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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二少爺走進巡檢司衙門

時間:2012-11-26 07:57   來源:中國臺灣網

  04 二少爺走進巡檢司衙門

  幾條懶洋洋的狗無所事事地在莊園前的廣場轉悠著,不時塌下身子抻一抻懶腰;一群雞倒興味盎然地相互追逐咕咕叫著,在地上尋覓啄刨著。

  二少爺拄著拐杖踱過來了,看看廣場上那幾條狗和那一群雞,更覺得廣場空空蕩蕩,失落的心變得比廣場更加空空蕩蕩了。

  小六子跟在二少爺的身後,皺著眉頭走走停停,他早已厭煩伺候陪伴二少爺的差事了,可一個下人又能怎麼著呢?他只能衝著二少爺的後背吐一吐舌頭,做了個厭惡的鬼臉。

  二少爺拄著拐杖百無聊賴地轉來轉去,突然,他仰起脖子,衝著空曠的廣場暴吼了一嗓子——啊嗨!淤塞在胸腹如火藥般濃烈的一團東西終于爆裂了。

  ——他歇斯底里仰天長嘯:我瘸啦!——我毀啦!……

  廣場上嗡嗡嚷嚷回響著攝人心魄的嘯聲。

  二少爺瘋張了,甩撇著瘸腿狂奔了,似乎要甩掉這條變瘸了的腿……

  我的個老天哪!小六子咧嘴大叫一聲,追著二少爺跑了幾步,又驟然剎住,掉轉身體向莊園大門處跑去,邊跑邊喊:二少爺,二少爺能走路了,二少爺扔了拐杖了,二少爺……

  莊園內上上下下的人被喊聲驚動了,二少奶奶、敏兒、花兒、老鎖、大少爺、大娘、大少奶奶等人全跑了出來,一些下人也跑出來了。他們天天盼著二少爺的腿傷痊愈,早日扔掉拐杖,這樣的消息當然令他們振奮不已。一群人跑出大門,瞪大眼看著廣場上的二少爺。二少爺的確是扔掉拐杖在行走,瘋狂地行走。但看著看著,他們都別過臉去,不忍再看了——二少爺已好了的傷腿一撇一拐,每走一步都向外劃一道弧……

  ——我瘸啦!我毀啦!……二少爺的呼嘯聲讓天地都戰栗了。

  他瘸了,真真的瘸了!

  我的個天呀!二少奶奶泣號一聲。轉身抱住了大娘。他,他瘸了,真的瘸了,我的命苦呀,我好命苦呀……她的身子一抖一抖,讓大娘的身子也隨之搖晃了。一塌糊涂的涕淚也抹在了大娘的肩頭。

  大娘先是拍一拍兒媳的肩,算是安慰,突然又意識到兒媳的話滋味有點兒不對,一下子又將其推開:我的二少奶奶呀,你這說的哪里話?你的命苦麼?老二就是少了一條腿就配不上你了?就不配當你男人了麼?

  二少奶奶一下子噎住了,只是肩頭一抖一抖,保持著哭的姿態,不敢再泣號了。

  大少奶奶走上前,掏出巾子,殷勤地擦了擦大娘被涕淚弄污的肩頭,又轉過身輕輕拍一拍二少奶奶的肩:弟媳呀,你也別難過了,你看,二弟的腿也就是撇拉點,不耽誤走路麼。他走得風快麼,比好腿還快麼……

  ——大嫂。二少奶奶從大少奶奶的手中揪過巾子,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要是他在戰場上能學著大哥的樣子,也不至于挨槍子。說著,將沾滿涕淚的巾子重重地扔回大少奶奶的懷里。

  大娘衝二少爺戰栗著叫了一聲:老二呀,你別,你可不能呀……

  眾人揪心扯肝的長吁短嘆,似乎對二少爺是一種鼓舞,越發激起了他更兇悍的惱怒、狂躁。他竟然跳上了戲臺踹打騰挪,如武打演員表演著花拳繡腿。

  大少爺禁不住哈了一聲,他看不下去了,欲跑過去阻攔。

  大少爺——老鎖的一只手適時地、意味深長地落在了大少爺的肩頭,悄聲說:這會兒子你要去招惹二少爺麼?

  怎麼是招惹?二弟這麼瘋張,不是在作踐自己,要毀了自己麼?

  我的大少爺呀。老鎖又深長地叫了一聲。你怎麼不想想,你要是過去了,會不會惹得他更瘋張?!老鎖這麼說著,手指在大少爺的肩頭神秘地拿捏著,如同牲口市場上,買賣的經紀人以手指的動作表示數字,相互討價還價。

  大少爺的肩頭一陣痙攣,領會了老鎖的手指說些什麼。重新打量遠處瘋張的二弟,果然有了另一種解悟:天哪,二弟這是在較勁,在賭氣呀,跟自己的傷腿較勁、賭氣,也是跟先生、跟我、跟府上所有的人在較勁、賭氣呀。

  大少爺低聲對老鎖說:我是有點怕了,我該怎麼做?是不是該躲遠點兒?

  這會兒子你什麼都不做,就是最該做的。

  先生在書房里,二少爺的號叫、外面的嗡嗡嚷嚷驚擾了他。他來到窗口時,恰好看到二少爺跳到了戲臺上,瘋張著花拳繡腿號叫著,狂亂地擊打著。似乎招招都打在了先生的心頭,他的心一陣一陣地抽搐了……

  到吃晚飯的時候了,莊園內有資格在小餐廳吃飯的人差不多全到了,只是不見先生和二少爺。

  誰都不敢去喊先生和二少爺。

  外面的天光已經變成夜色了。

  二少爺如一只受傷的狼窩在他的屋里。

  先生一直在書房里待著。整個莊園變得沉寂、詭秘。表面上是為二少爺的腿變瘸了而憂傷,也的確是憂傷,但另一種不安、悸懼的東西如暗流一樣在涌涌汩汩,人人都感覺到了,可怕的是它的不便言說也不可言說。

  老鎖在大門外惶惶著。一向對府上的事能舉重若輕遊刃有余的管家,這一回卻感到了蒻頭,只能躲到大門外了。

  二少爺的腿瘸了,瘸了腿的二少爺開始拳打腳踢了,一個瘸了腿的少爺還有接管家業的指望麼?……先生的心頭肯定已經被二少爺瘋張的拳腳打痛了。此時先生的全部心思肯定罩在二少爺身上,他正在編織一張網,可這張網能否罩得住二少爺,真是未可知呀……

  老鎖暗嘆一聲:真不知會有怎樣料想不到的麻煩冒出來呀……主子間出了麻煩,我的處境比哪個都難哪……麻煩,大麻煩呀……他被越思越想越麻煩的念頭纏住了。自己信奉的道經里崇尚的是無為,可一個管家要做到無為又何其難呀。總不能老這麼躲著呀,老鎖左右為難,再次無望地望一望已經變得黑黝黝的曠野,心中隨之冒出了虛緲的祈求:各路神仙呀,快來禳解這大麻煩吧,哪怕有小鬼來衝一衝這麻煩也好呀……

  突然有響動自遠處隱隱傳來,難道真有禳解麻煩的神仙來了?老鎖有點笑自己了,可隱隱的響動越來越真切了,踢噠,踢噠……是遠處官道上的響動。

  響動越來越近了,自官道拐向莊園方向了。一頭似曾相識的小毛驢來到近前了,驢背上滾下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小老頭兒。

  唔呀,竟然是縣太爺來了。

  抗英之戰過後,這位縣太爺在老鎖的眼中已經大打折扣了。想想自己的兒子為抗英喪了命,這位縣太爺竟然給先生來了那樣的信,老鎖便掩不住對縣太爺的厭惡,佯裝不認識了:唔呀,這位客官,是趕遠路的吧?你不快快趕路,咋在這兒停下了?

  知縣陳景星一下子被噎住了,瞪大眼看看老鎖,一時又不知說什麼才是。

  老鎖繼續戲謔:這位客官,是要在這兒打尖?那你找錯地方了,這里可不是你投宿的客棧呀。不過你要是渴了,我會給你口水喝;你要是饑了,我也會拿點兒吃的給你。喝完吃完,你還是該往哪去往哪去吧。

  陳景星只能以為是天已黑管家沒認出自己了,只好壓低嗓音叫一聲:管家,是我,是我呀,快帶我見先生吧。

  老鎖不好再佯裝不認識了:喲,是縣太爺微服駕到呀,失敬,怪我眼拙,失敬呀。縣太爺也莫怪,都怪我為我那白白死去的兒子哭瞎了眼哪……說著,又伸手拍一拍小毛驢。怪不得,這頭驢子看著倒有點眼熟哩。

  驢子似乎是為了證實跟管家熟識,厚嘴唇翕動著拱一拱老鎖的胳臂,打了個親昵的響鼻。

  陳景星真被噎住了,噎得喘不過氣來。嗚呼,他暗嘆一聲,但已無心計較這些了。

  先生對知縣的禮遇雖比管家稍文雅些,幾句寒暄之後,話里鋒芒卻有過之而無不及:知縣大人,怎不見帶一班衙役捕快來?

  陳景星一怔:先生何出此言?

  官府不是已視我為草寇刁民了麼?我正等著知縣大人帶著衙役捕快來緝拿呀。

  先生呀。陳景星從椅子上站起。我心之痛也許甚于先生呀……

  噢,我忘了。先生仍坐在他的藤椅上。我這莊園大半已劃入英人治下的租界,知縣大人此時即使要拿我,怕也礙于邦交了吧?

  陳景星擺一擺手,示意先生別再說下去了。

  先生不予理會,語氣越發激昂了:知縣大人放心,即使砍了我項上之頭,我也不會有悖朝廷,更不會為難大人。這麼著吧,趕明兒我幹脆直接去縣衙投案束手就擒,也省得大人里外折騰了。

  先生呀——陳景星以袖拂面,盈盈淚水已在眼窩里打轉了。看來先生斷料不到我為何而來呀。聲音有點哽咽了。

  先生詫異地看一看知縣:知縣大人,你這是……

  先生!陳景星戰栗地叫一聲。先生呀,我是來跟先生辭別的——

  噢?知縣大人莫不是要升官了?

  恰恰相反,我是要辭官——過了明日午時,我就不是什麼知縣大人,而是布衣白丁小老頭兒一個了。

  先生愕然,不由得站起。陳景星拂拂手說:先生用不著驚愕,我之轄地的一大塊被劃為英人租界,我之子民幾十人死傷于英人槍口之下。身為一縣之父母,不能保轄區之完整,更不能保子民身家性命之平安,且死傷者如草菅被刈,無處申冤不得撫恤,我何以面對被人分割之轄區?何以面對失佑泣血之子民?唯有一條路可走——辭官!盈盈淚珠滾出眼眶,在臉頰上流淌了。

  陳大人!先生肅然叫一聲,目光直直愣愣地看著陳景星,聲音顫抖著說:錯怪大人,我錯怪大人了……

  陳景星再拂一拂手:先生沒錯,是我鼓動先生舉旗抗英,可又冠冕堂皇發告示飭令百姓不得再滋事,就是給先生的那封信也是苦不堪言呀。別說是錯怪,即使先生當面咒罵也在情理之中呀。有先生這一句話,我就知足了。

  陳大人,你真的要辭官?

  上面核準我辭官的批復文書已到了。陳景星揩一揩臉上的淚。

  先生很長時間不語,轉身衝門外喊一聲——老鎖!

  老鎖候在門外,書房內的談話他已聽了個扎扎實實,進門時忍不住擦著汪汪淚水:大人,我、我也錯怪了大人,對不住大人呀。

  陳景星苦苦一笑:管家呀,你的兒子不也陣亡了麼?身為一縣之父母,非但沒能給予撫恤,我不是連句哀悼的話也沒能對你說麼?你沒當頭啐我兩口,就算給足了我面子了。

  先生將老鎖扯到一邊,低聲吩咐:你速去備二百兩銀子吧。

  陳景星看出了端倪,急急拉住了轉身要離開的老鎖,衝先生問:先生,你備銀子是何用意?

  陳大人,讓我略表敬重之心吧——

  先生,這才是你之錯呀。要是為了銀子,我還會這麼做麼?我唯一可聊以自慰的是自來本縣履職,不曾魚肉百姓,也不曾貪贓枉法搜刮民脂民膏——先生就成全我了吧。

  先生忍不住熱淚盈眶了——陳大人呀——

  先生打住,別再稱什麼陳大人了,如先生不嫌,我想聽先生喊我一聲兄弟!

  ——兄弟呀!先生禁不住緊緊地擁住了陳景星。

  老鎖在一旁早已是老淚縱橫了。

  陳景星還帶來了另一個消息:此前,他已經在衛城的巡檢司衙門,為傷了腿的二少爺謀下了一個管巡查的缺。二少爺可以去巡檢衙門里做事了,這也算是他對先生悲壯的抗英一點兒小小的補償,他能做的也唯有這一點兒了。

  想不到,先生謝過陳景星的好意,竟斷然拒絕二少爺去衙門高就,說二少爺不是衙門里當官的料,何況他的腿已經瘸了。

  先生,正因如此,二少爺不正需要去衙門里謀個差麼?

  先生還要力拒,老鎖暗地里扯了先生一把。

  先生不再力拒二少爺的差事了,但還是執意要為陳景星做點什麼。

  看來盛情難卻,卻之不恭了。陳景星淒淒一笑。那好吧,連日來我憂心忡忡焦頭爛額,也沒正經吃點兒東西。無官一身輕,這會兒子肚子正餓得咕咕叫哩,那就煩勞先生擺一桌酒,讓我一醉吧。

  先生抓住陳景星:兄弟,那咱就喝一回兄弟酒吧—— 一醉方休!

  雖然知縣大人的辭官歸隱令人欷歔,但老鎖還是覺得身心輕松了許多——祈望禳解麻煩的神竟然真的來了。吩咐完廚子立馬備酒菜後,他向二少爺的住處走去。

  二少爺的房門半開著,屋里卻沒點燈。二少爺歪在炕角,發出奔跑的豹子般呼哧、呼哧的喘息。老鎖邁腿就往門里去。不料——雸啦一響,類似棍棒的東西斜擋在門口,碰在了腿幹上,差點將他絆倒。驚恐大于疼痛,他哎喲叫了一聲。

  是老鎖吧。屋內的二少爺咳一聲:你是來探探我還喘氣吧?我想你該聽到了,我的氣喘得越來越粗了。

  老鎖撫摸著疼痛的腿說:我的個二少爺呀,你、你這門口咋還安了暗道機關?

  那是我的拐杖——二少爺有點幸災樂禍地笑著說。雖說我的腿用不著拐杖了,可這拐杖不是派上了用場麼?你的腿不是用上了麼?

  老鎖低頭細看,果真是二少爺的拐杖,如一條粗大的蛇橫在面前。怕二少爺再做出什麼更激烈的反應,或說出什麼讓他難堪的話,老鎖迫不及待地提及知縣大人來了的事,又說先生已吩咐擺酒,要好好款待知縣大人。

  畢竟是多年熬就的管家,想一想先生並沒應允二少爺去衙門里高就,自己還是不進二少爺的屋為好。站在影影綽綽的門前斟酌了一下,把握好了分寸,只是將知縣大人為二少爺在衛城巡檢司謀了缺位的意思,影影綽綽含含糊糊地透露給了二少爺。

  老鎖沒想到,他的話還沒說完,屋內的暗影里,便傳出二少爺嗚哈一聲大叫,似乎是挨了一棍。

  老鎖慌得不行,扒著門框連連叫著:二少爺,二少爺你怎麼啦?傷著哪兒了?

  ——哈哈,哈哈,哈哈……二少爺接著發出了一陣破人的大笑。哧啦一聲,屋內的燈亮了,二少爺呈現的是如盛開的花朵一樣的笑臉。老鎖你快進屋,快進屋麼。

  這陡然變化,令老鎖消受不得,更不敢進屋了。

  二少爺激動不已,在地上撇著瘸腿轉開了。你個老鎖呀,你真是個好管家。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麼?不是在為知縣大人擺酒麼?我立馬就過去,我要好好多敬知縣大人幾杯酒。

  老鎖不由得打了個冷戰,急急地轉身便走,剛走出了幾步,身後的二少爺跳出門口,啊哈一聲,失聲叫道:這就叫命里有時終須有呀。

  老鎖驚得回過頭,不明白二少爺怎麼會冒出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稍一頓,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麼,意味深長地回了一句:二少爺呀,哪怕命里有,也須好持守呀。

  心花怒放的二少爺回過身,葾地關了門,撲通一聲跪下了,口里連連禱念:小神仙呀,我的小神仙,你真是活神仙呀……

  很早以前,為能不能接管家業的事,二少爺曾帶著船行一個親信夥計,偷偷找了算命的小神仙,測算自己的命運,看能不能接管家業。

  小神仙仔細看過二少爺的面相、手相之後,卻閉了眼半晌不語。

  二少爺不耐煩了:有什麼你只管直說就是了,我命里注定不能接管家業你也直說好了。

  小神仙搖搖頭,嘆一聲:接管府上家業的運,少爺命里的確沒有呀。

  二少爺起身便走。

  小神仙看著二少爺聳動的後背,心中忽地一顫,喊一聲:二少爺留步——他上前拍一下二少爺的背,說:你這後背倒冒著紫氣呀,哈,二少爺的好運不在叢府,而在官府。

  二少爺哈哈一笑:在官府?我做夢也沒想進什麼官府,你是怕我不付錢吧?他指一指身邊帶來的那個親信,說,錢,他會付給你的。

  小神仙也哈哈笑了:二少爺小瞧我了,把我當成江湖上騙人的了。二少爺只管好生耐心等著吧。我看到的是將來,是你現在看不到的,要是手打鼻子眼就見的事,那少爺也用不著來找我小神仙了。

  二少爺將信將疑,衝親信使了個眼色,親信便給了小神仙足夠的錢。

  當二少爺架著雙拐又來找小神仙時,什麼也不說,只是虎著臉,將雙拐拍打得驚心動魄吧吧地響。

  小神仙對二少爺受傷的事早已有耳聞,他先自笑了:呵呵,看來少爺是興師問罪來了。

  二少爺將拐杖誇張地架開:你該不會說這雙拐杖會架著我進官府吧?

  小神仙看著二少爺笑笑,又拍一拍二少爺的拐杖,真讓二少爺言中了。他閉上了雙眼沉默了一會兒,又說:我看得更清了——逢兇化吉,這雙拐杖的確架著少爺向官府走得更近了。

  二少爺狐疑地看著小神仙,半天說不出一句話,臉上卻發生了另一種變化,放下一只拐杖,哆哆嗦嗦就要掏錢。

  小神仙按住了二少爺的手說:少爺用不著掏錢,今日的神算我就奉送了。我還看出,少爺不但能進官府,在官府還有一步發達的運。不是我現在不敢收錢,就當是把這筆錢先存在少爺這里吧,等少爺在官府交上了發達的運,再連本帶息給我送來吧。

  二少爺將信將疑驚喜交加,說:好,那就依了你。我要真能走上你卜算的這步好運,不但會連本帶息把錢送到你手上,還會另外重重謝你,絕不食言。

  幾天過後,二少爺火炭般熾熱的心頭,被先生潑下的一盆冷水淬了——先生竟然不允他去巡檢司衙門就職!

  看看吧,二少爺的眼珠一下子被淬紅了,踹踢著瘸腿,在莊園內外瘋狂亂竄,如一頭饑餓的豹子在尋找獵物。莊園上下沒人猜得透二少爺要幹什麼,但人人都感覺到他要鬧出什麼大禍殃來,避之唯恐不及,沒人敢上前阻攔。

  小六子嚇壞了,跑來找管家,眨著鬼精的小眼說:管家老叔呀,二少爺的腿已好了,用不著陪了,我再跟在他身邊就是磨洋工了。你快吩咐我幹點兒別的營生吧。

  喲,你小子麼時候變勤快了?老鎖自然明白小六子想些什麼:別給我耍你那小心眼兒,這火候上你更要跟緊二少爺,要真出點兒什麼事,你吃不了兜著。嘴上雖這麼說,可二少爺真要出了什麼事,小六子又能怎麼著?老鎖只能帶著點赴湯蹈火的意思,朝癲狂的二少爺跑去了。

  見老鎖跑過來,二少爺變本加厲地暴戾瘋張了。

  不知老鎖對二少爺說了幾句什麼,二少爺的癲狂戛然而止,只拿血紅的眼瞪著老鎖。

  先生又把自己關在了書房。

  先生呀——老鎖站在書房的門口顫顫地叫一聲。先生,二少爺、二少爺他已經……書房內雖沒有回應,但這恰恰說明先生正在為此而憂心。表面上,先生咳嗽一聲,府里上下都為之一顫,其實他靠的只是威儀的震懾。一旦這種威儀被戳破,權威就如同被扎破的氣囊,里面的氣頓時會散失殆盡。

  先生踱到書房門邊,想開門讓老鎖進來商量一下,手觸到門上卻又縮回了。老鎖不敲門,是並不想進書房——這扇門還是不打開的好。隔著門,先生有點色厲內荏地說道:他已經怎麼著了?他上天了?入地了?我倒要看看,他能把天戳破還是能把地震陷?!

  先生,先生呀,我、我鬥膽說一句你的不是——你不該不允呀……我想再鬥膽自作一回主張——我要去對二少爺說,說你已應允了……老鎖的一只手扶在門框上,哆哆嗦嗦地摩挲著。

  書房內的先生卻沒了回應。

  老鎖將嘴拱到了門縫,接下來說的話變成了竊竊私語:先生呀……你怎麼不想想後果呢?二少爺的腿畢竟……拱在他心里的那個包被提早挑破了。剛拱起的這個包,又被你挑破了。俗語說:“癤子挑破了頭,力氣大似牛。”知子莫如父,先生,你要為府上的將來和門庭多想想呀……

  嗨……門縫里擠出了先生悵然痛楚的一聲嘆息。

  先生當然明白老鎖說的“包”是什麼意思。第一個包指的是二少爺想接管家業;第二個包自然指的是到巡檢衙門當官的機遇。真是難為老鎖了,顯然他不願明說二少爺心里爭著接管家業,更不願明說叢府兄弟、父子之間要發生不可料想的爭鬥,會釀出什麼不可料想的禍殃。

  老鎖呀……先生淒楚悲涼的話語,抽絲般從門縫里抽了出來。我豈能看不出來?可衙門管的是千家萬戶呀,老二他是那塊料麼……

  先生,順其自然吧,順其自然才自然呀。你就權當二少爺真是衙門里當官的料,權當他命里注定有哩……老鎖的聲音也充滿了悲戚。

  老鎖呀,老鎖……但願,但願吧……門縫抽出的聲音遊絲般纖弱可憐兮兮了,老鎖,你是管家,我不是管家,我是越來越不知該怎麼辦了……

  門外的老鎖已是淚眼盈盈了,可憐的先生呀……有誰能想得到,八面威風富甲一方大叢府的主子,心里竟裝著這般無奈的苦呀……先生呀,其實我、我已經對二少爺說了,你已應允他進巡檢衙門了……

  先生是多麼感激老鎖沒開門進書房呀,否則將是多麼難以面對呀;更感激老鎖的越俎代庖自作主張,否則真不知如何收回成命了……

  歪打正著,去巡檢司的機會,還真讓二少爺以癲狂暴戾持守住了,他終于如願走馬上任,當上了衛城巡檢司衙門管巡查的官員。

  幾個月後,挺立的界碑、連綴的鐵蒺蔾網,終于將大清國威海衛738.15平方公里的土地圈成了大英租界;租界內12萬大清國的百姓,則變成了米字旗麾下的子民。山東巡撫袁世凱代表大清朝廷,接受了英方圈定的租界線。

  威海衛租界變成了國中國,在這片國中國之內,四面城牆包圍的威海衛城內,卻仍在大清國的治下,衛城則變成了國中國的國中國了。

  近兩年先生一直將自己圈在衛城內,在衛城內,他還能保持自己依然是大清國子民的感覺,但老是貓在大宅里,感覺時間越來越慢得難以忍受了。他時常對老鎖感慨:我怎麼覺得時間過得越來越慢了呀,慢得讓我懶得睜眼看,慢得讓我不知時辰了。

  其實老鎖更明顯地感到衛城里的時間變慢了,因為他見識了衛城外變快了的時間,兩下里對比,更覺得衛城內的時間鮮明地變慢了。他多次委婉地勸先生去城外走走看看,先生挺了脖子說:衛城外不是已經變成人家的國了麼?我去看什麼?

  老鎖說:衛城外變了,大變了……

  什麼變了?

  老鎖囁嚅著:什麼都變了,時間也變得飛快了……他們是用鞭子在抽打時間——時間變成了鞭子抽打的陀螺呀……你老這麼窩在城里,怕是會窩出毛病來呀……

  不幸讓老鎖言中了,那天,先生突然大叫:天哪,我看不見時間了,看不見時間了……

  府上的人全嚇壞了,這怪異的病症比得了魔症還不可思議,還令人毛骨悚然。

  府上的人對此束手無策,只好把看病的郎中悄悄地招到府上來了。

  剛開始先生拒絕郎中給他看病,架不住眾人的勸說,他只好嘆一聲:看來我只能當個病人了,不當也不成了。便任由郎中擺弄了。

  幾個郎中的藥方並不見效果,更多的郎中便走馬燈般地被招來了。叢府的深宅大院日夜被熬煎草藥的味道熬煎著。

  先生越來越深地沉在看不見時間的病巢里了。

  一大早,熬過了混混沌沌夜晚的先生,又混混沌沌地來到了書房。不是說先生清醒地意識到天亮了才來書房,而是迷迷糊糊正趕上天亮時分來到了書房。看看吧,他坐在書房的藤椅上跟躺在炕上一樣,仍然是迷迷糊糊。

  花兒來到了書房。她先是在房門前怔了一下,無聲地噓了一口氣,然後似乎是駕著這股氣無聲無息地飄進了書房。

  先生不是曾向大娘吩咐過,別讓花兒再單獨進書房了麼?雖然先生並未再解除這道禁令,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道禁令自然而然地失效了,進書房端茶送水收拾打理的依然變成了花兒。偌大的叢府,似乎再沒別人可替代花兒勝任這份工作了。先生得了看不見時間的病後,花兒比以前更加貼近了先生,變成了時時提醒先生時間的時間。

  再來仔細看一看花兒吧。她已經不是那個面如花朵、神採奕奕的姑娘了。她的面色已經變得淒白,眉眼透出的唯有淒苦了,已經變成了一個肅穆的女人了。

  先生頭很別扭地歪在藤椅上,閉著眼,但眼珠卻在眼皮下不安地骨碌骨碌翻轉著,眼皮也不時地抽搐、戰栗。臉面不時聚起痛苦的皺紋,細密的汗珠在愈來愈突兀的額頭滲出來。花兒再清楚不過,那絕不是睡得香、睡得沉而冒出的睡汗,那是頭腦被連綿的痛苦擠壓而滲出的腦汁……悲憤和疚痛、不是病的病,已經把面前的先生折磨得苦不堪言甚至生不如死了。痛憐的波瀾不可遏制地在花兒心中涌動了,心頭也隨之一下一下地抽搐了。她暗暗長嘆一口氣,身不由己地靠近先生,禁不住掏出了自己的一塊巾帕,在先生的額頭深情、輕輕地揩揉著,如同對待自己患病的嬰孩。

  揩揉的巾帕似乎有了熨鬥的功效,先生面部痛苦的皺紋漸漸地被熨平了,表情也漸漸變得松弛舒緩了……這細微的變化令花兒欣喜不已,似乎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勵和慰藉,又似乎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驅使著,忌諱和羞赧全消失了,手中的巾帕如同蟬衣不知不覺自然而然地蛻落了,手指顫巍巍蛇一般爬上了先生的額頭,忘情地一下一下地揉撫起先生的額頭、面部了……

  花兒自己也沒有察覺到,心中的情愫深潭起了波瀾,心閘不知不覺間開啟了,泉流奔涌而出,淌過手指滲透進了先生幹涸的頭顱里……

  先生迷迷糊糊混混沌沌的頭腦,漸漸地有了異樣的感覺:天靈蓋似乎被神靈開啟,一股挾著甘露清洌的風飄逸而至……混沌的頭腦不再是昏暗一片——天地開啟了,神清氣爽了……

  這麼多年來,花兒的手第一次深切、刻骨銘心地落在了先生的頭顱上,揉進了先生的魂靈里……

  天哪——瞬間,先生觸到了讓他嚇了一跳的感覺——花兒是個女人……

  花兒的手不僅是一雙女人的手,而且是一雙揉進了他的頭腦、魂靈的女人的手——先生渾身一陣痙攣,猛然大睜雙眼——雙方的目光躲閃不及撞擊了,如一道閃電哧啦啦劃過——閃電只能是稍縱即逝……

  ——我看到時間了!先生大叫一聲,倉皇地閃離了花兒,來到窗前,猛地打開了窗戶,孩子般叫道:看看吧,陽光在樹梢上跳動……我又看到時間了……他激動不已,跟盲人重見光明差不多。

  滾燙的清淚已經在花兒的臉頰流淌了……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雙手火燎般戰栗不已;潛伏在心底的那個病如驚蟄後的蛇開始簌簌蠕動了,她只能悚懼地逃離了書房……

  花兒睡得越來越晚了。雖然她屋里的燈並不比別的屋熄得晚,但熄了燈後她卻不敢入睡,總是臥在床上,久久地凝望著朦朧的窗口。盤踞在心底的那個病,時常在似睡非睡的當口發作,她只好將入睡前的時間抻得越來越長,盡可能像吹滅燈苗那樣“噗”的一下入睡……

  此時,她又臥在床上久久地巴望著窗口,似乎在祈求什麼神靈能將她救贖——適得其反,神靈未至,盤踞心底的那個病魔卻又興風作浪了……那個她既懼怕又與之曖昧悱惻的病魔,又幻化成了那個朦朦朧朧的男人,浮現在眼前揮之不去了……她如一頭驚厥的小鹿,奮力地掙扎衝撞著,但還是跌入了恐怖的深淵……她渾身戰栗了,雙手痙攣瘋張地挓挲著,像一個溺水的人要抓撓住什麼可救命的東西,哪怕是一棵稻草。慌亂間,她的手碰到了床邊的小針線笸籮——恰巧,一根插在線板上的鋼針正扎著了手背,雖然是被針鼻一端扎著了,但還是有一股鑽心的疼痛刷地流遍全身——呀?!疼痛讓那個病魔幻化的朦朧男人瞬間消失了,心中恐懼又繾綣曖昧的感覺也隨之陡然剎住了——這根鋼針是神奇的定海神針麼?它能抵禦病魔?……

  想不到,片刻過後,那個病魔又卷土重來興風作浪了,而且是變本加厲地發作——花兒的眼前似乎有一個深淵,那個病魔再次從深淵里爬了出來,又幻化成了那個朦朦朧朧的男人逼近了——更可怕的是,花兒有點把持不住自己了,竟身不由己地要不顧一切地撲向他……

  可憐的花兒又如一個溺水的人雙手瘋張地揮舞著,她沒有抓到救命的稻草,卻捏住了那根鋼針。鑽心的銳痛瞬時讓花兒抽搐痙攣了,如同一只被攻擊的刺漎蜷曲成了一團,那個病魔消失了……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那個隱退的病魔又頑強地浮現了,巨大的恐懼和不可遏制的欲念將花兒擰成了一根麻花,她幾近瘋虐地捏著鋼針又狠狠地朝大腿內側扎了一下,再扎一下……啊,啊,啊……鑽心的銳痛完全抑制病魔的發作,病魔幻化的那個朦朦朧朧的男人終于潰退了,自己心底潮水般迸涌的繾綣曖昧的欲念,也終于如退潮的海水疲憊地消退了……

  小六子在衛城叢府大宅門前抹搭著眼,百無聊賴地懶散著。

  偌大的叢府沒有專門看家護院的家丁,但每天都會輪一個人在門口當班,迎來送往看守門庭。小六子往往會主動爭取在大門口當班。遇上有人來府上辦事,他會遊刃有余地利用守門的權力,差不多總能撈到點好處,起碼可以聽幾句軟話、好話,享用些呈上來的笑臉。這兩年間叢府大門前變得安靜了,不說是門可羅雀,起碼也是門前冷落車馬稀了。站了半天不見什麼人來府上,小六子的精神便懈怠了,小眼抹搭了。

  哎!有人突然衝小六子喝了一聲。

  小六子定睛一看,一個當兵的站在了面前,手中還提了一盒點心。

  小六子認出了,這是華勇營的兵,也就是英國人組建的中國軍團里的兵。

  這個兵說,他要見管家老鎖。看出小六子不想放他進府,他說管家老鎖是他的親叔。

  管家竟然有一個在華勇營當兵的親侄子?小六子瞪大了眼,重新以鄙夷的眼神審視這個兵了。同時,將身體板正起來,擋在這個兵的面前,堅定地表示出不想放這個兵進大門的意思。

  這個兵有點無奈,抬起一只手,卻又不知該做什麼手勢,懸在空中的手便顯出了滑稽來。似乎突然醒悟到自己是個兵,這只手便誇張地落在了腰間的武裝帶上。雖然武裝帶上沒挂什麼武器家什,但還是發出了雖空洞卻不乏威懾的叭的一響。

  小六子畢竟是小六子,武裝帶的威懾非但沒讓他屈服,甚至擠眉弄眼地笑了:這位老總,有跳蚤還是有虱子在你腰間爬?還是腰間癢癢?來,讓小的給老總撓撓。說著,一只手當真就伸向當兵的腰間了。小的這雙手幹別的不利落,撓撓癢癢可是把好手哩。

  當兵的不由得收縮了身子,惱也不是笑也不是,比挨了一巴掌還難受。

  小六子突然咯咯地笑了,轉身衝大門洞虛張聲勢地喊叫:管家呀,你快來呀,有個在華勇營當兵的老總說是你的大侄子看你來了,還帶了點心,你快來呀……

  老鎖惶惶地跑過來,他還是第一次見變成了華勇營的兵的侄子。他的喉頭似乎是被什麼噎住了,蠕動著卻說不出話來。

  老鎖陷入了窘境,小六子的壞變本加厲了,他裝傻充愣朝老鎖眨巴著眼說:我的大管家呀,這老總說是你的侄子,我也不好攔,何況人家還提著看你的點心,他真是你的親侄子?你的侄子怎麼會跑到華勇營當兵?不會是打冒支的吧?

  老鎖顧不得理會小六子了,衝侄子翻了翻白眼:你,來這兒做什麼?

  侄子說,我、我就是想來看看叔。

  老鎖說,我的小兒子、你的堂弟已被你們打死了。你是來看看我還喘不喘氣吧?

  叔,我沒,我沒開槍打人。

  你咋還記得叫我是叔?

  叔,叔……我來是想告訴你,我去了英國,剛回來。

  喲哈——老鎖一驚。咱老戚家的祖墳可是冒青煙了,你不但當了英國的兵,是不是還要變成英國人?

  侄子不知該說什麼了:叔,你不願見我,那、那我走了。說著,抬起手想把點心盒交給老鎖。

  老鎖慶幸當兵的侄子能快快離去,哪里會接他的點心。

  慢!先生走來了,他衝老鎖說:既然這個從英國回來的兵還認你這個叔,能來看你這個叔,大可不必這樣。

  怕的就是先生看見,偏偏就驚動了先生,老鎖手足無措了。

  當兵的怯怯地叫一聲:先生。

  先生哈哈一笑:看看,這當兵的連我也認得麼。你不會是先來探探路,再帶華勇營荷槍實彈來拿我的吧?

  先生。當兵的臉刷地紅了。我、我雖給人家當兵,但沒開槍殺人,也沒做傷天害理的事。

  先生哼地一笑:鎮壓抗英團練時,你們華勇營不是打了頭陣麼?曾幾何時,你們華勇營不是又與八國聯軍一起血洗了北京城麼?

  當兵的臉漲得豬肝模樣了,喉嚨一抽一抽,說不出話來。

  先生逼近當兵的,瞪大眼上下審視著,似乎要從他身上搜索出他開槍殺人的證據來。果然,在他的帽子的徽章上,有了重要的發現:你戴的這徽章上的圖案,怎麼有點像天津衛的城門?

  當兵的囁嚅:是,先生,這徽章就是天津城門的圖案。

  看看,天津城門都被你們當做戰利品頂在頭上了,虧得我還能辨出這城門。北京城不是被你們屠城大燒殺了麼?你這華勇營的兵可是露了大臉了……

  先生!涌動在當兵的喉嚨里的話終于冒出了。不是這樣呀,不是這樣呀先生。先生你不明真相呀……

  你小子敢這樣跟先生說話?!老鎖急了,侄子用話打了他的臉,他只好揚起手,要用巴掌打侄子的臉了。你不還管我叫叔麼?我不能讓你白叫這個“叔”,我要好好管教管教你!——眼看叔的巴掌要落在侄子的臉上了。

  先生喝住了老鎖。

  老鎖揚起的手只能順勢做出抓耳撓腮痛心疾首的樣子了。

  先生對老鎖說,用不著這樣麼,他畢竟還認你是叔麼。你這麼著,好像我這府上成了森嚴的衙門,容不得人家說個不字了。轉臉又問老鎖的侄子:你剛才說我也不明真相,那麼我不明的真相你能否讓我明一明?

  老鎖的侄子看一看老鎖,張了張嘴還是沒敢吐一個字,但臉上卻堆滿了委屈。

  看來這個兵肚子里的確藏著些什麼真相。先生對老鎖說,你不待見這當兵的侄子,那就讓我替你接待一下吧。又對當兵的說:你跟我來吧。說著,便向前院的小客廳走去。

  老鎖的侄子塑在那里,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老鎖急急地搡了侄子一把:還傻愣著呀?等先生再回頭請你麼?!

  侄子翻著白眼向老叔求救,那意思很明顯:我該怎麼著?

  畢竟是還喊自己為叔的親侄子呀,老鎖只能惱怒地給侄子以指點了:先生問什麼你就答什麼,凡知道的就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地回答,小心再給我沒大沒小胡扯。說著,只好收拾一坨牛糞般,接過了侄子手中的那盒點心。

  進了客廳,老鎖的侄子局促地站立著。

  先生將手中的水煙槍頓在案幾上,說:坐下吧,你畢竟沒帶刀槍來。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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