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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六十年前臺灣關西的鄉紳們

2020-05-27 20:18:00
來源:台灣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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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西鎮是臺灣省新竹縣的古鎮,也是當今有名的旅遊休閒養老勝地。風光優美、人文高雅、民俗敦厚,源自中原客家族群,是保留華夏文明漢族傳統的典範。

  上世紀五十年代初期,關西名紳陳傑昌老先生結識了初到臺灣的先父王伯驤將軍(河南禹縣人),邀請先父舉家從臺中市區搬到他在關西鄉下的“上橫坑”(屬坪林區)一個只有六戶陳姓人家的小村。

  一排房子圍繞著族長陳傑昌老先生(我們都稱呼他為六百公,不知為何?)精緻細雕的四合院。正廳上以大匾金字“穎川堂”展示他們客家人千百年來心懷華夏,情係中原念祖祭宗的漢家情懷!

  六百公(陳老先生)安排我家住在他邊上一個侄輩的兩間房,以每月二十斤白米為“租金”(當年先父除了中將薪資外每月還有分配運來的八十斤白米為輔助)甚是便宜。而上橫坑,地處偏僻,正合先父欲遠離軍政不再帶兵之意。除了每月去臺北列席一次最高軍事參謀會議外,粗茶淡飯,退隱山林,雖兩袖清風亦能養家糊口,食衣無憂也。

  穎川堂的陳家待我家如至親,我那頑皮穿開襠褲的小弟“舜生”好多次跑進隔壁陳媽媽家的養雞房中, 追著剛孵化出的一群小雞玩,不知輕重,一手就捏死一隻,防不勝防。陳媽媽心疼不已,流著淚卻還不準舜生被罰!

  我的小妹妹福瀛與鄰居小孩一起爬樹,摔斷了手臂,隔壁的(陳)勝土哥背著她,光腳走一小時的山路到關西鎮上找接骨師治療後再背回來。

  每逢過年過節,大拜拜,家家都送來各種禮品,年糕、發糕、水粄、粽子、飯糰、雞鴨、青菜……有時還有他們自製的米酒(清酒)。

  我們也學會了養雞,還會生蛋供我們吃;但是常有山裏的老鷹盤旋于上空,當母雞帶著小雞從欄杆裏出來到前院溪邊找蟲吃時,好多次,我們眼睜睜地看著老鷹衝下來快速抓住一隻小雞飛走,而母雞飛得不快也不高,阻攔不下,令人傷心。

  有一天我先母(大娘,先父的原配夫人,朱孟孝)氣得受不了,奔(她是纏足小腳)回屋內,找出了先父的勃朗寧手槍,對著高空上的老鷹開起槍來……把平常寧靜的山區震得地動山搖,嚇得鄰居大人小孩哭成一片!

  先父回家知道此事後,感到家中藏槍難防意外,甚是危險,就找到新竹縣城警察局長以新台幣 500 元把那極為漂亮的防身手槍賣給了警方。那時代,臺灣警察從來沒見過那麼高級標致的勃朗寧,警局中,人人伸手要摸或把玩一下,欣喜若狂!但是我母很捨不得,竟然私藏了六粒槍彈,一直到我初中時,才在她的遺物包中找到,我還偷偷地給來訪的同學欣賞後才交給先父。

  有趣的是,就在先父賣槍後的第二年,新竹警方到處貼告示,通緝一個飛賊名叫“高金鐘”,告示寫此危險人物,武功高強,能飛檐走壁,越獄慣犯,要大家小心夜晚關好門戶,弄得人心惶惶,鄉鄰又都來勸先父,要求先父把槍從警局要回來,保護大家……

  六百公還介紹鎮上多位名紳,陳俊玖、范朝燈、羅享彩、羅享錦、徐家旺、邱洪水各姓客家族長,各個都是傳統文化底子深厚,喜歡與先父談論古今,成兄弟之交。

  鄰里有婚喪紅白之事,都要請先父為貴賓講話和贈予書寶,先父常説,在關西如同穎川老家,風俗人情、節氣習慣,沒有什麼兩樣,唯有口音不同,也是有趣。

  有一次,隔壁陳叔叔與家父同時到了洗浴間,雙方客氣,家父即刻説:你先到,請先用,我等會;但是客家音聽“用(使)”和“死”很近似,我們小孩聽起來是:你先到的你先死,然後陳叔叔説:您年紀大的先死……

  陳俊玖先生與家父一見如故,並安排他那位留日回來的親弟弟陳俊明(俊明內科醫院的院長),和另一位族人,也是留日的陳雲芳(樹德外科醫院院長)為我們全家的家庭醫生,多年來一切看病用藥皆不收費,陳雲芳醫師在七十年代末期退休後(由他留日的兒子陳秋馨接任院長)還曾偕夫人,參加旅歐遊團經過倫敦時還特與在利物浦的我,通了親切熱情的敘舊電話。可惜當時他們是集體活動,時間短促,來不及去倫敦看望他們。

  陳姓家族中,也有當過鎮長的陳興盛,中學校長陳從傑,小學教務主任陳新開,皆為鎮上備受尊重的英才。陳興盛的女兒陳卿雲是我二姐福申的小學同班同學,陳鎮長後來也當過新竹縣議會代表,但是在參選新竹縣長國民黨提名時,輸給了鄒滌之先生,他心中難平,不顧陳俊玖和先父的勸告,宣佈脫黨競選,結果被黨部派員軟禁(雙規),罪名是“詆毀政府”,因為他數年前曾經寫了一封信給他在德國深造的弟弟,告誡他説政府會拆信檢查,所以寫信回臺灣時不要寫對政府不滿意的言詞。那黨方紀律官對他訓斥説:我們政府從來不拆人民的信件,你怎麼可以寫給別人説政府會拆信監視信件呢!

  陳從傑校長很佩服先父的古文經典學問,那時先父在中壢市的一個基督教的聖德學院(曾任康橋大學教授的坎培爾,Cambel,來臺任校長)當客座教授,每週授中國文學史四小時的課,陳校長也就正式請先父為國文老師,後來發現先父不但書法一流,而且國畫,西洋畫竟然也是極為高超,所以又請他兼美術老師,先父一直很珍貴與年輕學子們的相處,使他的心態年輕了許多!

  陳校長的文學功底,在他于一九七八年四月祭先父靈前所吟的文言文悼詞時顯露出來,情結深厚、動人肺腑、言句深奧,我認為比得上任何大學中文教授和校長的水準!

  陳新開老師的三個兒子都是成績優秀的“狀元”,他的大兒子陳永正,永遠是第一名,而且考上了臺灣最好的建國中學(也是後來馬英九、沈呂巡的母校),先父常用永正兄的學習成績批評我三哥鈞生,幸而先父始終不知道他的二兒子永烜也是我同班同學,因此我少挨了不少批評!

  話説六百公的大兒子,陳潤源,起了一個外號笑我:大番薯,我很傷心,他就在暑假時做了一個彈弓給我玩,當作補償。

  同學朋友們,偶爾都可以用彈弓打到麻雀,而我始終一隻都打不到,非常懊惱。一次經過草地,看到一位騎在吃草的牛背上打瞌睡的同學楊金友,我順手一拉一放,那牛跳起狂奔,楊同學莫名其妙摔在地上然後去追他那跑掉的牛……我才醒悟到百發百中的秘訣就是找個超大目標。

  又走了一會兒,經過陳新開老師家隔壁後院,有半公尺多高的磚造圍墻內有一群肥豬,還有一群小豬圍著個超大的母豬哺乳。忽然我神射手感覺來了,不禁隨手一射,那石子竟然正中母豬的肛門,只聽到巨聲豬吼,響震鄰里,那母豬疼的夾著腿亂跳,竟然跳過了磚墻(五十多公分左右)奔向後山林中,哀嚎而去;陳老師隔壁全家,和警方在山裏花了大半天時間,到晚上才把那母豬八人輪流抬回,然後惶恐地請了道士與和尚擺供拜神,因為大家都認為是有神仙,鬼怪附體,那母豬才能“飛出去”到深山中……沒有人相信那母豬可以跳那麼高!

  陳新開老師隔壁家的豬,倒是給我過一個智慧的啟發:母豬可以跳多高? 從那時起,我也不再相信有神仙鬼怪了,因為我就是那神仙鬼怪!而且世界上恐怕也只有我一人知道,母豬可以跳多高!

  隔幾戶的鄰居陳鴻霖是關西農業專校的老師,他孩子們與我們兄弟姐妹都差不多大,是幼時的玩伴,他的大兒子鄉平兄于我三哥鈞生極為要好,曾一起到後山採芭樂果(番石榴)大吃特吃,結果拉屎拉不出,肚子疼了好幾天!

  另一位視先父為兄弟的邱洪水先生熱情地把鎮上惠愛路市場邊交通方便的房子給我家住,那樣我們孩子們上學方便。我們住樓上,他們的女兒女婿住在樓下。女婿林源和先生熱心響應地方自治的號召,參選鎮民代表和縣議員,好幾次站在宣傳卡車上游街,用擴音器廣播請大家投他一票,並聲淚俱下地發各種誓言,為大家服務,他後來成為一位很成功的民意代表。

  邱老先生常送來鄉下他自做自種的食品,蔬菜、雞鴨、肉食等,先父也常在他生病時,為他弄藥煮粥保養,情深義重。邱姓家族中,創鴻兄與我同班好友,成績總是名列前茅,而且一直學習到近年得到復旦大學的碩士和博士學位!

  羅家也是大姓,族長羅享錦和兄弟羅享彩(當過鎮長)捐造南山大橋連起關西和山區的交通,有助於關西的繁榮,也由先父介紹認識了當時任軍團司令黃埔四期的羅列中將為同宗(羅列是福建長丁客家人後來升任上將陸軍總司令和副參謀總長),並邀請他來參加家族和南山大橋開通典禮。

  羅家有茶山、茶廠,並有出名的臺灣紅茶公司,他們侄輩羅慶士老師是我初中的英文老師,和另一位陳玲妹老師共同傳授了我甚為良好的英語基礎。他們孫輩的羅吉廷老師是短跑健將,也是我小學三年級的導師,另一位羅吉樹也是我小學同班好友,打起架來他總是力氣最大的。

  那年代范姓大家族中,最德高望重的是范朝燈老先生,世代書香,飽讀詩書,我在八歲左右,先父帶回一本冊子,是范老先生自費印刷分別給鄉人的警世諫言,勸人向善盡孝的,尤其記得第一段説:人在十月母胎內,渴了就喝母親的血,饑了就食母親之肉:所以人生若不孝,必遭天打雷劈也!他也常引用文昌帝君的“陰騭文”勸人向善。

  范朝燈老先生學習孔夫子,誨人不倦,善舉無數,他的家人後人都是出人頭地頗有成就之士。他的一個族人范士敬老師是我在坪林小學一年級的啟蒙導師,范老師的兒子范光操也在同班,另一位同學范揚森是范朝燈老先生的孫子在班上總是考試第一名,也是班長。

  有一次我與范楊森輪到值班去學校廚房抬回蒸好的飯包便當,路上,我們好奇同學們都帶的是什麼菜,就把每個同學帶的飯包都打開參觀一下:有的只有白飯和一塊鹽巴,有的是沾醬油的飯,大部分是青菜、幹菜,只有少數家境好的有肉和雞蛋。可惜我看到了一個飯包裏全是我最喜歡吃的而只有客家人才會做的甜點水粄;我忍不住就與范同學分吃了,心情非常愉快,哈哈;等到班上開飯吃午餐時,忽然聽到一女生大叫:老師!有人偷吃了我的飯包!然後放聲大哭,於是老師拿著教鞭往教桌上用力一拍!吼著,”誰偷吃的,站起來!”我的雙腿自動地把我推起來了……那後果可想而知!

  還有個關西貨運作范老闆的兒子范正德是我小學三年級的同班好友;有一次玩耍間他給我起了綽號叫“和尚”,同學們都哈哈笑我像個和尚,我一時生氣順手拿一個書包就打向他,他躲避不及,書包上的扣子打破了頭,血流到臉上,把我們都嚇壞了。老師和學校保健員趕來給他止血消毒,貼上了紗布後,老師罰我竹條打小腿和罰站,而范正德和他趕來的家人卻一直向老師聲明説我不是故意的,不要再罰了,他們還特來安慰我説只是皮破了,過兩天就好了,叫我不要擔心,更不需要回家告訴先父,因為他們都知道先父嚴格,一定會狠狠的打我一頓的,這就是客家族人寬宏大量的美德,令我終身難忘!

  徐家旺先生是徐氏族長,當鎮長時對先父禮遇有加。還請先父為他一位從小病後失明的兒子徐興傑書法一匾,挂在他在南山大橋邊的算命攤上,而且先父每次有臺北軍政人員造訪時,帶他們去徐興傑處算命,如劉峙、孫連仲、吉星文、方先覺、何應欽、蔣緯國、石敬亭等等,大部分都説他算得很準,他自述為鬼穀子的徒弟,也做消災法事,後來出名發財在關西天主堂邊上蓋了一棟四樓的房子在那邊成為名震臺灣的“關西摸骨”大師。關西天主堂是位於從外地進入關西的大馬路上,地勢明顯易於宣傳。六十年代一個波密拉颱風把“主”字吹掉了,好幾年,外人來關西時,就看到了“天堂”二字,心情大好!

  1958 年有一次先父後輩友人,吉星文將軍(那時是少將)來看望先父,剛好先父外出未歸,我二哥桓生就帶他去徐興傑那算命,以打發等待先父的時間。徐瞎子告訴吉星文説:你馬上要飛黃騰達陞官了,只是有難隨身,如果你要脫離此難,你需要提供一筆香火法事的錢消掉此難!但是吉星文不相信,他説身為軍人,不怕死,何怕難!就不肯出那個錢。後來沒多久,最高軍令晉陞吉星文為中將,任金門防衛副司令,沒多久,在當年八二三炮戰中陣亡,然後又被追贈晉陞為陸軍二級上將! 據説後來蔣經國先生也私下去過徐興傑處算命,其所問所答之事,一直是臺灣廣為流傳的一道謎!

  數十年來,每每回憶時,都感恩無盡地回味著關西客家這些鄉紳和鄉親們的厚愛同宗之情,他們生活的傳統漢風,情係中原,是華夏文明,中華文化千百年來延綿不斷,自強不息的典範!(作者:王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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