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血戰果然在第二天清晨展開,竟日廝殺的兇險與殘酷,遠非親歷者之外的人可以講述的。只知道敵我雙方都以不惜生命為代價摧奪著石牌前沿的陣地時,戰區總司令陳誠上將曾給胡璉打過電話,詢問“守住要塞有無把握?”也許戰況緊張到不容細說,胡璉據說回了一句:“成功雖無把握,成仁確有決心。”參戰的老兵回憶說,在石牌陣地,曾有三個小時聽不到槍響,那時候當然不是在睡午覺,那仗打到不能打槍了。日本人一群一群地衝上來,中國人迎頭撲上去,攪在一起,用刺刀拼。
我曾經聽和日本人拼過刺刀的老軍人講,日本軍隊拼刺很厲害。用武士意志和三八步槍武裝起來的軍隊,上刺刀和退子彈是一個戰鬥命令,日本陸軍在戰鬥相持階段決勝的法寶,就是用冷兵器決輸贏。面對那樣的一群軍人,除非你決心必死,否則斷無取勝的機會。
而今天的這群中國軍人恰是決心必死的。他們拜過天了,他們發了誓,除非死,絕不讓日本人過去。對天發誓就是對祖宗發誓,中國人是不欺騙祖先的。
我相信,那三個小時的拼刺,是日本陸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所遭遇的最大規模的白刃戰。我不知道在幾萬把刺刀的鐵血相搏中,雙方誰死人更多,但戰爭的結果是,日本人輸了。
本文摘自《父親的戰場》,作者:章東磐,出版社:山西人民出版社
西線的戰事發端于東線日軍受阻,而阻擋住日軍沿長江西進的,恰是葉佩高將軍曾經的部下胡璉。
抗戰勝利六十周年的時候,《中國國家地理》雜志專門做了一期“山河抗戰”的專號,講述在中華民族此次抵禦外敵的戰爭中,在最典型的地理環境中的故事。他們節選了我所寫的三峽石牌的文章。這個雜志可能影響是比較大,刊出不久,編輯部的一位年輕編輯打電話來告訴我:胡璉將軍的長公子從臺灣來信了,並且寄了一本有關他父親的書,請雜志編輯部代為轉交給我。我很高興地期待著那本轉寄的書,想著可以從胡璉將軍後人手里再得到將軍當年抗戰的史料,實為幸事。
盼望中的臺灣贈書終于到了,我興衝衝地打開,封套里只一本書,沒有信件。我捧著那本輾轉而來的禮物,卻不禁心里一陣絞痛,我們自己人內戰結下的梁子,真的比侵略者給我們的傷害還深嗎?胡長公子贈我的那本書基本沒提將軍抗戰中的偉績,只標出書名就足見內容--《胡璉將軍的金門歲月》。我翻看著講述蕩寇大英雄駐守金門那個彈丸小島時的故事,他廣植樹木,他興辦學校,他率兵拼死作戰,扛住了大陸方面雨點般的炮擊和渡海登陸。將軍確是神勇,但此等內戰中的業績,能夠讓將軍彪炳千秋嗎?
在我的心里,永遠不會忘記,也期望所有中國人銘記的,仍是將軍1943年的石牌之戰。那場戰整整一個甲子的時候,我去過石牌。那次是為了臺灣《經典》雜志總編輯王志宏兄的囑托,為他寫一本關于三峽的書,在那次旅行中,我們與胡璉將軍遭遇于江邊。
石牌是長江南岸的一個小村莊。
由于三峽大壩施工截流,從葛洲壩到三峽大壩的幾十公里江面上已經沒有了大船的蹤影。我們乘坐的是傍江的農民們往來于各村與江兩岸的小船。那種小船大概可以坐20來人,有帶窗戶的棚子遮蔽江面上陰冷的冬霧,船尾裝著單缸的柴油機,隗、隗、隗、隗的機器聲在二山夾峙的江面上響得有點誇張。
小船從宜昌西行,駛入西陵峽。由于是陰天,由于有江霧,從水面上拔地而起的百丈石壁在朦朧中顯得特別地蒼涼,很有銅牆鐵壁的氣概。峽口有一座凸起于水面的小山,當地人說那是三國猛將張飛的擂鼓臺,山上修有在哪里都看得見的那種點綴風景的亭子,黃黃的瓦頂,挺別致的,但怎麼也跟那位豹眼將軍連不到一起。
我們是在昨晚才知道的石牌。這個村子讓我感覺到了猛烈的撞擊,許多年來,我一直留意著幾十年前的那場中日戰爭。由于政治因素,那場戰爭中的大量史實都被曾如兄弟般比肩浴血的國共雙方商量好了似的有意淡化甚至涂抹掉了,所以發生在石牌的廝殺竟變成了一個全新的故事出現在我眼前,僅僅幾十年,中日雙方投入幾十萬兵力,出動陸海空三軍的那麼慘烈的戰爭竟被隱藏得如此不留痕跡,就像被淹沒在江水下的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