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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平凹:穿過笑罵評說,誰解真實心境(五)

時間:2011-10-14 16:14   來源:中國臺灣網

  印象賈平凹 

  我突然想起《廢都》里的四個太陽,其實陰天下雨的時候,人也是沒有影子的。 

  ——引子 

  上地鐵是還亮堂堂的,出來天就黑了。並沒有到傍晚,四點來鐘的下午,迎面過來的女孩把一只手背貼在額頭上,我想不出她在幹什麼,但我想一定下雨了。深入地鐵塌陷的臺階上,沒有誰的衣服上沾著雨水,但是雨天里那種陰鬱的氣氛從每個人的頭發絲上冒出來,像夏天里蒸出的熱氣。電梯向上走,天光混沌,人都堵在地鐵口,一半是乘客一半是等著拉活的黑車司機,大家就像是怕雨點把自己砸碎了那樣猶豫著動也不動。 

  也有只姑娘往外跑。我把裝書的布袋頂在頭上緩步地走,我知道書怕雨可我也怕,走在雨里才發現這雨是那麼的小。唯一誇張的只是落暮一般的天色而已,我可真喜歡它的陰鬱。 

  賈平凹。 

  我曾經在國際臺的大門口接到木南的電話,他是賈平凹文學館的館長,語氣隨和地問我節目什麼時候出來什麼時候能把播出的音頻給他們留個資料。如果不是去了那麼多次醫院的話,我應該早就完工了。我告訴他還要等等,他很客氣,並不催我,說什麼時候來西安呀我說有空一定去找你們玩。 

  最後一次去西安是非典的時候,奶奶就是那年死的。 

  不知道為什麼,想起賈平凹就是一些宿命里的東西,除了生老就是病死。他像一片混混沌沌的雲彩,太陽有時候從後面露出來,在一瞬間里燦爛得厲害。很難說我從讀者的角度喜歡賈平凹還是不喜歡,因為我那麼不喜歡《廢都》又那麼喜歡《秦腔》和《高興》。可能是看《廢都》的時候我太小了那些東西對昔日的我太葷腥了實在消化不了,所以到今天我每次翻之前還是會很謹慎。其實人的很多好惡是從很久遠的以前來的,賈平凹寫過他不吃菜花因為菜花像癌症不吃豬蹄因為豬蹄有腳氣。菜花和豬蹄其實都很有營養,只是不見得招所有人喜歡。《廢都》和它們一樣無辜麼?我已經失去了判斷力。 

  《廢都》。 

  我在做賈平凹的提綱時很頭疼,《廢都》讓我老是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個作家或者該從哪個角度和他談些什麼,直到今天作為一個女的採訪者我有時候還是回避那些太直白的東西因為覺得尷尬。不過我還是又買了解禁後的《廢都》,企圖用現在的年齡和經歷來重新認識莊之蝶,可遺憾的是僅僅重新看了頭尾之後,我就又止步了。我拿著書,彷徨著,找不到方向。 

  如果我只是讓一個人來我的節目里說說話,其實聊什麼都行,就算一點都不準備,我也能讓他說下去。我已經有這種讓人說話的能力。 

  可是我不甘心讓賈平凹這樣的作家那麼隨意的說說。《文化訪談錄》的馬東曾經提醒我,作家的寫作就像上廁所,完全是生理性的,你不能指望做一個訪談節目他們可以自己歸納自己。你要替他們歸納。 

  我和賈平凹說什麼呢?想都不用想《廢都》可以讓大部分人豎起耳朵,但是這只能照顧到一個收聽的市場。我並不覺得這是屬于賈平凹的開頭。我還沒有想把我的節目純粹的變成一個產品,就算它還稱不上藝術。 

  王蒙曾經因為賈平凹說過的四個字“我是農民”,苦苦想了很久自己究竟是什麼。我知道賈平凹是農民可問題是陳忠實也是農民好多作家都是農民,“農民”對于賈平凹來說,不是首要的定位。 

  最後,我定下來一個開頭。 

  這個開頭更像他,至少我覺得。採訪過後我依然這麼認為。那不是天天伴隨他的特質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滲透到了賈平凹的每一個骨頭節里,從他的文字和文字的縫隙里透出來,因為孱弱反而冒出一股悠悠的仙氣。沒有生過大病體魄一向強健的人不會明白其中的味道,就像是雨天里的陰鬱一樣,天天曬著太陽從身到心都暖暖和和的人到死也不可能明白那種浸透泡到骨頭都糟了的濕氣。我突然想起《廢都》里的四個太陽,其實陰天下雨的時候,人也是沒有影子的。 

  還在下雨。走出錄音間之前,我把手放在圓弧狀的大玻璃上。雨水在玻璃外面向下行走,順著玻璃滾落,倣佛是天空灰色的面孔上淌下的淚珠。天空的一張臉可真大。 

  賈平凹的這兩期節目做得比平時漫長,從急不可耐地下手,到因為兩檔節目體力不支和領導請假;從暈暈乎乎憋不出一句能用的旁白到終于寫出字來。 

  雖然明天我做體檢抽的第九管血的結果才能出來,但是這畢竟標志著我的身體恢復了。我以能幹活作為身心好轉的徵兆,感到由衷的高興。這期間我病怏怏地過了生日,和領導叫苦叫累,身體不適突然上不了節目,生活和工作都在崩潰邊緣。 

  一期節目像一個輪回。我病了又好了,記憶終于又有力氣回到重慶了。  

  重慶也是下著雨的。我不止一次的說,我出生和出門都下雨,我這麼說我爸媽這麼說,說著說著天都信了。 

  重慶。陳家坪。 

  賓館一層大廳里有密密麻麻的作家。後腦勺朝我的是沒名氣或者名氣不大的作家,面朝我的就是名家了。桌子上有名牌,但離得太遠看不清字。我向一個素不相識的攝影記者伸手要來相機,通過長鏡頭往主席臺上搜索。鐵凝,還是短頭發。阿來,讓人擋住了。張賢亮,攝影記者給我指了半天還是沒找到,只好裝成看到了。那是賈平凹,他朝拐角指。他還建議我去主席臺的側面,拿著專業相機就像拿著許可證,不管是在官方會議上還是在地壇廟會,你舉起它就哪都能去誰都能偷看。攝影記者是我本來的職業,我抄起相機溜著邊往前走,我誰也不拍但是我可以比誰都像記者。對了我還是記者,只不過不拍照片只和人說話了現在。 

  賈平凹藏在主席臺的小角落里,離門不遠。按他見人多了就生病的性格,坐在那也許還健康一點。但是我已經很擔心了。之前和阿來打招呼,他提醒我賈平凹因為身體原因可能會提前離開。我在想,他可別又病了,他的健康就是我工作的保障。我舉起別人的相機裝模作樣地在臺側面掃攝這三排作家,覺得和照片最像的是鐵凝。王安憶的牌子有,人不在。還好已經採過了。 

  看清了誰是賈平凹誰是張賢亮誰是張抗抗,我依舊不敢冒失行動。我等作協的胡主任給我們介紹,倒不是他和我們合作了這個項目為了宣傳他們的作家,因為我就是怵。我不至于見了生人就生病,但直接打招呼還是很令人恐慌的。我只能在暗中盯梢,直到作協黨組書記一聲令下大家全體起立開幕大會結束。我盯著一個不算高的男子走下臺邊,他長得和賈平凹很像。我覺得走下臺子的賈平凹,如果是的話,和坐在那里的面前有名牌而且透過鏡頭看見的賈平凹看上去好像又不一樣了。我在紛亂的人群中無助地尋找胡主任,我們已經見過兩面,因此確認他更為容易。有名或者無名的作家們不停地從我身邊流過,淌到水晶宴會廳外面的電梯里去了。胡主任被找到。他很配合地答應向賈平凹介紹我。我滿臉笑容的去重拾那個目標,可是目標消失了。撥開人流,走道的那一頭又有人長得像賈平凹了,但不是。 

  真的賈平凹被幾個人圍在門口。我跑過去確認,就是他就是他,和解禁以後《廢都》封里的那張頭像一模一樣呢。我是第一次離近了看他,然後我掉頭就跑,像個有病的人那樣跑來跑去。周圍的人不知道我是否丟了什麼東西。我要把胡主任拉過來,可胡主任又沒了。整個的人群在不停流動,刻舟求劍已經沒戲了。撥手機。胡主任接電話嘍。我跑去攔住賈平凹。不,我沒敢,是胡主任分開賈平凹面前的人,和他那麼那麼的一說。我閃出來,遞名片,一切水到渠成的約好了。我很惡劣地希望,他這次就是生病發燒也一定要等到我採訪完再生再發啊。我可真罪惡。 

  採訪完之後,病果然就來了。不過這回不是他病,是我。 

編輯:劉承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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