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大畫家任伯年有一女一子,長女任霞(字雨華,1870-1940),次子任堇(字堇叔,1881-1936),兩人畫風皆神似其父,幾可亂真。故後來常常“倣作”任伯年之畫,這在當時的畫壇幾乎是公開的“秘密”。任堇因體弱多病,而長期乞助於鴉片,後因肺病逝世。故身後幾無遺産,家中卻有遺孀和一女二子,子女當時均未成年,家庭生活頓時陷入困境之中。由一個名畫家門第淪落為市井小民之家,在那個動蕩的戰爭年代裏,任家四人的生存之艱難可想而知。
1937年底,日本侵略軍在佔領了上海,並在上海浦東成立了偽“大道政府”。實業家、小説家、詩人、書畫家和收藏家陳定山(1898-1984)在當年並沒有離開上海,在此之前他還曾出任過上海商會中的“抗敵後援會副主任”一職。此時深感大勢已去,所以他偶爾也會與幾個朋友一起到舞廳裏去借酒消愁,暫時忘卻一些內心的痛苦和煩惱。而當年的“米高梅舞廳”則是他們經常光臨的舞廳之一。
“米高梅舞廳”位於虞洽卿路(今西藏中路)上,號稱是當年上海的四大高級舞廳之一,另三家是百樂門、仙樂和大都會。而“米高梅”三字,其實是當年好萊塢五大電影公司之一Metro Goldwyn Mayer(簡稱MGM),在今天看來似有“侵權”和“山寨”之嫌。某次,陳定山與幾位朋友去“米高梅舞廳”時,其中有一位朋友對他説,該舞廳有一位名叫任黛黛的紅舞女要拜見他。陳定山雖然也時常出入舞廳,但與舞女們並無多少深交,所以就詫異地問:“我不認識她呀?”而朋友回答:“她認識你。而且還有一件要緊的事情,要向你請教呢。”陳定山更加感覺奇怪了,但也只能點頭答應了。
不一會時間,任黛黛就轉臺子過來。陳定山初見到她,活潑而文雅。她一見陳定山就親切地叫了一聲“陳伯伯”。在舞場裏如果叫舞客“伯伯”的確是有些刺耳,給人一種“老牛偷吃嫩草”的感覺。任黛黛嫣然一笑説道:“陳伯伯,您不認得我了,我父親是任堇叔。”
陳定山聽罷,幾乎從座位上跌落下來。他吃驚地説:“你——怎麼會墮落……”
她卻夷然答道:“墮落有什麼關係,人總是為生活而生活的。我有一個母親,兩個弟弟。”
任黛黛表明瞭此次拜見的來意。任伯年當年曾遺留下來許多的畫作,但可惜都沒有落款。現在想賣掉又怕人家不識貨。所以懇請陳定山幫她寫一篇介紹文章。後來陳定山幫她寫了一篇《任伯年百年紀念展覽畫冊序》的文章。在“任伯年百年紀念展覽會”上,任伯年的“遺作”賣得相當好。任黛黛後來就不再去做舞女了。
不久之後,陳定山可能是因為曾經擔任過“抗敵後援會副主任”之事,被日軍憲兵隊抓去,關了七天七夜,後來通過朋友和家人的多方營救才被“保釋”了出來。陳定山蒙難出來,心中異常憤悶,朋友就勸他不妨去“米高梅舞廳”坐坐。
陳定山一進舞廳就見到任黛黛正在和日本憲兵隊的大隊長在熱烈地跳舞,心裏一陣作嘔,實在坐不住了就向大門走去準備離開。
剛出大門,任黛黛就從後面追了出來。見了陳定山還説:“伯伯,我要請您再寫一篇文章。”陳定山只得婉言謝絕道:“下次來,再説罷。”
過了一天,朋友又邀他去舞廳,他一口回絕。但朋友説:“你答應過任黛黛嗎?只要你回答一句話。”陳定山想著對一個孤女,並且是朋友的女兒,應該不失信為好。所以就與朋友又去了“米高梅舞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