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黑旗軍與日軍相持于濁水溪之際,樺山資紀也正在策劃大舉南侵。並組成了南進軍司令部,以臺灣副總督高島鞆之助中將為司令官,大島久直少將為參謀長,伊地知乃清炮兵中佐、武富邦鼎海軍少校為副參謀長,平岩親德炮兵少佐為副官部長,小野重勤步兵少佐為管理部長,村井長寬少將為炮兵部長,三村乙藝工兵少校為工兵部長。因為樺山知道僅靠近衛師團已不足勝攻佔臺南之任,所以決定請大本營調第二師團和聯合艦隊共同參加南侵。為此,他制訂了週密的作戰計劃。到十月初,各部隊均按作戰計劃開始了南侵活動:
“向臺南開始行動的南進軍總計四萬。其中,一部擬由陸路直撲臺南的正面,大部隊則由海路在臺南的側背面登陸。北白川能久親王殿下率領主力軍一萬五千人的近衛師團全部,從彰化開始行動,經過嘉義縣順大路開向臺南。這一部隊已經在開始行動了。又一大部隊,即第二師團全部,其主力軍約二萬五千人。該部隊分別從基隆和大連灣乘船,全軍有一天集合於澎湖島;再分為兩路,由海路分別開向臺南的前側面和後背面。第二師團的第四旅團由伏見(貞愛)殿下率領,總計約一萬二三千人,擬由海路在中部登陸。這一部隊已經在十月二日從基隆登船。該部隊叫做伏見混成旅團,預定順海邊的道路逼撲臺南的前側面,其登陸地點為布袋嘴港。第二師團的第三旅團由山口(素臣)少將率領,總計約一萬二千人,擬由海路在南部登陸。這一部隊已經在十月一日從大連灣登船。該部隊叫做山口混成旅團,預定從臺南的後背面進擊,其登陸地點為枋寮港。而全軍的指揮者即副總督高島中將,該中將將率領南進軍司令部,從中部布袋嘴港登陸。又後面的指揮者為第二師團長乃木(希典)陸軍中將,該中將擬率領第二師團司令部從中部的中港或枋寮港登陸,三日已從基隆登船。海軍將炮擊兩所登陸地點,並預定攻擊安平、打狗各要港。”注1
根據南進軍司令部的部署,當時駐彰化城的北白川能久,決定先行一步,向臺南府的嘉義進兵。早在九月二十九日,他即發佈命令:以川村景明少將為前衛司令官,率步兵第一聯隊(缺第一大隊本部和兩個中隊)及騎兵大隊(缺第一中隊),從北斗出發,經莿桐港、他裏霧、大莆林、打貓堡,向嘉義前進,阪井重季大佐為右翼支隊司令官,率步兵第二聯隊本部和第一大隊、騎兵一個小隊及炮兵第一中隊之一個小隊,經西螺街、土庫、新街,從西路進逼嘉義;內藤正明大佐為左翼支隊司令官,率步兵第四聯隊(缺第二大隊本部和兩個中隊),騎兵第一中隊(缺兩個小隊)及炮兵第二大隊(缺第三中隊),經樹仔腳、雲林縣、火燒莊,從東路包圍嘉義;北白川本人親率主力,包括步兵第二旅團司令部、步兵第一聯隊第一大隊(缺兩個中隊)、步兵第四聯隊第二大隊(缺兩個中隊)、步兵第三聯隊(缺第一大隊)、騎兵一個小隊、炮兵聯隊本部和一個大隊(缺一個小隊)及第三機關炮隊(第二隊併入),隨前衛之後前進。
但因連日風雨大作,鹿港溪水深,不能涉渡,近衛師團主力無法出彰化南進。濁水溪更是大漲,“不啻銀河倒瀉,山流暴注,急湍奔騰,有傾盆倒峽之勢,幾使平土變為澤國”。日軍只好改變第一次作戰計劃,停戰數日,以俟天氣稍晴,再興大師。”是時,“黑旗兵扎雲林,每夜暗渡,謀襲北斗,夜間銃聲疊響。”然以兵力單薄,無大戰果。十月三日,北白川能久率近衛師團出彰化南下。行前,規定了各部隊的行軍日程如下:(表略)
日軍在南進途中,遭到黑旗軍和義軍的節節抗擊。但日軍以優勢兵力猛進,黑旗軍和義軍難以抵禦,損失甚大。黑旗軍都司肖三發和義首黃榮邦犧牲。到八日,日軍便從北、東、西三麵包圍了嘉義。
嘉義,古稱渚羅,南距臺南府城一百三十余裏,負山面海,頗據形勢,為府城北路之屏障。城墻下部壘石,上部砌磚,高兩丈有餘,厚約一丈二尺。城之頂端有女墻,其箭垛適可為槍眼之用。有四門,上建敵樓,便於瞭望。各門外皆築甕城。城外有寬三丈的護城河環繞,河堤上遍植竹林。此時,雲林一帶黑旗軍皆退至嘉義,劉永福令王德標據城固守。
十月九日,日本近衛師團向嘉義發動了總攻。進攻前,北白川能久晉陞阪井重季為少將,接替已死的山根信成的步兵第二旅團長職務,並令松原脧三郎中佐為步兵第二聯隊長。北白川此番率近衛師團進攻嘉義,傾巢而來,志在必得,然自侵臺以來,歷時將近半載,多次苦戰,傷病在身,與他從臺北南下到佔領彰化時的心情相比,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此時,他在一首詩中寫道,“遠伐荊蠻百事辛,難堪惡水與炎塵。去京半歲君休笑,忽作白頭黑面人!”注2此詩,寄託了感嘆萬端,表現出這個日本侵略軍頭日精神世界的另一個側面。嘉義之戰的十九天后,他即以傷病死於臺南。所以,這首詩實際上是他臨死前的一次哀鳴。
是日黎明,日軍各部隊從宿營地出發,分三路逼近嘉義。上午八時三十分,川村景明率前衛進至距北門一千公尺時,一面命炮兵佈置陣地,將四門山炮架起,一面命步兵製作登城竹梯。此時,北白川也率師團主力進至前衛位置,命一個炮兵中隊加入進攻。十時三十分,右翼支隊抵距西門七百公尺處,選定炮兵陣地,作炮擊的準備。與此同時,左翼支隊奉命埋伏于東門外約七百公尺的深壕內,等待進擊的命令。
上午十一時三十分,日軍開始從三面炮擊嘉義,其炮火之熾烈,“恰如萬雷落地,天地為之震撼”。嘉義城墻雖然堅固,怎敵得住大炮的襲擊?然黑旗軍仍奮勇抵抗,“自城墻上進行非常猛烈的射擊”。不久,東西兩座城門樓皆被轟毀。日軍趁機架竹梯登城。黑旗軍和防軍“頑強抗禦,仍不斷以抬槍還擊”注3,但終究抵擋不住。到十二點十五分時,日軍已經先後佔領了西、北、東三門,並突進城內。嘉義知縣孫育萬從南門奔回臺南,王德標率余部退至曾文溪。嘉義遂陷。注4
日本近衛師團進攻嘉義的當天,日本第二師團各部隊已在澎湖島待命。南進軍司令部設在東京丸上。高島鞆之助召集乃木希典、伏見貞愛、八艦艦長及參謀等三十余人,在東京丸上舉行作戰會議。會議決定:伏見貞愛率混成第四旅團為北軍,從布袋嘴登陸,並與近衛師團取得聯繫,共同從北路進逼臺南府城,乃木希典率第二師團余部為南軍,從枋寮海岸登陸,從南路拊臺南之背。此時,日本海軍吉野、浪速、秋津洲、濟遠、大和、海門、八重山、西京丸八艦,及四十九艘運輸船均麇集于澎湖島馬公灣。北軍登陸時,由浪速、濟遠、海門三艦護衛,濟遠艦長平尾大佐為北軍登陸委員長;南軍登陸時,由吉野、秋津洲、大和、八重山、西京丸五艦護衛,八重山艦長平山大佐為南軍登陸委員長。
十月十日上午六時,日軍運輸船十九隻,載南進軍司令部及混成第四旅團,在浪速、濟遠、海門三艦的護衛下,自澎湖島出發,舳艫相銜而進。十時五十分,抵布袋嘴,停泊于距海岸三海裏處。十一時四十分,濟遠艦首先向岸上開炮,浪速、海門二艦隨之。海岸附近的村落房屋被燃,“火焰沖天,一直燒到半夜仍未熄滅”。下午二時半,日軍在炮火的掩護下,開始登陸。此處只有少數清軍,稍作抵抗,即向南敗退。十一日晨,混成第四旅團前鋒從布袋嘴出發,途中與近衛師團的松原支隊相遇,遂一起向東南進發,于上午十時半佔領了鹽水港。至此,混成第四旅團與近衛師團兩支部隊的資訊才完全溝通。
日本混成第四旅團雖然派前鋒佔領了鹽水港,但後繼登陸部隊時時遭到黑旗軍和義軍的狙擊。日方記載説:“我軍在布袋嘴登陸時,此地人頑冥不解事理,只認為敵兵一來于自己有害,須抵抗以保持自己的安全,似欲以死力防禦到底。一方面劉永福亦利用其無知剽悍,企圖借此防阻我軍登陸,讓其部下大肆煽動。因此,我軍東西南北,到處無不戰鬥。”注5確實如此。十月十一日,佔領鹽水港的日軍南進時,便遭到林碧玉所率義民的激烈抵抗。
林碧玉(一八三二——一八九五年),字爾音,號昆岡,嘉義諸生。祖籍福建泉州晉江縣,先世遷臺,“初居臺南縣北門鄉,後遷將軍鄉西甲”。中秀才後,設教于鄉。“生平尚武好義,精拳術”,“喜為人排難解紛,裏眾倚重之”注6至是,聞前適疊敗,臺南岌岌可危,便集各莊群眾曰:“臺灣亡矣!若等將何往?吾欲率子弟衛桑梓,若能從吾乎?”應者一百數十人,得舊銃數十桿,迎敵于鹽水港南十余裏之鐵線橋。林碧玉率眾踴躍而進,日軍稍卻。復戰于溝仔頭,沿途莊民亦持械隨戰。既而日軍大隊至,他指天而誓曰:“天茍不欲相余,今日一戰,當先中彈而死!”注7眾皆感泣。在與敵搏戰中,林碧玉中彈洞胸,壯烈犧牲。其長子同戰死。而日軍傷亡亦頗不少,其中有一中尉,中彈當即斃命。
十月十二日,步兵第十七聯隊長瀧本美輝大佐派黑松良光大尉率其中隊,從布袋嘴出發,向東石、下湖方向偵察。十三日下午,黑松中隊行至東石村時,被義軍包圍。據日方記載:“敵兵打著旗幟,兵力約一個半營,即七八百人,自北、東、南三面進逼東石,將黑松中隊包圍,于相距三百至五百公尺的距離上進行激射。……今我不僅處於背水之戰的境地,而且眾寡不敵,為彼誘入所設的圈套之中。因此,其氣焰益盛。我軍陷於苦戰之中,欲向布袋嘴主力部隊求援,但無法脫圍;欲殺開一條血路,又未能如願。自上午十時至下午五時,敵軍射擊不停。黑松中隊之彈藥快要用完,口糧將盡,無論如何也不能久持了。”注8激戰七個小時,日軍傷亡十九人。若不是瀧本聽到槍聲,派第三大隊長島田義一率部前來援救,這隊日軍可能就被全殲了。直至十五日,混成第四旅團前鋒才進至急水溪北岸。
在混成第四旅團登陸布袋嘴的同一天,日軍運輸船三十隻,載第二師團之大部即南軍,在吉野、秋津洲、大和、八重山、西京丸五艦的護衛下,從澎湖島出發,向枋寮方向航進。在此以前,乃木希典命令,以步兵第三旅團長山口素臣少將為前衛司令官,率步兵四聯隊(缺一個大隊和一個分隊)、騎兵第二大隊(缺一個中隊)、炮兵第二聯隊第三大隊、工兵第二大隊(缺一個中隊)及架橋縱隊,先在登陸點附近佔領陣地,掩護師團登陸,並以工兵在登陸地為師團架設棧橋;乃木本人親率師團主力,包括步兵第四聯隊第二大隊、步兵第十六聯隊、炮兵第二聯隊本部和第二大隊,登陸後於指定地點進行整頓,做行軍的準備。十月十一日上午七時五十分,步兵第四聯隊第二中隊在番仔侖、枋寮間登陸完畢,隨即沿海邊道路向東港前進,到達劉鹽仔附近,對東港實行戒備。八時二十分,步兵第四聯隊第三中隊登陸完畢,佔領北面的加冬腳,對東北方向實行戒備。九時,步兵第四聯隊第一中隊登陸完畢,由登陸指揮官、步兵第四聯隊第一大隊長山田忠三郎少佐親自指揮,沿海岸向頂寮前進。
日軍登陸後的第一個攻擊目標,就是加冬腳。在乃木希典看來,“加冬腳是東港、枋寮間的中樞,並且是通向蕃地的十字路口。若不能攻佔加冬腳,則進不能入東港,退不能守枋寮,故該處實為戰略要地。”注9上午八時四十分,步兵第四聯隊第三中隊自登陸點向加冬腳前進。行近時,日軍見村裏黑旗迎風飄揚,知有黑旗軍防守,於是分為兩個梯隊,穿過水田,向前進逼,等日軍近至五百公尺距離時,黑旗軍才開始射擊。日軍繼續進逼,越是靠近,黑旗軍“從胸墻槍眼裏發射越猛,眼看著有七、八名士卒(日兵)倒下去了”。注10日軍強行通過,越過壕溝,接近村頭的堡壘。堡壘旁有一座高樓,名步月樓,其下有門,可由此進入加冬腳村。日兵幾次奪門都未成功,反有多人被擊斃。此時,日軍處在圍墻之下,既不能進,又不能退,完全陷入了死地。日軍為擺脫困境,向前突擊,又有一名少尉和幾名土兵中彈喪命。餘下的六名軍官,已有五名受傷。直到十時四十分,步兵第四聯隊第一大隊長山田忠三郎少佐和第三大隊第十二中隊長幸村常大尉率部來援,第三中隊才脫離險境,然已有五十二人傷亡,中午時,日軍從上風縱火燒莊,黑旗軍才不得不撤離該村北退。
十月十二日,根據乃木希典的命令,山口素臣率領所部沿海岸地帶向東港前進。原有中字營管帶吳光忠在此駐守,聞風北遁,日軍不戰而佔領東港。橫在東港前面的淡水溪,因其下流沒有橋梁,日軍炮隊和糧食運不過去,只好在東港等待架橋。十四日,日軍一個大隊和一個中隊到橋溝溪一帶搜索,遭到一營清軍的伏擊,傷亡九十四人注11後又退回宿營地。十五日,架橋已成,山口便率部渡江北進,佔領了奉山。
同一天,日本海軍對打狗炮臺發動了進攻。上午六時,常備艦隊司令官有地品之允中將乘坐旗艦吉野在前,秋津洲、大和、八重山、浪速、濟遠五艦繼之,向打狗炮臺逼進。六時四十分,開始炮擊。八時,日本六艦排成一列,準備派陸戰隊登陸。炮臺開始猛烈還擊。日艦急“拔錨迴旋,同時益加攻擊炮臺”。注12下午一時,已經集合在海面的大小汽艇二十余只,裝載陸戰隊,在炮火的掩護下,開始靠近海岸。炮臺守將為劉永福第三子成良,率部撤回臺南。
至下午四時十八分,日軍完全佔領了打狗炮臺。
十月十六日,日軍步兵第十六聯隊的兩個中隊逼近鳳山南門,步兵第四聯隊從西門衝入城內,佔領了鳳山。下午一時,乃木希典率第二師團主力進入鳳山縣城。
十月十八日,乃木希典以山口素臣為前衛司令官,率部先從鳳山出發,親率第二師團主力繼後,向臺南前進。並另派出兩個支隊:一個支隊去臺南以東的關帝廟,與近衛師團取得聯繫,以防臺南防軍逃往內山;一個支隊沿海岸向臺南前進,與海軍取得聯繫,以防臺南守軍從海路逃跑。注13
十月十九日,日軍第二師團前衛步兵第十六聯隊第一大隊,在福島庸智大佐的指揮下,佔領臺上莊後,又繼續北進。上午七時,當行至二層行溪南時,遭到鄭清所率領的義民的伏擊。“鄭清者本鳳山綠林豪,其儕七百,應劉帥(永福)募來謁,不願受餉,願殺敵,領一軍守鳳山路。至是,遇敵騎齊踴躍伏而擊之。”注14據日方記載:“敵軍潛伏在甘蔗地裏,待我軍來到,突然從十幾公尺外射擊。部分敵兵退至二層行村頭,以民舍為地物,頑強抵抗我軍。我尖兵一個小隊正面和側面皆受敵。交戰片刻,又派兩個尖兵小隊從左右兩翼包抄,合力向甘蔗地裏之敵兵激射,始將其驅逐。我又進至二層行溪岸,猛烈射擊河對岸之敵。但敵軍頑強不動,槍聲益烈。”注15福島又派兩個中隊渡河,向義軍進逼。並命令炮兵在河南岸佔領陣地,向二層行村猛轟。激戰三個小時,義軍戰士有四十余人戰死,傷者更多,鄭清始率余部退入山內。當天,乃木希典率第二師團司令部到二層行村,一面派人偵察附近地勢,一面研究制訂進攻臺南的作戰方案。
當日軍第二師團主力從南路步步進逼臺南之際,混成第四旅團也從北路向臺南急進。十月十八日,伏見貞愛命令步兵第五聯隊向王爺頭髮起進攻。“王爺頭是海岸道路的要衝,前面有急水溪,有廣漠的平野戰地,又有為防潮水或區劃鹽田而設的、高兩三公尺的堤壩十數條。因乃在此構築掩堡,備克魯伯野炮及山炮,專以守衛海岸道路。”劉永福命李翊安統帶翊字軍左、右兩營在此守衛,並有義軍四營配合,經常出沒于布袋嘴一帶,襲擊日軍守備隊,威脅日軍的糧道,給混成第四旅團的南進造成了很大的困難。為此,伏見特命步兵第五聯隊佔領王爺頭,以掃清旅團南進路上的一大障礙。
是日淩晨四時,步兵第五聯隊長佐佐木直大佐率部從鹽水港出發,以石原應恒少佐率步兵第一大隊(缺一個中隊,和炮兵第一中隊(缺一個小隊),為前衛;大熊淳一少佐率步兵第三大隊(缺一個中隊)、炮兵一個小隊和騎兵一個分隊,為右翼隊;佐佐木本人率第五聯隊本部和步兵第二大隊(缺一個中隊),為主力。上午六時,日軍前衛集合於鐵線橋,擬向西進至四千公尺處渡過急水溪,以擊翊字軍的側背。此時,李翊安已率翊字軍和義軍搶先渡過急水溪,據守鐵線橋西方約十二里的村莊,以阻止日軍前進。八時四十分,日軍衝入莊內。翊字軍奮勇抗禦,與敵人展開了肉搏,“刀槍交加,吶喊互撲,白刃飛火,奮擊突戰”。最後,日軍放火燒燬村莊,才得以渡過急水溪進至南岸,突入翊字軍炮兵陣地的側背面,而六名中國炮兵至死不退。連日人也不得不讚嘆:“其炮兵直至我兵突入陣地時尚不退走,炮手六名終死在炮側,雖為敵人,其勇敢真值得賞嘆,可稱為中日戰爭以來未曾有的勇兵!”最後在王爺頭的決戰中,“敵兵的一隊決死防線,一步也不退,終有七十余人以身殉職,這亦是華兵中絕不可見的勇兵!”注16直到下午五時,日軍才佔領了王爺頭。在這次戰鬥中,日軍死傷二十二人,其中有大尉以下軍官六人,而翊字軍和義軍則犧牲了三百多人。
王爺頭失守後,曾文溪成為臺南府城北路的最後一道防線了。
此時,日本南進軍司令部已進至茅港尾。曾文溪在茅港南十里,臺南北三十四里。溪之南岸有一條高丈余的長堤;北岸為沙地,甚不便步行。劉永福想利用此處的地勢,進行最後的抗禦。他命總兵柏正材統軍至曾文溪,兼統王德標七星隊及林義成、簡精華等義軍。徐驤先是奉劉永福命,至卑南招募義民,得七百人。劉永福名之為先鋒營,命徐驤馳赴前敵,亦抵曾文溪。總兵力約四千多人。
徐驤(一八五八——一八九五年),字雲賢,臺灣苗栗頭份人,後移居臺南屏東。祖籍廣東。“年十八舉秀才,文武兼能,居身清廉。”注17後執教于頭份。其為人,“性剛毅,具膽識。”注18日本挑起甲午戰爭之初,徐驤即為臺灣的地位而憂心忡忡。對鄉人言:“日人實逼處此,包藏禍心,眈眈逐逐,志不在小。被之饞涎滴滴向吾臺落者,已非一日矣。今日事端已啟,燎原難遏,勢必出於戰;戰則吾國必敗,敗則必割地以求和,求和則必首以吾臺為饋贈品。”及聞朝廷將臺灣割與日本,他不禁義憤填膺,堅決表示:“願吾血隨吾臺俱盡,吾頭與吾臺俱碎。”日軍侵臺後,毅然投筆從戎,號召鄉人“人自為戰,家自為守”注19,組成義軍一營,帶之奔赴前敵。自從高揭義旗抗日,轉戰各地,幾乎每戰必與,出生入死,艱苦備嘗,屢挫屢奮,抗敵之意從未稍衰。有人問以:“眷屬何在?”浩然對曰:“有天道,臺灣不亡,吾眷可得也;臺灣亡,遑向家乎?”皆為之肅然起敬。徐驤好衝鋒,每戰必身先土卒,抵曾文溪後或勸之,則謂:“此地不守,臺灣亡矣!吾不願生還中原也!”注20聽者無不感動,同仇敵愾,願與敵決死戰。
十月十九日淩晨三時,伏見貞愛率混成第四旅團從茅港尾出發,向曾文溪前進。根據日本偵察騎兵的報告,曾文溪的正面防守非常嚴密:“在左岸高地築有防禦工事,沿岸有完備的掩體和炮兵陣地,設有加特林炮。四千名黑旗軍攜帶著毛瑟搶。在曾文溪右
岸埋有三十九個地雷,于各處設置陷阱,並且還在涉渡點水下敷設水雷。敵軍之精兵盡集於此。”伏見知道從正面進攻,必定會招致重大的傷亡,於是決定:先以步兵兩個中隊攜帶火炮四門,自大道前進,佯攻黑旗軍的正面陣地,使之無暇他顧,然後親自率領七個中隊,攜帶兩門大炮,從曾文溪上游涉渡,繞攻右翼。日軍過溪後,乘朝霧,銜枚疾進,于晨五時逼近黑旗軍右翼。黑旗軍和義軍急起應戰,“始則徐射,繼而白刃相接”。注21日軍猛放大炮,掩護步兵齊攻。由於力量過於懸殊,黑旗軍和義軍勢難抵禦。徐驤率先鋒營與敵步戰,拚搏在前,首中敵炮,猶躍起而呼曰:“丈夫為國死,可無憾!”注22仆地不起。“彈飛金鐵多摧臂,炮洞心胸尚怒眸。”注23對於他的犧牲,時人曾評之曰:“蓬蓽下士,閭閻細民,而能提三尺劍奮袂以興,棄父母,捐頂踵,以為國家爭尺寸之土。若徐驤人者,尤可敬矣!”注24徐驤殉國後,總兵柏正材隨之陣亡。王德標下落不明。死者共二百零四人,傷者無數。林義成和簡精華則突圍而出。後來,林義成回到鳳山,繼續領導義軍抗日,簡精華則投奔雲林大坪頂,與柯鐵聯合抗日。
曾文溪之戰,為黑旗軍保衛臺南的最後一戰,從此再也組織不起來有力的抵禦了。
注1 《臺灣抗戰日方資料》,《中日戰爭》(6),第493一494頁。按,引文所述日軍第二師團和近衛師團的兵力,似不確實。日方記載又謂第二師團為3.4052萬人(《日清戰爭實記》第44編,第20頁)。近衛師團因減員很多,只剩1萬人左右。因此,日軍南侵的總兵力約為4.5萬人。
注2 北白川能久:《臺灣偶作》,轉見川崎三郎:《日清戰史》第14編,第3章,第22 頁。
注3 《日清戰爭實記》第41編,第17、18頁。
注4 姚錫光《東方兵事紀略》稱:“倭以炮隊功嘉義。王德標初營城外,倭至走入城。倭踞營,夜半地雷發,轟斃倭700余人,倭驚退。德標設伏邀之,倭多死。”論者多信之,實乃訛傳。後竟演義為嘉義“巧布地雷陣”,把黑旗軍的戰績大大誇張了。
注5 《臺灣抗戰日方資料》,《中日戰爭》(6),第499--500頁。
注6 《臺灣人物志》第6章,特行,《林碧玉傳》。
注7 《臺灣省通志》卷7,《人物志》。
注8 《日清戰爭實記》第44編,第26頁。
注9 《日清戰爭實記》第45編,第17頁。
注10 《日清戰爭實記》第45編,第18頁。
注11 《日清戰爭實記》第43編,第25—26頁。
注12 《臺灣抗戰日方資料》,《中日戰爭》(6),第505頁。
注13 《日清戰爭實記》第47編,第16頁。
注14 洪棄父:《臺灣戰紀》,見《中日戰爭》(6),第347頁。
注15 《日清戰爭實記》,第47編,第18頁。
注16 《臺灣抗戰日方資料》,《中日戰爭》(6),第500-503頁。
注17 臺灣省文獻委員會:《徐驤事跡調查》,轉見張雄潮:《苗栗抗日英烈三秀才》,《臺灣文獻》第17卷,第1期。
注18 《臺灣省通志》卷7,《人物志》。
注19 江山淵:《徐驤傳》,見《小説月報》第9卷,第3號。
注20 洪棄父:《臺灣戰紀》,見《中日戰爭》(6),第342、346頁。
注21 《日清戰爭實記》第46編,第24--25頁。
注22 《臺灣通志》卷7,《人物志》。
注23 黃家鼎:《補不足齋詩鈔》,見《中東戰紀本末續編》第2卷,第21頁。
注24 江山淵:《徐驤傳》,見《小説月報》第9卷,第3號。
(戚其章,山東威海人,1925年出生,現任山東省社科院甲午戰爭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