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8日,河南南陽醫專附屬第二醫院兒科醫師張娟在遺囑中寫道:“在醫院天天面對領導訓斥,病人家屬的無理要求。”新京報記者 朱柳笛 攝
張娟 28歲,河南南陽醫專附屬第二醫院兒科住院醫師。因醫患糾紛,5月8日,張娟不堪患者家屬和醫院壓力,服毒自殺。目前已脫離深度昏迷狀態。
此前患者送給張娟的錦旗,稱她“服務熱情,醫術精湛”。
5月8日,河南南陽醫專附屬第二醫院兒科的女醫生張娟留下一份遺書,在家服毒自殺。後被家人送到醫院,目前,已從深度昏迷中甦醒,趨於穩定。
事發前,張娟曾接診並治愈一名新生嬰兒。嬰兒出院後,因再次發高燒,患者家屬電話諮詢張娟。後返院治療,突然去世。
患者家屬以“治療不到位”索賠15萬。
不堪患者家屬和醫院的雙重壓力,張娟寫下遺囑,選擇以死自證清白。她在遺囑裏寫道,不願“在醫院天天面對領導的訓斥,和病人家屬的無理取鬧”。
聞訊,病人家屬稱,他們不是針對某一個醫生追責,而是要兒科給一個説法。
院方稱,他們對於醫療糾紛、突發事故有一套自己的處理程式。此前,醫院並沒有對張娟進行訓斥。“若真有訓斥,也是科室管理嚴格的體現。”
張娟的家屬則表示,醫院在處理醫患糾紛時,應該明確責任,不應讓醫生承擔不應該的責任。
“當一個人的一片真心,卻得到病人家屬如此的打擊與對待時,我真是傷心透了。難道只有我死了,才能證明我的冤屈?”
5月8日,因一起醫療糾紛,河南南陽醫專附屬第二醫院28歲的兒科醫生張娟陷入了絕望。
在寫下這份遺囑後,她選擇服藥自殺,試圖以此證明自身的清白。
壓力大,女醫師自殺
患者家屬一再地説“一條人命來換另一條人命,並不是我們想要的結局”
張娟含著淚回到家時,母親張瑞娥感到一絲不安。“很奇怪,她是個從不輕易哭的人,除非受了很大的委屈。”她回憶説。
5月8日中午,剛從醫院值完夜班的醫生張娟回來,她向母親哭訴:“他們敲詐我,責任都推到我身上了,我實在受不了這委屈。”
幾天前,張娟曾在家中跟張瑞娥説,她曾診治的一個嬰兒去世了,她認為自己沒有任何責任,但家屬一直找她麻煩,還到醫院去鬧。
“大不了咱辭職不幹了,想幹啥幹啥。”母親張瑞娥勸她。張娟轉身離開,砰”地將房門反鎖進臥室。
張瑞娥理解女兒的憤怒。張娟自小嚮往醫生這份工作。2008年,從牡丹江醫學院畢業後,來到南陽醫專附屬第二醫院兒科工作。
在科室,張娟是“業務骨幹”,同事評價她:“工作出色,個性要強”。
在護士袁真眼裏,張娟“能力很強”,很多患者找她看過一次病後,回頭還會繼續找她治療。
在工作中,第一次遭遇患者家屬找她鬧,張娟很在意。
下午3點左右,一直將自己反鎖在房內的張娟突然衝向衛生間,張瑞娥聽到一陣嘔吐聲。
張瑞娥發現事情不妙。張娟蹲坐在馬桶上,眼神呆滯,臉色發黃,嘴唇發紫。她怎麼詢問,張娟就是不開口。張瑞娥趕緊喊回張娟的父親張子富,將女兒送到附近的醫院搶救。
後來,張娟的主治醫生張鷗證實,張娟吞食了約400片的地高辛,這是一種強心藥,最嚴重時一天吞食兩片也可能會中毒,引發生命危險。
“我萬萬沒想到她會服毒自殺。”事發後,張瑞娥哭著説。同樣“萬萬沒有想到的”還有王勉(患兒的舅舅)——張娟遺書中所提及的“醫鬧”家屬之一。王勉説,當天,他在上網瀏覽新聞,看到張娟自殺的消息,自己整個人就呆了。
吞藥自殺前,張娟在遺書裏寫道:“在醫院天天面對領導的訓斥,病人家屬的無理要求,就拿這件事來説,領導把責任歸於我沒有囑咐家屬來醫院診治。我已經受夠了這樣的委屈。我盡職盡責為病人治病,卻得來如此待遇。”
事發後,王勉一再地説“一條人命來換另一條人命,並不是我們想要的結局”。
出院後的電話諮詢
正在家休息的張娟接到王默的電話。王默的兒子再次高燒至40度,他問張娟,該怎麼辦
王勉和張娟只打過兩次交道,第一次是和姐夫王默詢問外甥王小新的病情。“個子矮矮的,臉蛋圓圓的,看起來是個普通姑娘。”
張娟耐心解答他的疑問,讓他好感倍增。“張醫生是個很可以的人。”王勉説。
4月20日,外甥王小新在河南南陽醫專附屬第二醫院出生,體重僅2.3公斤,這名“低重兒”,還伴有腦缺氧症狀,後轉入張娟所在的兒科救治。
嬰兒出生後,呆在保溫箱裏12天,一直由住院醫師張娟負責治療和照顧。
5月2日,醫院通知嬰兒的父母王默夫婦,兒子已經病癒,可以帶回家。
當天下午三點半,王默和妻子抱著兒子準備離開醫院前,為感謝張娟的悉心治療,一向沉默寡言的王默特地跑到醫生辦公室和張娟告別。
忙碌中的張娟抬起頭,笑呵呵地説“再見”。
5月2日晚上9點多,兒子再次發燒,高燒至40度。正在家休息的張娟接到王默的電話。他問張娟,該怎麼辦?
“當時我問家長孩子是否有其他異常狀況,家屬否認,還説孩子吃奶良好,問其病史,家長説帶著孩子坐過公共汽車……考慮患兒目前已松解包被,體溫不降,隨即告訴他可口服退燒藥‘功臣再欣’,並囑咐他喂藥半小時後再給我打電話,密切關注患兒病情……”張娟後來在遺書中寫道。
找不到“功臣再欣”,王默給兒子服用了另外一種退燒藥。
5月2日當晚,遵張娟囑咐,喂下退燒藥,兒子安靜地睡去,王默以為兒子的病情會有所好轉。到深夜11點,再次量體溫,發現仍高燒40度,王默坐不住了。
王默冒雨騎一輛摩托車出門。“我找了好幾個村診所,都不開門。”
後來,在村裏一位親戚的幫助下,附近一位小有名氣的老醫生最終給看了診,建議“孩子從哪兒來就送到哪兒去治”。
王默找來一輛小麵包車,載著兒子前往南陽醫專附屬醫院,直到5月3日淩晨2點半才抵達。
與此同時,對此尚不知情的張娟,沒有再等到王默的諮詢電話,在家裏睡去。“當時患兒只是高熱,如果物理降溫,加之口服退燒藥,半小時後體溫逐漸下降,自可無大礙。”張娟在遺書中寫道。
然而,她並不知道,王家人對她的“信任”,在一夜之間已轉變為“憤怒”。
嬰兒去世
得知兒子死亡,王默第一反應是“天都塌了”:盼望了10年的孩子,只在世上活了12天
第二次見面,面對張娟,王勉對她的印象已完全推翻,他直接質問張娟:“你對孩子的病指導上有誤,難道不應該承擔責任嗎?”
5月3日淩晨,患兒被送到醫院後,一名值班醫生接診,對患兒進行檢查,發現其體溫上升到41.5度,她判斷,嬰兒患了捂熱綜合徵,又稱“嬰兒蒙被缺氧綜合徵”或“嬰兒悶熱綜合徵”。
這是一種由於過度保暖、捂悶過久引起嬰兒缺氧、高熱、大汗、脫水、抽搐昏迷,乃至呼吸、迴圈衰竭的一種冬季常見急症。
“送來時,孩子的病情就已很嚴重了。”兒科主任王榮林説,“已經燒了5個小時。”
嬰兒立即被送進兒科ICU病房。
5月3日上午七點半,王榮林與其他醫生對患兒進行會診治療。
上午9時半左右,王榮林向家屬宣佈:嬰兒搶救無效,死亡。
王榮林説,患兒死亡主要原因是高燒時間太長,家屬疏忽大意,再加上是出生才10多天的新生兒,身體太弱。
得知兒子死亡,王默第一反應是“天都塌了”:盼望了10年的孩子,只在世上活了12天。
至今,他仍記得只見過一面的兒子:在保溫箱內,穿著紙尿褲的孩子全身紅彤彤的,小小的雙手輕輕地揮動,極力想抓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