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紀龍:為262名殘疾人的幸福領路
5年來,只有週日屬於退休的周紀龍自己。其他日子,他都在重復做著同一件事:開著私家車,奔走在7個鄉鎮、3個街道的18個殘疾人圓夢工作室。
這是他給殘疾人的求職之路。目前,18個殘疾人圓夢工作室共吸納了262名殘疾人就業,每年完成端子板、鉚件、焊接件等各類零件2000多萬件。僅2017年度發放工資金額就達240多萬元。
長江流經江蘇常州新北區春江鎮,形成了一個叫錄安洲的小島。周紀龍生於斯長于斯。
1973年參加工作後,周紀龍一直與經濟打交道,在鄉鎮辦過企業,後來擔任鄉鎮財政所所長。2006年,因為錄安洲要拆遷,他擔任社區書記。2013年退休前,周紀龍是春江鎮春江社區黨總支書記。
作為社區“父母官”,總有一些讓他牽掛的人。家住春江鎮百馨花苑的譚明東就是其中之一。30歲的譚明東患有精神分裂症,父親去世,與母親譚建英相依為命,生活清貧。
“整天待在家裏,無所事事,怎麼辦呀?”譚建英一肚子苦水,“生活上的一切都要靠我,讓他一個人出去,我也不放心。”
周紀龍特別能理解這位母親的苦衷,“如果一個孩子無法實現夢想,無法滿足自尊,就會將憤怒遷移到父母身上。”
來自安家社區的21歲小夥子包立超也是他牽掛的人。包立超患有自閉症,小時候因患骨癌,不得不截肢,母親身體不好,一直跟奶奶生活在一起,初中畢業後就賦閒在家。
“跟他説話,聲音小得像蚊子一樣,需要父母在家看管照顧,這樣父母就不能外出就業,他就成了家庭包袱,這樣的家庭難於脫貧致富。”周紀龍説,“如果幫助了一個殘疾人,實際上是幫助了一個家庭,也解決了一個社會‘包袱’。”
以前社區工作多而雜,無法專注。退休後有了更充足的時間,周紀龍決定為他們做點事。
要解決殘疾人的經濟問題,幫他們消除旁人的冷眼,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能找到工作自食其力,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多年財政所的工作,周紀龍擅長與企業打交道。他奔波于周邊工廠,希望他們能給殘疾人提供工作機會。他幾乎跑遍了鎮上大小工廠,工廠領導一聽殘疾人就拒絕了。
蘇南是鄉鎮企業的搖籃,當地盛行“代加工”,這給了他啟發。他找到一家生産十字繡的企業,見到老闆説明來意——讓殘疾人做十字繡前道分選和穿線工作。
老闆的第一反應就是猶豫 ,“會不會耽誤工期?”這時,周紀龍幾乎是拍著胸脯保證。
“好,看在殘疾人的分上,那就試試看吧。”老闆答應了。
領料、分料、示範、交貨……周紀龍忙得團團轉。1個月後,幾位殘疾人領到了第一筆工資。讓人沒想到的是,當地一些殘疾人或家屬聞訊後,也都找到府來,請求幫忙。
為了能聯繫到更多適合殘疾人加工的産品,周紀龍跑遍了整個新北區,又跑遍了武進區。最後又跑了江陰市的幾十家工廠。大多數企業的顧慮還是不放心殘疾人加工品質,怕他們損耗太多,更怕他們不能準時交貨,影響生産進度。
為了獲得他們的理解,周紀龍“有備而來”,他講了美國柯達公司的故事。這個公司製作感光材料,需要有人在暗室工作,但視力正常的人進去後,猶如駕駛了一輛失控汽車,不知所措。後來,公司下令將暗室工作人員換成盲人。結果盲人遠勝過正常人。
故事感動了常州武進“凱都電器”的老闆,周紀龍終於拿下了加工端子板的訂單。
可拿到訂單,周紀龍又犯愁了。工廠沒人願意來給殘疾人崗前培訓,“他們怕麻煩,覺得殘疾人悟性不行,文化水準低,要一個個手把手教,怕都教不好。”有人毫不客氣地説。
無奈之下,周紀龍自掏腰包,請單位派員工來給殘疾人培訓,他自己跟著學。等他掌握後先教會肢體殘疾的員工,再由他們去教輕度智力殘疾的員工。
實際上,並非所有家長願意把孩子送過來。他們認為,殘疾孩子本來就是負擔,再出去工作也“很丟人”。周紀龍苦口婆心給家長們講道理,殘疾人一樣可以通過勞動實現價值,在和其他殘疾人一起工作,身心都能夠往好的方向發展。幾次溝通下來,家長們都願意接受建議。
2013年11月,春江社區殘疾人加工坊正式開業了,首批15名殘疾人實現就業。當時,社區裏響起了“劈裏啪啦”的鞭炮聲……
譚建英把兒子送到這裡,剛送來時,前腳送到,後腳兒子又跟著她跑回家。一段時間後,兒子開始正常上下班。譚建英倒不放心了,偷偷跑過去,被眼前的一幕嚇一跳:兒子穿著工裝,雙手在日光燈下來回穿梭,幾十個接線端子板在手邊碼得整整齊齊。
這種變化是她壓根兒沒想到的。更重要的是,她自己也被“解放”了,現在可以抽空出門打工賺點錢。
譚建英一家的變化,也是周紀龍最希望看到的。不可否認這個群體的龐大,一個數據顯示,新北區戶籍人口53.9萬,持證殘疾人11432人,城鎮3201人,農村8231人,就業年齡段殘疾人5748人,其中有勞動能力的4071人。
周紀龍摸底調查發現,企業可以接受的殘疾人主要為下肢輕度殘疾和語言、聽力殘疾,而且要求就業年齡段年紀較輕。整個新北區肢體三四級和聽力語言殘疾,年齡在16歲到45歲的只有925人,再加上政府沒有特殊政策,企業安置積極性不高。
“依據殘疾人救助政策標準,他們最高只能得到相當於低保的資金救助,而對於沒有收入的殘疾人來説,這點幫助只能實現低水準的溫飽,小康更是奢望。”周紀龍説。
2014年4月,春江社區殘疾人加工坊成為第一批圓夢中心工作室。內外兩間工作間整齊乾淨,有人插墊片,有人釘螺絲,有人裝螺帽……工作室裝有空調和電視機、收音機,幹活兒時,他們看喜歡的小品,聽喜歡的歌曲兒。
如果不是看到工作室旁“康復室”有訓練用墊、平衡板等整套的康復設備,很難想像這是一條屬於殘疾人的流水線。這裡分成多個小組,每個小組6人,分工明確,智障的人排塑膠塊,聽力不好的人搞插件,手稍微殘疾的人打螺絲釘,腿不好、但手靈活的人就負責點電焊製作端子板。
“這才是最佳搭檔。”小組長陳建偉説。今年50多歲的他從小患有麻痹症,腿腳不便,以前在一家電子廠工作,由於企業效益不好,離家遠,“感覺常常被歧視”的他氣不過,辭職了。
來這裡後,他感受到“家一般的溫暖”,每天中午可以享受政府免費提供的10元午餐,每年生日都會領到兩個蛋糕,一個在工作室與工友們分享,另一個可以帶回家。
工作室現場負責人顧定華回憶,一次,組織員工逛公園,他們個個興奮得像孩子,不停呼喊,“好像多年的鬱悶糾結得到釋放,回來都説過癮,下次還想再去。”
周紀龍對細節的苛求是出了名的。
新北區孟河鎮殘聯助理余麗娟説,工作室2樓有扇窗戶位置比較低,周書記看到後,就要求把窗戶開小一些。余麗娟不解,周書記就解釋,萬一智力和精神狀況不太好的殘疾人從這裡誤摔下去,會造成嚴重後果。
2014年11月13日,圓夢工作室的模式被新北區殘聯認可,當地專門成立殘疾人就業圓夢中心,統一負責就業工作,並逐步在各鎮、街道成立圓夢工作室。
隨著工作室數量擴張,管理越來越難,瑣碎事兒一串串:有人上廁所摔了,有人騎電瓶車被剮了,有人沒有按時吃藥發病了,有人把工件偷回家了,有人吃飯時吵起來了,有人私奔了,有人喜歡吃肥肉,有人喜歡吃瘦肉,有人不喜歡吃肉……
面對這些,周紀龍就像個“大家長”一樣。如果有人鬧脾氣,他也會耐心安撫,穩定他們的情緒。
2015年春季的一天,忙碌了一天的周紀龍剛進家門,突然接到凱都公司電話,對方在電話裏非常生氣。原來工作室加工的産品不符合要求,要大規模返工。如果耽誤工期必須要賠償。
周紀龍立刻找來現場負責人顧定華,一起趕到公司。經核對是企業提供的原材料出錯。他倆連夜驅車趕回,分頭一個個給工人打電話,説明情況,讓他們加班。沒想到工人一聽要加班返工,都鬧情緒抵制。
周紀龍一邊向殘聯彙報,爭取資金支援,一邊自掏腰包買小禮品到員工家慰問。在一一説服下,大家都被一一説服。整整5天,周紀龍驅車幾十公里聯絡企業,又趕回來安撫殘疾員工情緒,終於完成返工任務。
隨著“冒出”的問題越來越多,周紀龍發現,有些問題不能忽視,比如安全生産、隊伍建設、管理規範、工傷事故等問題。“讓工作室健康持續運作,必須靠制度”。
由於殘疾人的特殊性,他們沒有指標壓力,導致管理工作不夠規範。周紀龍説,必須制定年度各工作室考核辦法,明確各項工作要求,以制度為保證,以考核促發展。
周紀龍梳理了近幾年圓夢工作室的發展,2013年員工總工資只有15萬元,2014年是28萬元,2015年是78萬元,2016年是159萬元,去年更是到了240萬元。其中,這些工資都是分配給各個圓夢工作室。5年多來,工作室都是按月發工資,從未有拖欠。這讓他感到自豪。
最近,薛家鎮殘疾人就業圓夢工作室有幾名員工生病請假了,現場負責人壓力陡升,怕完不成任務,他找到周紀龍能否減免任務。不過,這位負責人也承認,如果沒有考核制度,工作室就會無組織、無紀律,像一盤散沙。
從事了多年財務工作的周紀龍深知財務重要性,一套成熟、透明的財務機制,能確保每個工作室在“陽光下”運作。如今,每個工作室,都像一家成熟企業,有專門的財務人員核算員工工資,每人一本賬,下班之後核對簽字,每天干活兒數量都會公佈。
2017年5月5日,春江鎮長江社區的村幹部找到蔡紀美時,蔡紀美還納悶:誰會要殘疾人去上班?現實中,她和丈夫戴維龍兩人都是下肢肢體殘疾,走路都要靠拐杖。
當時,她和丈夫擠在農村數十年沒有修繕的老房子裏,每月僅靠200元低保生活,孩子營養不良,站在同齡孩子面前,整整矮一頭。無奈之下,丈夫去做鞋匠,每月收入增加800元。
可這樣的日子維持不了多久,鞋匠需要大手勁,幾年下來,丈夫每次拿起鞋子,手就會不停地抽筋,他已經無法勝任這份工作。
如今,這份工作對蔡紀美來説還是很輕鬆的。每天6點多到工作室,下午5點半回家,週日休息一天。她負責“插片”,每天最多能完成2500多個零件。倆人每月工資加起來有3000多元,換做以前不敢想像。
現在越來越多的人在這裡找到“存在感”。今年55歲的張志明在這裡找到“平等的感覺”。
10歲時,在磚廠工作的他不慎掉入磚窯,機器瞬間將他的右腿截成三段。此後大半輩子,“歧視”如影相隨。直到來工作室,他的收入才增加。日子改善了,家裏也添了新傢具,“連吃肉的機會也比以前多了。”
還有一些年輕人在圓夢工作室的幫助下,走入社會。包立超被帶到工作室時只有21歲,“自尊心強,很要面子,怕別人看不起,更不敢跟別人講話。”這是他的自我評價。
第一個月拿工資,雖然只有300多元,包立超拿著幾張錢,一遍又一遍地數,看到爸爸來接他,立馬把錢掏出來。那時候,還在長身體的他,每年都要換一回假肢,家裏沒錢,又不好開口,只好忍著。後來,周紀龍發現包立超走路齜牙咧嘴的樣子,才得知原委,連續3年幫他換假肢。
“我對不起周書記,有時真不想再長高了。”包立超説。
其實,更難挑戰的還是心理恐懼。周紀龍隔三差五送勵志書,讓他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學習保爾 柯察金。在《我與地壇》中,史鐵生提到“死是一件不必急於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
包立超看了,有些豁然,他也嘗試改變自己,克服在家閒散的習慣。慢慢地,幹活兒時也能安心地坐住了,厭煩情緒也越來越少……
誰也沒想到,2016年新北區的技能大賽上,這個身高1米9的小夥子錶現突出,成績優異。後來,他被常州加冠電子有限公司錄用。
“這些殘疾人都是有就業意願,卻找不到合適工作。現在就業,經濟上寬裕了,還找到了人生新價值,生活更幸福了。”周紀龍感慨道。
去年,圓夢中心給某企業交貨時,發現少了兩萬件貨,大夥兒心急如焚。
周紀龍查了收料單沒發現問題。公司要求賠償所有零件以及誤工損失,而這對圓夢中心來説幾乎是“致命打擊。”
情急之下,周紀龍調取了攝像頭記錄,剛好拍下了卸貨場景。清算後,卸貨確實少了兩萬件,工作人員粗心,沒有核算就簽字了。
當企業看到了視頻記錄後,立刻補上兩萬件貨物。“與企業打交道,是一門需要經得住時間考驗的藝術。”助手陸建明總結説。
能將這種“難事”處理得乾淨利索,得益於圓夢中心“集團化運作、企業化管理”的方式。
如今,這種幫助殘疾人輔助性就業的做法,也越來越受到社會好評。
常州凱都公司已成為“最大的客戶”,公司副總經理王文遠被“退而不休”的周紀龍感動,“自己生活並不富裕,卻無私幫助困難群眾。我被他的愛心所感染,心甘情願地想把愛心傳下去。”
常州市委常委、新北區委書記周斌説,262個殘疾人背後就是262個家庭,周紀龍給262個家庭找到了實現幸福的路。用“扶貧與扶志”相結合的方式精準助殘,把“我要”“你給”變成“我行”“我實現”,由“包下來”變成“扶一把”。
目前,新北區每年投入200萬元左右用於工作室建設、水電、房租、日常管理運營等。由於政府的支援,才能確保企業支付的工資,全部都給殘疾員工,工作室不留存一分錢。
5年來,企業、社區、工作室是周紀龍的“三點一線”。有時候,他一個人開車容易打瞌睡,就拉上老伴兒。“她在家也沒什麼事,不如陪著我一起出去看看”。
在周紀龍的公文包裏,至今放著一份《轉院表》,他的頸背上長了一個腫塊,家人“下命令”要求他去上海看病,他也專門從常州腫瘤醫院開了轉院申請表,由於第18個工作室建設推遲,申請表已作廢了兩次……
工作室要堅持下去,少不了團隊,周紀龍也認真培養“接班人”,有人專門跟著他跑企業,有人專門負責財務,每個工作室都要有得力的現場負責人……他等待能真正安心退休。
每晚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家門後廣場聚集了跳廣場舞的人,周紀龍的老伴兒喜歡跳雙人舞,但她至今只有女舞伴。他跟老伴兒説,等他有空,會認真學一下雙人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