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奮鬥的年輕人 未來的多少機會屬於他們?
1990年,我第一次坐了飛機,那次機會是我陪蘇聯《真理報》的訪華代表團去上海和廈門。我還記得自己坐在機艙裏,有點緊張。蘇聯老記者拍拍我的肩膀説:沒事兒,年輕人,我一輩子都在飛。
30歲很像是人生的一個分水嶺,在那之前我們感覺自己很年輕,充滿幻想,拼命學習,而30歲以後,就希望自己能夠把之前的積累發力,打下一些人生的基礎。所謂三十而立嘛。我是29歲研究生畢業進入人民日報當記者的,那時真的很拼。
回想這些年走過的路,覺得自己還是蠻幸運的。我像很多人一樣努力了,但我的努力得到了比一些同伴更多的回報。最重要的是,新聞這個職業是我自己削尖腦袋鑽進來的,我真的很喜歡它。我曾在很多新聞學院裏鼓動學生們:新聞是這個世界最棒的職業,它會給你們見識,讓你們很刺激地站在時代的風口浪尖上。
應當説,我們這一代人也都算幸運的,因為年輕時正好趕上改革開放,國運上升。我們從貧窮走向全面小康,一生經歷了很大的時代跨度,這的確是一種很不錯的人生體驗。
下面是我要説的最關鍵的問題:今天的年輕人呢?他們的人生會呈現什麼樣的集體軌跡呢?
我注意到,近來網際網路上經常有一些年輕人唉聲嘆氣,他們抱怨生不逢時,覺得好運氣都被上一輩,也就是我們這一代人給佔光了。他們覺得,上一代人年輕時,國家一張白紙,往哪個方向走都是路,出人頭地也很容易。就算70後、80後早一點的那撥人,至少還趕上了房子便宜的末班車。而85後、90後們,不僅好工作難找,房子也買不起了,從小地方去大城市闖蕩尤其難上加難。總之他們認為自己的人生機會少了。最近網上還有人宣稱:如果怎麼怎麼樣,今天30歲以下的年輕人這輩子就洗洗睡吧。後半句話流傳開來,驚了不少小青年。
今天就跟大家探討,現在的年輕人是否比我們那一代人的機會真的少了,未來的世界是否給他們的人生留下了足夠多的可能性,還有,他們父輩經歷的種種精彩故事是否會在他們將要度過的幾十年中更多地在中國重現呢?
咱們一定要實話實説。我的回答是:今天的年輕人會比我們這一代人機會更多。我真是這麼想的。
這是因為,第一,中國的工業化剛開展了幾十年,這個人口是美國4倍多的國家仍有巨大發展空間。往遠處看,中國就是再笨,我們也能發展到每人平均GDP至少達到世界發達水準的一半以上。那意味著中國經濟將在現有規模基礎上數輪翻倍。這或許需要半個世紀,而這幾十年就是今天年輕人一生將要穿過的。想想吧,這將意味著多大的事業和財富機會,而這些機會屬於今天的年輕人。
有人問,如果中國停止發展了怎麼辦?比如美國貿易戰把中國龍的脊梁打斷了。我想説,這種假設是“恐美症”的歇斯底里化。中國是第一人口大國,國家現代化的機器已經運轉起來,我們的發展怎麼可能被外部的一股力量窒息!別忘了,我們的兩彈一星都是在極其惡劣的國際環境中造出來的。今天中國的工業基礎、科研能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語,而且我們在真誠地繼續擴大開放,未來的中國任何情況下都不會走閉關鎖國之路,也決不會有力量能把我們逼到一個停滯的角落。
第二,我年輕時處在計劃經濟時代,大學分配讓去哪兒就得去哪兒,個人主動性能夠撲騰的空間很小。社會的開放是逐漸實現的,很多人因為跟進得慢而失去了機會。今天年輕人面對了充分開放的市場環境,他們的生活條件實現了現代化,人生競逐的空間是國際化的,這些衍生出了他們人生的變幻力量,拆掉了他們個人奮鬥的邊界。
經常聽有人説,現在階層固化了。在某些地方和領域大概確有這種情況。但讓我們同時看一看硬指標。我1978年高考,全國大專院校那年一共錄取了約40萬人,就算他們都是窮孩子,那年高考也只改變了40萬人的命運。而事實是,當時北京海淀和西城高校、國家機關集中地區考出來的孩子,也比我們豐台區這樣的“農業郊區”考出來的要多得多。而現在河南省一年就能考出來四十幾萬學生,中國高校擴招,受益最多的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我們年輕時出國留學,那是極少數幸運兒的事情,而現在這條路已經進入了城市的很多尋常百姓家。除此之外,網際網路讓偏僻的地方不再是資訊孤島,今天的年輕人有了從一開始就到中國大市場中尋找前途的現實條件。
即使是這樣,很多年輕人還是覺得自己很難很難。尤其是從小地方去大城市討生活,生生被判了“買房的死刑”,希望何在?
買一線城市的房子,的確是巨大挑戰。這是在那些城市無房打拼者之痛,也是一線城市未來發展的嚴重瓶頸。這個問題必須拆解,而且需要城市政府和打拼者的雙向努力。
從政府方面説,必須下大力氣幫助城市年輕建設者解決住房難題。北京這幾年出臺了共有産權房、限競房等政策,我身邊就有符合政策的年輕人買到了這樣的房子,解了燃眉之急。這是值得鼓勵的探索,希望這類房子的供應量繼續增加,讓更多在一線城市打拼的人有機會買到這樣的房子。
房子不應成為當代中國年輕人命運的死結。而且事實上它也不是。除了政府方面的努力,如果一個人就是想到一線城市奮鬥,那麼他多吃些苦,是能夠堅持下去的。比如北京遠郊的房子沒那麼貴,還有燕郊等地的房子,在北京打工也能買得起。我年輕時,每天上下班,要倒兩次公共汽車,不堵車單程要一個半小時。現在交通發達,不堵車一個半小時,就是北京遠郊和燕郊到北京市區的距離。把這樣的距離作為在一線城市打拼居住的起點,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夠承受。
去大城市做第一代移民,都是辛苦的。可能年輕時就需要付出,換取中年以後的成就。我個人有一個信念,一線城市決不會讓真正有才華、願意拼的年輕人在它們那裏堅持不下去。經過政府、用人單位和個人的多重努力,大多數認真的奮鬥者我相信最終都能擁有自己的住房。
然而我還想説,一線城市並非中國年輕人美好未來的唯一集束地。實際上中國三四線城市很可能成為下一步發展最勁道的舞臺。因為一線城市的成本太高了,三四線城市的低成本優勢很可能突出出來。西方的一些中小城市有世界級大公司的總部,比如美國波特蘭有耐克,沃爾瑪總部在本頓維爾,等等。我相信,今後中國三四線城市一定會有現象級的經濟表現帶出新的節奏。
第三,每一代年輕人其實都有些徬徨,我記得自己年輕時就經常挺絕望的。直到30歲,分房無望。擁有自己的汽車,連想都不敢想。1996年我從當駐外記者回到國內,當時36歲了,很想買一輛汽車,算自己的收入,能買一輛“金夏利”還是“銀夏利”(就是夏利商標是金色的還是銀色的)?我記得當時兩輛裸車的價格分別是11萬和9萬,算來算去還是買不起。不知道夏利現在還生産不生産,如果有,大概10萬塊錢3輛了。
買房,哪一代人都不容易。我一個親戚最早買房,貸了6萬塊錢的款,月供400還是500,我忘了,當時覺得壓力不小。我們環球時報一位女編輯買了套房子,總價140萬,她把舊房子賣了,貸了好像七八十萬款,我們當時覺得她瘋了。她有一陣子也真的過起“苦日子”,天天帶飯上班,裏面全是炒蘿蔔條。大家笑話她,説她何必要買那房子。早年買房的人,很多也都有一把辛酸淚。
現在年輕人看房子,全都仰視。但我告訴大家,在日本、美國,房子就沒有這樣的光環。《朝日新聞》一位名記者,我們去她家參觀,她的房子是租的。問她為什麼不買房,她説她總是被編輯部派到不同城市,所以就租房住。一位日本外交官陪我們採訪,30多歲,沒房子,租的外交部廉價公寓,才50幾平米,他的太太是中國姑娘。他們對未來充滿憧憬,但房子不是唯一的聚焦。
我講這些,不是説房子不重要了。現在沒房子,丈母娘還是不答應。我的意思是,今天中國的年輕人,未來可能有多元化的福利追求,他們的興奮點和成功標誌也許會發生變化,房子最終可能真的會變成“用來住的”,而不是所有人必須立志跨越的財富鴻溝。這樣的變化將怎樣出現,我不清楚。未來的時代可能就是一個謎,我們不知道它會帶著我們的人生怎樣變,怎樣重塑我們的價值觀。我的經驗是,只要你每一天都很努力,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懈怠,你就能跟上時代興奮點的變化,有一天倏然回首,你會發現,哦,原來是這樣,原來我也做得不錯。
第四,我有一個直覺,全球化會讓每一個保持基本穩定的國家都向前發展,有勤奮文化傳統的民族會走得更快些。只要處在現代社會裏,人的自由會逐漸擴大,這個趨勢有技術進步和經濟自主的推動,一定變不了。中國年輕人的生存環境和事業條件都會不斷改善,但由於競爭壓力是去不掉的,甚至可能會隨著全球化的推進不斷增強,每一代人很難冷靜與上一代人做對比,而會天然地認為自己這代人更不容易,這是非常可以理解的。
客觀説,中國的公平環境、社會保障體系與二三十年前、甚至十年前相比都有了長足進步,但是這種進步能否跟上人們的要求,是另一回事。中國年輕人出生、成長在相對富裕的環境裏,他們已經將視野投向西方發達社會,將世界各地的先進表現當作中國社會改革進步的參照係。這代表了這一代年輕人的志向,但這種志向也轉化成了國家治理的巨大壓力。我周圍的小編就有人對我説,你別老跟巴西、墨西哥和印度比了,咱得和美國比,搞得我既慚愧又無奈。
中國的發展也是我們自我心理與現實不斷碰撞、磨合的過程。我真誠希望,國家積極向上,社會心理積極向上,有糾結和痛苦,也有快樂和驕傲,這樣的交織真實而無可避免。但只要中國人一代比一代過得更好,有越來越多的人通過努力實現了自己的人生夢想,所有付出就是值得的。每一代人的夢想都很昂貴,它們不是代代相傳的,但會代代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