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49年至1987年,臺灣實施了世界上最長的戒嚴令。凡是反對國民黨的人都被毫不寬恕地關進監獄,還有不少人被處決。這種被稱為白色恐怖的政策在50年代達到了它的頂點。
《超級大國民》一片的主人公,是一個在那個時代參加了左翼秘密讀書會的老人,他被判16年監禁,老年後終於刑滿釋放出獄。出獄後他被女兒接回家贍養,可是他卻很難與女兒融洽地生活。自父親入獄後,母親不得已和父親離婚,後來自殺身亡,因為有了這段遭遇,所以女兒始終覺得父親是個內心冷酷的人,老人對此沒有進行任何辯解。當年自己被捕時,曾在警察面前提到過一位姓陳的密友的名字,為此,陳被判了死刑。老人心中充滿了一種不可饒恕的心情,因此無法向女兒做任何解釋。
為了尋找陳的墓地,老人拜訪了舊日的朋友們。他與害怕社會議論而沉默生活著的昔日老友一起,痛切地談論著歷史上總是被外省人統治的臺灣人的悲哀,這一場面是影片中最精彩的部分,充滿了奔放的熾熱真情,反映了對民主主義的願望。老人後來總算找到了陳的墓地,他跪在地上哭著向死者賠罪。於是,女兒也終於理解了一直埋在父親心底裏的哀嘆。
臺灣目前還有電影審查制度。但是,由於已經可以暴露此前曾經存在過的國民黨獨裁時期的恐怖政治,這種自由或許已不可能再倒退回去了。
導演了《海灘的一天》(1983)、《青梅竹馬》(1985)、《恐怖分子》(1986)、《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1991)等片的楊德昌的另類之處,在於他創造出了不僅臺灣罕見、而且除日本外整個亞洲都前所未見的西方化的冷靜的知識空間。
楊德昌導演的《一一》(2000),不但片名看上去像是兒童影片,而且被一個名叫洋洋的小男孩在整個夏季的見聞佔據了影片的大部分,但實際上這卻是一部成人影片。由於把許多成人世界中微妙的心理糾葛和感情的不睦交織在一起,讓觀眾仔細地連續觀看它,因此看上去雖然有一種淡泊的格調,沒有激烈的動亂,可是放映時間卻接近3個小時。觀看影片時,能夠讓人沉浸在非常充實的感受之中。
楊德昌以前曾經導演過《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和《獨立時代》等影片,無論是題材還是攝影手法都充滿了才氣。在導演該片時,他顯得非常沉著,深入挖掘了普通人在普通生活中遇到的問題。關於片名《一一》,楊德昌有一個説法。他在接受法國《世界報》著名影評家佛赫東的專訪時指出,“一”是每一部中文字典首頁的第一個字,既是數之始,也是人之始,“一一” 因此就隱指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這個關係不僅是言語的相互溝通,更重要的是情感的交流。他強調:“我堅持每一生命個體的重要性。”人們從中不僅可以看到作者自身的成熟,而且可以發現整個亞洲的電影攝製也進入到了一個成熟的階段。
影片描寫了臺北一個比較富裕的中産階級家庭,家中有一個叫洋洋的8歲男孩,性格很老實。他總是默默地注視著大人們做的那些完全令他無法理解的事情。
洋洋的父親是電腦公司管理人員,由於經濟不景氣,經營出現了危機,於是就和一個叫大田的日本程式編寫員合作,去東京引進他設計的程式。飾演大田的日本演員把大田演成一個幽默誠實的人物,飾演父親的吳念真也令人感覺不錯。事實上,在外國電影中,用這麼好的形象來描寫日本人是很少見的,就憑了這一點,也讓我對這部電影懷有好感。這也許是由於楊德昌本人因工作關係經常和日本人合作,因此就能夠看到極平常的日本人的緣故。另外,日本與外國電影人士在製作方面不斷加深的交流,也産生了以上積極的效果。
然而,父親所在公司的老闆認為大田的合同費太高,因此決定還是和一個叫小田的日本人合作,用騙人的複印店製作假貨,父親對此非常生氣。他就是這麼誠實的一個人。但另一方面,他與初戀的情人重逢,又開始了相隔20年的約會。
洋洋的奶奶中風病倒了,因看護奶奶而身心憔悴的母親(金燕玲飾),因神經衰弱而開始燒香拜佛。洋洋的姐姐(李凱莉飾)是高中生,與新鄰居、一個銀行家的女兒關係很好。這個銀行家的家庭關係非常混亂,姐姐也被捲入其中。
家庭、親戚、近鄰、公司、學校……人際關係無節制地擴大,故事逐漸增多,根本無法加以概括;説句不好聽的,簡直是雜亂無章。然而,影片把洋洋這個孩子安排為所有人的旁觀者這個角色是有深意的。在孩子現在所看到的成人世界中,統一的整體已經沒有存在的理由了。影片的每一個畫面都很有意思,它們鮮明地折射出了臺灣在發展過程中的社會狀況。
不同於這類睿智作品的,是曾壯祥以純粹自然主義和現實主義手法導演的力作《殺夫》(1986)。這部作品描寫了在日本殖民統治時期下層人民身心疲憊的生活狀況,看後確實不能不為他那探求真實的尖銳目光所折服。這也讓我想起了盧奇諾 維斯康蒂的處女作《沉淪》(1942,義大利,改編自詹姆斯 M 卡安的小説《郵差總按兩次門鈴》)。在把心底裏聚集的由生活引起的深深不快,轉化為不斷追求徹底的現實主義這一點上,兩部影片極其相似。
另外,真正溫馨感人的家庭主題電影傑作,還有優秀導演柯一正導演的《娃娃》(1991),這部影片描寫了小學生與小豬之間動人的友情。
年輕的臺灣電影,就是這樣帶著觀察社會的溫和目光,以既不好勝也不逞強的力度和細膩的寫實,以及牢記嚴格論據的人文主義,完成了輕鬆的飛躍。(佐藤忠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