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12日,“南京大屠殺遇難者名單墻”延長工程在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墓地廣場正式開工。文寶 攝
2012年12月6日,南京大屠殺75週年紀念前夕,《南京大屠殺全史》在北京首發。該書大量引用日方和第三方史料,是中國迄今對南京大屠殺歷史最完整的原創性研究著作。作為重要課題的大屠殺遇難者名單調查領域,新增的一千多個名字有賴於多年來各方對大屠殺倖存者記憶的追尋。自1980年代起,南京即發動全民參與此項活動,被發現的倖存者們通過回憶,為部分遇難者建立了名單。到21世紀初,學界與民間人士還在市郊自發進行小規模田野調查。每一個遇難者的名字後面都是一場追問。不管是對史料窮盡努力的整理,還是對倖存者記憶的挖掘,研究者們想要做的是面對歷史的精確。□新京報記者 吳偉 南京報道
每一次長度的延伸,都是遇難者重回曆史的證明。
1995年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內,初建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墻,又名“哭墻”。最初長43米,刻有遇難者姓名3000個。2007年,增加至8244個。2011年,延伸至69米,姓名10311個。
2012年,還有一千多人的姓名在做上墻前的核實。
遇難者名字的蒐集是對遙遠記憶的一次次打撈。
在這場打撈中,教數學的教授費仲興,用幾年的時間令834個人的遇難者姓名重見天日。學者努力地用苛刻的史料搜尋來核實遇難者的名字。有人依靠倖存者的回憶來刻畫遇難者的故事。
有了這份名單,30萬不再是個抽象的數字,它由具體而微的人來組成。
難以完成的任務
南京的學者介紹,南京大屠殺遇難者名單的調查,比納粹大屠殺猶太名單調查更複雜
遇難者的名字背後是一個個曾經存在的鮮活的人。
幾十年後,想把每個遇難者都復原是一個無法完成的任務。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張生表示,對遇難者名單的調查“不能被日本右翼牽著鼻子走”。對統計遇難者相當重要的當時南京地區基礎戶籍資訊,“當時中國的戶籍制度嚴重不健全,遇難者全部製作名單是不可能的”。
據了解,日本廣島原子彈爆炸死難者和平紀念館,報的直接遇難者人數是14萬人,但實際也只徵集到1.6萬的遇難者名單。
30萬,這個數字刻在了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的墻上。
南京大學民國史研究中心主任、《南京大屠殺全史》主編張憲文説,這來自於戰後南京審判、東京審判的判決書,判決書中“30萬人”的來源,是“法庭調查與當事人當庭作證證詞,以及戰後各方調查的綜合”。
對遇難者名單的調查,更多的是尋找一個一個的故事。30萬是一個大的數字。在這個數字裏,能找到的故事和名字“才更具體和生動的構成了歷史”,南師大張連紅説。
學者王衛星曾經表示,統計確切的名單不可能做到。鋻於當時處於戰爭年代,人口統計體系不完善,人口是一個動態變化的過程,“有的人逃難離開南京城,有的人逃難進入南京城”。不光是遇難者名單,有時候微觀層面的具體人數的確切,也很難做到。
“比如幕府山大屠殺,中方統計的遇難人數大概在五萬人,日方統計的人數約為兩萬多人。”王衛星説,“由於史料的不完善或者缺失,這些可能是永遠的謎。”
學者孫宅巍研究埋屍,經過多年努力從原有的4家慈善機構埋屍18.5萬具,擴展到了8家共埋屍19.4萬具。
他曾經感嘆過,“蒐集數目都如此困難,何況具體名字”。
很多歷史資料無處可尋。
據《瞭望》雜誌2009年報道,南京保衛戰有9萬多國軍陣亡將士,大部分是被日軍俘虜殺戮的。有南京市方面找到臺灣軍史館,民進黨執政時,對此置之不理;到國民黨上臺時,告知這些檔案自1949年用麻袋運到臺灣,至今還沒解封。
南京學界專家介紹,南京大屠殺遇難者名單的調查,比納粹大屠殺猶太名單調查更複雜。
中國經歷了8年的抗日戰爭,侵華日軍、汪偽政權不會主動做強調自己戰爭罪行的事;之後,國共陷入內戰,沒有人做這事;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後,長期以來中國現代史“等同於中共革命史”,再加之政治運動,南京大屠殺險些被遺忘;臺灣方面,退守寶島的國民黨羞于提及此屈辱一頁。
張憲文説,南京大屠殺史研究的興衰,與歷年來的中日關係走向慼慼相關:“我們已經錯過了南京大屠殺史的最佳研究時機。”
孫宅巍介紹,直到1983年,因日本修改歷史教科書,將“南京大屠殺”改為“佔領南京”,這才引發了當時執行中日友好政策避談“南京大屠殺”的中國政府強烈反彈,致相關研究全面升溫。
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館長朱成山曾對媒體説,由於年代久遠、戰亂等多重原因,南京大屠殺遇難名單的蒐集整理工作較為困難。
他介紹,目前蒐集到的1萬多個遇難者名單,主要來自戰後初期南京市抗戰損失調查委員會、南京大屠殺案敵人罪行調查委員會的調查,以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各時期的倖存者口述證言、各種史料及遇難者家屬所提供。
自行車馱回的名單
在湯山地區834人的南京大屠殺遇難者名單,有一多半是費仲興用自行車馱回來的
倖存者的回憶是可以觸摸的歷史。也成為遇難者名單一個重要的增量。
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張生介紹,1980年代,南京市政府曾因日本修改歷史教科書事件後,發動全市力量,找到大量當年的倖存者、遇難者家屬進行口述回憶。
張生説,“那次調查很細緻”,南京市區內能搜索到的倖存者絕大部分都找到了,現在估計只有零星的倖存者沒登記到。
“田野調查是另外一條路”,張生説,通過在大南京地區尋訪南京大屠殺期間的倖存者,來獲得更多的遇難者名單。
國內學界,關於南京大屠殺發生時間、地點,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論強調,南京大屠殺應從日軍開始攻打南京算起,對包含南京城及市郊的非戰鬥人員的屠殺,在集中屠殺後還有零星屠殺,時間持續接近半年。
費仲興尋用田野調查的方式為遇難者名單增添了834人。
退休前,費仲興是南京炮兵學院的數學老師。該校坐落于南京湯山,是南京東大門。2001年,他從湯山地區的老人口中了解了南京大屠殺的日軍暴行。此前,他一直以為大屠殺發生在城內及長江南岸。
他説,“南京陷落後,他們在城東掃蕩時進行的瘋狂屠殺,其延續時間又比城內長得多。這些暴行顯然是南京大屠殺的一部分”。
2004年,費仲興正式退休,有了充足時間。從南師大申請了專項基金資助後,費仲興開始蹬著他那輛400塊錢買來的“二八”永久牌自行車,開始了他為期3年,對湯山地區3個鎮,90多個自然村的漫漫走訪。
“只要天氣好、路好就出門,也不分季節”,費仲興説。
湯山地區834人的南京大屠殺遇難者名單,有一多半是費仲興用自行車馱回來的;另一半,是電動車,“我老了,騎不動了,2006年改騎電動車”,費仲興説。
和他差不多時間開始田野調查的還有南京大學、南京師範大學、南京理工大學、南京農業大學、河海大學的大學生志願者。中國青年報記者戴袁支、南京民間抗日戰爭史料陳列館吳先斌等民間人士也參與其中。
費仲興説:“田野調查是個體力活兒,需要很好的身體。我當年也是只能做到半天訪談,半天整理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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