沃野千里,但它使嶺南納入中國版圖,使得“分派”的湘漓二水,連為一氣。靈渠的人字形水壩,又稱“大、小天平”,至今還可以涉水走在上面,江水嘩啦嘩啦的流瀉……就是在這裡,湘水“三七分派”,七分水入北渠注入湘江,三分水南流入漓江,前人有詩云:
湘江北去不捨城,漓河南流更戀根;
分得興安七三水,派反故土千百恩。
那湘江好比大陸,漓江好比臺灣,湘漓分派,各灌溉一方水土,各闖出一片天下,但湘漓實同源,命定要在既分又合的靈渠聯繫下,合為一體。
湘漓分派,湘漓同源。靜待海峽兩岸人民心靈之渠,水到渠成。(張依依)
臺灣世新大學教授張依依在“情係八桂”活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