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展紅旗如畫——來自長征出發地長汀、寧化的紅色信仰報告
新華社福州6月20日電題:風展紅旗如畫——來自長征出發地長汀、寧化的紅色信仰報告
新華社記者謝良、劉斐、陳弘毅、吳劍鋒
這是一次生命的偉大遠征——
福建長汀誓師西征的紅九軍團,寧化出發的紅三軍團第四師、紅一軍團第十五師等將士們,雖不知此去何方,但他們有一個信念:“改造中國”;
把一切獻給紅軍的蘇區百姓,有一個心願:“勝利了紅軍就會回來”。
這是一次信仰的偉大勝利——
黑雲壓城城欲摧,他們堅信:“跟著黨才有出路!”
長征萬里雄關道,他們堅信:“革命最終會成功!”
相信就是力量,信仰就是力量。
今天,走進長汀、寧化,無須刻意尋找,就能感受到:當天色還是黝黑時,他們信仰的翅膀,已迎著曙光飛翔。紅土地上,風展紅旗如畫。
信心,令他們矢志追隨
中復村觀壽公祠前,“紅九軍團長征二萬五千里零公里處”石碑靜立無聲。
一隊身著紅軍軍裝參觀的隊伍,整齊劃一拾級而入公祠。時光仿佛回到1934年9月30日。
正是秋天,稻浪金黃。而炮聲正隆。紅九軍團誓師大會前的歌聲特別嘹亮,當天許多村的赤衛模範連、少先隊補充加入。
送行的村民路過戰士身邊,就順手把雞蛋、苞米塞進他的口袋;有的婦女趕了十里路,尋見丈夫紅著眼説:“我不是拉你回家的,好好幹,等你回來”……
十送紅軍,為何不捨?踴躍參軍,舍家為何?
一擔擔沾著泥巴的鞋可以作答——
出發前,區、鄉蘇維埃政府幹部挑來群眾送來的一擔擔布鞋、草鞋,戰士們好奇,許多鞋上怎麼還沾著泥巴?
原因讓戰士落淚。聽説紅軍又要出征,老百姓從腳上把鞋脫下來,交給村裏的支前隊。他們説:“鞋來不及做了,把這些穿過的鞋拿去吧,行軍打仗少不得。”
一雙沾泥的鞋,丈量出軍民的魚水之情。當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百姓親眼看到,紅軍把他們從地主、民團、國民黨軍的壓迫下解救出來,能不擁戴?他們相信,這的確是一支為窮苦人打天下的隊伍!
長汀縣紅色文化講解員賴光耀的奶奶,亦是送行百姓其中一個。紅軍長征前,她每天要挑兩擔糧食、物資,走60公里路,在主力紅軍長征後,又為當地遊擊隊運糧。“年輕時走路用膝蓋太多了,結果奶奶才60多歲就走不動路了。”
60公里,兩條腿。在擁戴的人面前,何懼更長的路,更高的山?他們相信,一顆紅星就是一個希望!賴光耀説:“樸素的情感讓他們就算一命換一命,也要報答紅軍。”
中復村紅軍橋頭的一道刻痕見證——
這是一條紅軍招兵的最低門檻:一支長槍加一柄刺刀的高度,大約一米五。這樣,可以確保新兵背起槍,走上戰場。
紅軍橋上的一幕,在戰士鐘根基此後戰鬥生涯裏一直難忘。行至紅軍橋,向於都集結時,鐘根基和16個同村發小齊刷刷地跪地起誓:“誰活著回來,就要替死去的兄弟盡孝!”
20多年後,鐘根基解甲歸田,履行起昔日的誓言,無論本村還是鄰村,他都去幫助入殮抬喪,直到耳聾背駝抬不動了為止。
在長汀,在寧化,參軍的兒郎,少有人生還。即便是這樣,許多身高不足的少年在鞋裏墊上報紙,在鞋底綁上幾層草,甚至晚上偷偷改矮刻痕,以達到參軍標準。
這是生命的丈量,面對紅軍的召喚,他們選擇投身革命,向死而生,因為他們相信,只有共産黨才能救他們于水火,只有跟黨走才有出路。
福建省委黨史方志辦處長鐘兆雲説,蘇區的老百姓哪怕不大懂革命大道理,也都願意相信紅軍所説的美好社會,而這種相信的來由之一,就是看到家家分田地,不再吃苦挨餓。所以,他們對共産黨和紅軍有信心。
這信心,迸發出蘊藏在人民群眾中的蓬勃偉力。
信念,令他們前赴後繼
長汀松毛嶺上,鮮血浸入沙土,漫山杜鵑。
85年前,面對國民黨軍火炮、飛機輪番轟炸、敵人三個整裝師瘋狂“圍剿”,紅軍和數以萬計的長汀地方武裝堅守陣地達七天之久。
在紅九軍團撤出戰鬥後,紅二十四師仍繼續捍衛這個阻擋國民黨軍西進的重要關口,為掩護中央紅軍主力集結長征牽制了大量國民黨軍。此役,紅軍犧牲4000余人。
陣地一次次被攻佔,紅軍又一次次地奪取回來;前面的戰士一個個倒下,後面的士兵又一個個拿起槍衝上去……
一位被擔架抬下來,胸部中彈“開花”的戰士,抓著衛生員的手説:“幫我包上,一會兒我再上去打。”還沒來得及包紮,他卻再也無法醒來。
誰不珍愛生命?手握步槍、大刀的紅軍,面對裝備精良的敵人,為什麼能不畏犧牲、前赴後繼?
答案是信念。
水激石則鳴,人激志則宏。信念戰勝恐懼,才有英勇無畏。讓人民過上好日子,就是他們前赴後繼的樸素志向。
“普通士兵和老百姓或許不懂‘主義’,但他們堅信,就算自己死了,只要革命成果保住了,子孫後代都能過上好日子。”長汀縣紅色文化講解員鐘鳴説,為別人而活、為後世而死,使得中華民族生生不息延續下去,這樣的奉獻也是“紅軍精神之魂”。
信念創造奇跡。有人驚嘆:這些青年為了勝利而甘於送命。他們是人還是神?
你能想像一個師,擔起後衛掩護中央紅軍數萬人的重任?
湘江戰役中,6000名閩西子弟組成的“絕命後衛師”紅三十四師為掩護主力紅軍突圍,幾乎全部壯烈犧牲。
接到作戰任務,這些貧苦的青年農民士氣旺盛。沒有人知道命令下達的那一刻他們是否意識到,這或是永別。
中央紅軍部隊離他們遠去,敵人從各方向包圍而來,紅三十四師孤立無援——
尋找敵人薄弱的地方突圍出去,到湘南發展遊擊戰爭;
萬一突圍不成,誓為蘇維埃共和國流盡最後一滴血!
這就是將士的宣言。胸懷信念,他們與十幾倍于自己的敵人殊死搏鬥,他們的壯舉氣吞山河。
數據統計顯示,在整個蘇區時期,閩西先後有10萬工農子弟參加紅軍和赤衛隊,參加長征的中央主力紅軍8.6萬人中有2.6萬閩西兒女,到達陜北時僅存2000多人,長征每一華里就有一位閩西兒女倒下。
埃德加 斯諾在《西行漫記》中充滿激情地寫道:“這些千千萬萬青年人的經久不衰的熱情,始終如一的希望,令人驚詫的革命樂觀情緒,像一把烈焰,貫穿著這一切。”
在理想面前選擇獻身,用意志和勇氣對抗險阻,這就是紅軍將士之所以譜寫出壯麗史詩的根本所在。
1935年1月,唐義貞在長汀被國民黨軍抓獲前,將一份黨的機密文件吞入肚中,國民黨軍竟殘忍地剖開她的腹部,予以殺害,時年25歲。
同年2月,何叔衡在長汀遭國民黨軍圍捕,不願拖累隊伍,縱身跳崖後被槍殺,時年59歲。
同年6月,瞿秋白在長汀坦然走向刑場,用俄語高唱《紅軍歌》《國際歌》,從容就義,時年36歲。
……
那一刻,他們放棄了生命,卻沒有放棄“必定為革命奮鬥”的堅定信念。
信仰,令他們堅韌不折
直到40年前,羅廣茂在拆建家中穀倉時,發現了被油紙布包裹的軍號譜,霎時淚流滿面,失聲痛哭。
這本用於行軍打仗的“密碼本”,他視同生命。1934年,羅廣茂作戰負傷四處藏匿,顛沛流離中軍號譜不知去向。解放後,羅廣茂多次在長汀、寧化尋找未果。心結化不開,他常常獨自坐在院中,翻出號嘴,吹上幾段,然後緊緊攥在手裏。
上交組織的那一刻,老人興奮得像個孩子。對他而言,40多年漫長等待,每一天都是煎熬,這天終於實現了當初“人在,號譜就在”的諾言。
是什麼力量支配他能夠忍受痛苦,為之等待,為之傾心?
翻閱中央紅軍主力開啟載入人類史冊的長征史,我們尋找答案——
在平均每300米就有一名紅軍犧牲的路上,他們愈挫愈勇、英雄輩出;在途中被打散了、負傷了,但他們找尋隊伍的腳步卻從未停止。
龍岩籍紅軍烈士張仰的孫子張敏説:“這就是信仰的力量。”
長征中擔任紅三十四師101團參謀的張仰在廣西左江負傷,傷情略好便取道尋找部隊,沿途求乞,終於回到龍岩遊擊區找到黨組織。
張敏説,信仰在支撐著爺爺,“只要尚存一息,就要找到組織”。
三年留守蘇區的遊擊戰中,國民黨軍採用“車幹池塘水,捉盡水底魚”的狠辣手段,隔絕了遊擊隊與群眾的一切聯繫,致使遊擊隊一連數月無糧吃、無衣穿,甚至完全靠野草、野果、野菜充饑。遊擊隊員們依然英勇作戰,多次打擊了敵人,併發展壯大了隊伍。
懷著信仰去戰鬥,他們就有了雙重武裝!
國際社會越來越多人認為,紅軍長征是20世紀最能影響世界前途的重要事件之一。他們也在追問,這支隊伍衣衫襤褸、缺槍少彈,信仰從何而來?
這信仰來自黨對真理的孜孜追尋。
在嚴酷的戰爭環境與悲壯的革命征程中,這種追尋也從未止步。三灣改編,確立“黨指揮槍”“支部建在連上”的根本原則;古田會議,確立“思想建黨、政治建軍”的鮮明底色……一支農民為主的軍隊建設成了強大的新型人民軍隊。
這信仰來自黨的宗旨在人民群眾中的紮根實踐。
長征是宣言書,長征是宣傳隊,長征是播種機。
一組數據讓人慨嘆:
在長汀,1.72萬青年參加紅軍,平均每12個人,就有1人參加紅軍;
在寧化,長征前夕民眾廣泛支前,共籌集糧食950多萬斤、錢款54萬元
……
“若要紅旗飄萬代,重在教育下一代。”91歲的鐘宜龍在長汀家中的這對門聯,刻畫了閩西大地上人們對長征精神、紅色基因的傳承。
鐘宜龍一家有40名烈士。2016年,鐘宜龍自費20多萬元將祖屋修繕一新,把半個世紀來蒐集的長征故事張貼到墻上,做成一個草根紅色文化展。
“萬里江河總有源。”鐘宜龍説,“我只希望把他們的光輝事跡傳承下去,讓紅色基因代代相傳。”(參與采寫:李松、梅常偉、劉羽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